03.04 谷歌鐵幕下華為發起最壯烈的突圍,除了鴻蒙OS還要再造一個生態

撰文 / 周路平


Google移動應用服務(GMS)被禁止在華為手機上使用後,已經嚴重影響到華為手機在海外的銷售。

“GMS在歐洲很重要。”一位法國用戶告訴AI財經社。他剛把華為手機換成了iPhone,因為從2019年5月之後,他就無法正常下載Google旗下的一系列應用,包括YouTube、Gmail、Google搜索和Google地圖等,這對他的生活和工作影響太大了。顯然大部分消費者也不可能犧牲自己的便利去遷就華為。

不僅是歐洲,對於所有海外安卓App開發商而言,GMS都是一條生命線。GMS除了包含上述應用外,也包含了一系列API接口集合,包括地圖、視頻、GPS定位和天氣都要使用這些接口。海外安卓App嚴重依賴GMS,甚至很多App沒有GMS就無法運行。


遭受Google禁用的日子,華為不得不自力更生。2020年初,華為發佈了對標Google GMS的HMS core 4.0版;2月,華為又成立了全球生態發展部,這是在消費者業務BG旗下的二級部門,負責HMS生態建設;而榮耀V30成了首款搭載HMS服務的手機。


被逼無奈的華為開始對Google GMS進行全方位的替換。但也不得不面臨紅利期已過的最大挑戰。


谷歌鐵幕下華為發起最壯烈的突圍,除了鴻蒙OS還要再造一個生態

2019年華為開發者大會面向全球發佈HMS生態 圖/視覺中國


“每一步都在學Google”


如果不是疫情影響,中國出海企業APUS會出現在華為在巴塞羅那電信展的發佈會上,作為HMS生態的合作典型上臺宣講演示。

據APUS內部人士房立軒透露,在過去幾個月,他能夠強烈感受到華為在開拓應用生態上的急迫心情。早在2019年11月,華為初次找上門,派人到公司宣講和介紹HMS,提供資料和文檔,雙方拉了微信群,保證APUS的產品能順利遷移到HMS生態。

APUS是一家面向海外市場提供手機管理和互聯網信息入口服務的中國企業,包括桌面、搜索、應用管理、拍照等手機應用,其自稱是出海互聯網企業中首家全面支持HMS生態的企業,在全球累計超過14億用戶。目前看來,華為的HMS主要針對海外市場,而在海外的中國互聯網企業成了首批被拉攏的對象。

“HMS剛開始設計的接口,都是參照GMS一比一設計。”房立軒說,所以開發者在遷移過程中,不用修改代碼邏輯,“只需要把接口從調用Google改為調用華為。”房立軒說。對於安卓生態上的大部分開發者,這是一個工作量很小的遷移工作。

房立軒透露,如果開發者的產品之前沒有特別依賴GMS生態,只是使用標準的安卓API,那麼適配華為HMS生態幾乎沒有工作量,只需將發佈到Google Play的產品,上架到華為應用商店App Gallery即可。

今年初,華為發佈了對標GMS的HMS core 4.0版,除了集成華為賬號、支付、分析、雲空間、遊戲、廣告服務外,重點開放了華為的機器學習、統一掃碼、安全檢測、地圖服務的能力。以掃碼為例,可支持開發商的收款碼、共享單車碼等多種碼,方便最終用戶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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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視覺中國


“現在華為走的每一步,都是在學習Google。”赤子城科技COO李平也有同樣的印象。赤子城是另一家中國出海的移動服務商,已經在港交所上市。他們與華為HMS團隊的初次接洽也是在2019年11月,李平通過華為雲團隊的介紹,與HMS有了接觸。

據一位HMS的開發者透露,華為用的是Google GMS模版,底層用的也是安卓的開源系統,所以開發者們使用的引擎還是基於安卓的引擎,默認適配GMS。“對於HMS只需要把它的SDK套件集成到我們的產品中,對接口做一些適配和調整就可以。”上述開發者說,比如調用HMS的支付接口,只需要在產品裡針對華為手機用戶做識別調配。

開發者們也能感受到,作為後來者,華為把姿態放得很低。

李平提到,HMS在華為內部進行了打通,他經常找華為雲的人,去解決HMS的問題。相比之下,Google更多是在官網上發佈文檔,遇到問題更多是開發者自己想辦法,不會有太多Google官方的一對一服務。

