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25 歷史還可以這樣看,這樣寫

下面介紹六本在方法層面影響巨大的歷史譯著。它們打開了我們看歷史的另一些維度,往往讓人驚歎:歷史還可以這樣看,這樣寫。

這四十年來,在中國歷史學界乃至人文社科界影響巨大的西方著述,往往不是因為史料上的新發現,而是觀察與闡釋歷史的方法不一樣。這正應了余英時的說法:歷史不僅僅是史料,歷史是對史料的闡釋。史料保證了歷史的真實性,而闡釋的多樣性讓歷史無所謂真實不真實,而重點在於解釋是否有效。

下面介紹六本在方法層面影響巨大的歷史譯著。它們打開了我們看歷史的另一些維度,往往讓人驚歎:歷史還可以這樣看,這樣寫。

《蒙元入侵前的中國日常生活》,謝和耐著

謝和耐是法國漢學界的頭面人物。他對中國歷史的研究重在經濟史與社會史。《蒙元入侵前的中國日常生活》是法國一套關於各國日常生活的叢書中的一本。

謝和耐選定了南宋王朝末年(1227-1279)這一特定歷史時期來描繪中國的日常生活,描述的區域是杭州地區,當時這個大都市稱為臨安,是南宋的都城所在,是世界上規模最大和最富庶的大都會。

中國文化在宋朝達到了巔峰。汴梁被金人攻陷之後,南宋憑藉江南的雄厚財力重建了臨安這座大都市。在這座都市於1276年落入蒙古人之手之前的五十年,臨安的繁華達到了頂峰,足以代表中國在西方文化進入之前的日常生活。

謝和耐的材料主要來自宋史文獻與筆記,後者如吳自牧的《夢粱錄》、周密的《武林舊事》、《癸辛雜識》,大大地彌補了正史之不足。這本書對臨安進行了全方位的深入研究,包括城市、社會、衣、食、住、生活週期、四時節令與天地萬象、消閒時光等各個方面,許多是前人未曾注意的,如火災與消防、交通與供應等。

《蒙元入侵前的中國日常生活》為古代城市研究提供了一個範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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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萬曆十五年》,黃仁宇著

《萬曆十五年》的名氣無須多講,它在《人民的名義》中,甚至變成了明史愛好者的交流密碼。而這本書在創作完成之初無人問津的窘況也就少人提及。

王小波曾經批評過《萬曆十五年》將“數字化管理”作為解決中國古代社會弊病的觀點“太過天真”。其實《萬曆十五年》對史學界的衝擊不在於觀點層面,而是黃仁宇的寫法:從一個看上去並不重要的年份(1587),敘說了一些常為史學家忽略的“小事”,而黃仁宇通過對這些小事的解讀,將明朝晚期的幾位重要人物萬曆帝、申時行、張居正、海瑞、戚繼光、李贄推到了前臺。這些人背後,又是作為整體的明晚期政治與社會生態的展現。

《萬曆十五年》的末段是:“當一個人口眾多的國家,各人行動全憑儒家簡單粗淺而又無法固定的原則所限制,而法律又缺乏創造性,則其社會發展的程度,必然受到限制。即便是宗旨善良,也不能補助技術之不及。”姑不論是否認同其觀點,這種以年度為切入口,通過事件與人物的敘述,將行動背後的理念,社會約束的法則,以及體制運行實際效果共冶於一爐的寫法,給後來寫史者極大啟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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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氏之死:大歷史背後的小人物命運》,史景遷著

《王氏之死》不僅是美國中國研究的名著,也是“微觀史學”的名著。微觀史學多指對一個人物、一個事件、一種組織或制度等等所做考證、排比、敘述性的歷史研究。得出的結論往往是具體的、局部的和專門的。所以《王氏之死》不提供宏大的結論,而是指向王氏這樣一位生活在17世紀中國山東的普通女子。

為了實現“讓中國人自己講述他們的故事,從中國內部來觀察中國”的目標,作者選用了三種資料作為本書的來源。第一種是編撰於1673年的《郯城縣誌》,第二種是士紳黃六鴻於17世紀90年代間寫的私人回憶錄和筆記,第三種則是大家更熟悉的蒲松齡《聊齋志異》。

《王氏之死》為了幫助讀者更貼近地理解王氏這個小人物的命運,將地方文獻、私人記錄與傳奇小說並置研讀,互相參證,地方文獻描繪了大的地方史脈絡,私人記錄提供了諸多的細節,甚至包括當時的物價,同時代的《聊齋志異》則足以虛構或非虛構的故事,將當時民眾的心態,應對各種事端的方法,以及社會的性別秩序等等,生動地呈現出來。

這種資料來源的多樣,與敘事手法的生動,讓讀者耳目一新,歷史寫作能夠專注“講故事”又失其嚴謹性,是《王氏之死》的範式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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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叫魂:1768年中國妖術大恐慌》,孔飛力著

孔飛力幾乎是憑藉《叫魂》一本書坐穩了哈佛大學教授的職位,並當選美國藝術人文科學院院士。

《叫魂》的故事發生在清代最鼎盛的乾隆帝統治中段,就在史稱“康