房立軒透露,在HMS開發初期,華為的SDK和文檔沒有完全準備好,給開發者帶來了一些不便。好在華為工程師響應速度快。據他回憶,有次晚上9點多發現產品在集成了HMS之後出現了一個bug,晚上反饋給華為,華為工程師連夜修改,第二天就改好了,趕上了他們發佈會前的準備工作。

技術上的方案可以模仿,但很多東西即便學習Google,也無法在短期內完全補齊。相比於Google的應用全家桶,華為的很多應用不得不依賴第三方合作伙伴,比如Google有Google Map,華為在海外與地圖企業TomTom達成了戰略合作,華為用Squid代替Google新聞。

在管理風格上,蘋果和Google常常給人一種強勢的風格。最近的一次獵豹移動被Google下架事件,獵豹移動的全部應用被Google集體下架。一位行業人士對AI財經社說,Google Play和App Store的問題是規則不明確、不透明,對開發者缺乏足夠尊重。Google Play下架應用都是非常突然,事前不會警告,事後也不會給出明確的原因和證據,只是籠統地說明違反了什麼政策。根據歐盟法律規定,如果平臺要對開發者處罰,必須給出證據和30天的整改期限。但在中國,缺乏這方面的法律保護。


房立軒透露,華為也曾有類似問題,沒有提前警告開發商就直接把產品下架了。後來經過溝通發現這是場誤會。“至少我們可以溝通並解決問題。”房立軒說,而國內開發者不太可能與Google直接溝通,獵豹、漢迪移動、小熊博望等企業的App被下架後,也幾乎沒有恢復可能。

從目前的一些行為來看,從頭做起的華為顯然更願意俯下身,傾聽開發者的建議,一起制定遊戲規則。“如果單方面制定很多政策,短期內對華為有利,但長期肯定是傷害整個華為生態的。”房立軒說。


試水與觀望


Google的GMS服務,也包括了在海外市場最為流行的應用下載商店Google Play。

手機廠商做應用商店早已不是新鮮事。華為在2018年4月,也在海外上線了應用商店App Gallery,目前已覆蓋170多個國家和地區。

但應用商店與當前的HMS不是完全相同的概念。事實上,包括小米、OPPO、vivo和華為在內的手機廠商,在去年組建了全球開發者服務聯盟(GDSA),聯手做應用市場的分發。

應用商店更像是一個App的入口和分發渠道,需要自力更生的華為要做的顯然不止於此。華為HMS的目標是把基礎技術一併建設,全方位替換Google,應用商店只是最後的呈現形式。

華為被美國政府列為實體清單後,Google只允許華為手機使用安卓系統的開源代碼,不允許用Google官方安卓新版本和Google的GMS服務,這些服務包括Google瀏覽器、Google地圖、YouTube等。

華為很快推出了兩項備胎方案:其中之一是鴻蒙系統,對標安卓,另一個就是HMS,後者是在鴻蒙系統成熟之前的一個上層組件,包括了連接鴻蒙和 HMS App的能力,也包括了華為自身提供的服務。


谷歌鐵幕下華為發起最壯烈的突圍,除了鴻蒙OS還要再造一個生態

目前尚不清楚HMS App中,華為自己會提供哪些App。不過,最近“華為搜索“已在海外測試上線,對標谷歌搜索,業內預計有望很快登陸華為應用商店AppGallery,這是華為HMS生態的一部分。

華為搜索目前僅為一個基本搜索應用,可以搜索網頁、視頻、新聞或圖片。由於還沒有更廣泛的搜索結果來源,目前說替代Google搜索、百度搜索還為時尚早。

此前,全球能做搜索的國家只有四個,在中國有自主搜索代碼的公司僅有百度和搜狗。目前尚不知華為搜索是否為自主搜索代碼。

此外,華為在去年底開發者大會上,宣講了華為地圖Kit,它並不是像Google地圖、高德地圖那樣面向最終消費者,而是面向海外應用開發者的後臺地圖服務套件,幫助開發者實現個性化地圖呈現和交互。而在2019年7月,華為獲得了高精地圖甲級測繪資質。

業內人士對AI財經社分析,從目前公佈的相關資料來看,華為地圖在高精度和車道級導航上將有突破。這也是近年來地圖技術的主攻方向。“由於結合了移動通信技術,華為地圖能進一步提高定位精度。”一位華為人士對AI財經社說。

但Google走了十幾年的路,華為不可能一兩年走完。技術對於華為這樣的企業往往不是最大的難題,華為把基礎對接方案構建起來之後,下一步是建設和營造生態環境。而有多少開發者願意入駐,又有多少用戶願意下載並且付費,這些都是考驗華為HMS能否成功的關鍵因素。

“企業的本質要麼把用戶量做起來,要麼把利潤增高,如果這兩點都長期做不到,這個生態是不值得投入的。”房立軒說。只是在當下,HMS還沒能大規模推廣,適配的機型也非常有限,至於用戶的付費意願有多高,所有人都沒有答案。

“從我們這麼多年出海的經驗來說,這是一個很難再有的紅利期。”李平判斷。但即便有樂觀的預期,他們也沒有專人去負責HMS項目,只是原有項目組在開發GMS版本時,會同步做一些對接。

印尼遊戲開發者李宗磊對AI財經社透露,OPPO和小米從2019年開始在印尼推廣自己的應用商店,在這些中國品牌的手機裡,除了預裝Google Play,也會預裝自己的應用商店。他也嘗試性地在OPPO和小米的應用市場上架多個App,“對Google商店沒有什麼影響,不成氣候”。


華為也一直在做類似的事情。手機廠商憑藉著硬件的天然優勢,在強推自家的商店和移動應用服務,但除了蘋果公司形成了商業閉環,其他企業的服務體量相比於手機本身,還微乎其微。

第三方統計機構Sensor Tower的數據顯示,雖然安卓應用下載量遠遠高於iOS,但吸金能力卻遠不如iOS。2019年,App Store的總銷售額超過540億美元,而Google Play商店的銷售額為293億美元。而Google Play商店已是安卓商店的龍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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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視覺中國


李宗磊的收入絕大部分來自蘋果和Google商店。他在與OV和小米商店合作之後發現,這幾家應用商店的註冊轉化非常低,下載了不註冊,而註冊了也不付費充值。“Google play有90%的註冊轉化,OV只有50%左右。”

這也是讓李宗磊這些開發者們遲疑和費解的地方,“買這些手機的人也不會太窮,有這個經濟實力,但就是不付錢。”

儘管是華為官方認可的開發者,但APUS絕大部分的技術力量還在支持Google的GMS,因為他們的收入絕大部分來自於Google、蘋果和Facebook。而且因為遷移簡單,APUS在HMS的投入並不多,一個產品一個工程師,兩三天就能做完。

“我們現在的用戶都在蘋果和Google上,我們要遷移到華為的系統上,等於從零開始,不可能一下子把人全部押上去。”房立軒進一步解釋說。華為生態等於從零開始,大家都抱著試水和觀望的心態。

但華為無疑是一塊誘人的蛋糕。截止2019年底,華為在全球超過7億手機保有量,有相當比例是高端機,而華為終端雲服務的月活用戶數已經超過4億。APUS積極加入HMS生態,除了同為中國企業的情感因素,更為重要的考量是對華為用戶規模和用戶價值的期望。

華為已經準備拿出10億美元用於扶持和補貼開發者。印度媒體此前曾報道,華為正與印度排名前150的App開發商進行商談,邀請對方入駐HMS,並提供開發者最高1.7萬美元的補貼。

據AI財經社獲悉,華為對開發者的扶持計劃當前處於海選階段,華為主要是讓開發者提交App,後續數據跑出來後,會針對一些優質App給予流量和推薦位。

而作為後來者,華為把與開發者的分成比例也降低了不少。華為HMS從開發者中收取的分成為15%,Google play和App Store的分成比例為30%。

但另外一位大開發者礙於保密協議,並未向我們透露具體的數字,只是表示華為都是case by case逐個談判。目前,華為的補貼申請流程還沒有落實,現在更多是鼓勵開發者集成HMS,並在AppGallery上發佈,具體補貼和流量支持需要後續申請。

華為的核心思路是補貼開發成本,譬如基於GMS開發的App遷移到HMS,華為會根據工作量補貼人工成本,但因為HMS在設計上儘可能降低了開發成本,所以這個補貼金額並不會太高。


華為如何突圍?


儘管這是一次被動的防禦,但在GMS的鐵幕下,華為HMS生態還有突圍的空間嗎?

在海外,GMS體系的根深蒂固,決定了存量用戶很難被撬動。李平認為,新增用戶對Google的依賴度更小,尤其是在大量新興市場,比如東南亞、歐洲一些欠發達國家、非洲和南美洲,這些用戶沒有養成非常深的GMS使用習慣,如果華為能憑藉硬件優勢做些突破,有機會把他們的使用習慣轉移到HMS體系下。

印度有個操作系統叫Kai OS,這個2017年才誕生的操作系統,主打的是低端功能機市場,做了很多針對印度本土化的工作,現在已經是印度僅次於安卓的第二大操作系統。Google已經對其進行了投資,同時也做了一些特殊化的對接和服務。

“華為在類似的新興市場,走這樣的差異化路線還是很有機會的。”李平說。譬如華為儘管沒有YouTube這樣的視頻應用,但抖音海外版TikTok在國際市場攻城略地,說明一些新的視頻形態在取代舊形態,而華為如果能與TikTok合作,也能帶來大量的用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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圖/視覺中國


安卓生態已經逐步完善,但相比於iOS生態,其天然的弱點是不夠封閉,漏洞也更多,在體驗和閉環服務上還是有差距。“如果華為能把整個閉環生態做得非常漂亮,也能夠搶奪很大一部分存量市場的用戶。”李平說。

不過在房立軒看來,華為作為後來者,比較明智的做法是保持生態的開放性。而華為之前的態度也是對系統進行開源。

“華為要跟Google競爭,比較明智的策略是,重新舉起安卓當年開放的大旗,打下一片天地。否則我在蘋果生態也是做,安卓生態也是做,何必在你這個生態上做呢?”房立軒說,iOS比安卓更早發佈,但安卓生態能趕上iOS生態,一個很重要的原因是Google採取了開放策略,把操作系統的源代碼開放。

如今,華為HMS提供的SDK(軟件開發工具包)不僅能在華為的手機上運行,也可以在其他手機上運行,“它沒有把自己封閉起來”,這也打消了房立軒的顧慮。

GMS生態現在對於開發者而言,最大的問題是流量紅利期已過。在GMS的開發體系下,新興開發者如果沒有足夠的資金做推廣,就很難獲得足夠的曝光和用戶。早期大家信奉的是慢慢打磨產品,做出口碑,但現在Google Play有數百萬的App,“我估計如果慢慢做,整個安卓生態的生命週期結束了你也做不出口碑。”房立軒對這樣的做法有些悲觀。所以,華為在這件事上需要砸下重金。

現在,Google對華為的態度也有些許曖昧。一方面提示華為用戶,從未知來源安裝未經審查的的程序存在被篡改的風險,這將對用戶手機的安全和隱私造成高風險;另一方面,也有消息稱,Google最近在向美國政府提交申請,希望能繼續和華為合作,為華為手機提供GMS服務。

“從Google的角度而言,能夠為華為繼續提供GMS服務符合其商業利益。但提供GMS服務需要相關批准,而批准本身不在Google和華為的控制範圍內。”Strategy Analyics手機分析師吳怡雯對AI財經社說。

華為的態度也很明確,始終沒有將其與Google放在對立面。“在過去的10年裡,華為一直與Google保持合作,為用戶帶來優質的體驗,構建更好的生態系統。我們一直是該生態系統的一員,始終致力於與Google及其他合作伙伴進行長期合作。”在最近的一場發佈會上,餘承東少了火藥味,強調的更多是與Google的協同。

目前最大的變量出現在以Facebook為代表的超級App。他們在海外擁有巨大的用戶數,如果包括Facebook、Instagram、Twitter等主流應用沒法在華為手機上使用的話,絕大多數海外用戶很難接受。


“看目前媒體報道,Facebook、Instagram這些海外熱門應用很可能將會在HMS生態中上架。如果不能的話,我認為將是災難性的,特別是對歐洲市場和高端市場。”吳怡雯說。

印尼一位手機零售商告訴AI財經社,華為P30剛推出時在當地還掀起了一波購買熱潮,但不到一個月時間,美國禁止Google的GMS服務在華為手機上使用,華為手機銷量直線下滑,“一下子就沒什麼人買了,除非有錢人買了當相機”。

此前,海外媒體GadgetMatch報道稱,華為消費者業務CEO餘承東透露,包括Facebook、Twitter和Instagram在內的社交應用程序很快將在華為AppGallery應用商店上可用。但在真正上架之前,一切還是未知數。2019年5月,美國宣佈將華為列為實體清單之後,Facebook宣佈不再允許華為將其應用預裝在華為手機上。


谷歌鐵幕下華為發起最壯烈的突圍,除了鴻蒙OS還要再造一個生態

圖/視覺中國


一位知情人士透露,Facebook現在還沒有辦法與華為直接合作,但華為已經在通過中間人傳話,希望Facebook能進入華為生態,“但我覺得這個有難度”。他提到的一個方案是,可以通過第三方公司牽線搭橋,將Facebook引入華為生態裡。

“華為能想辦法把Facebook集團的應用裝到華為手機裡,華為的問題就等於解決一半了。”房立軒說。

(文中房立軒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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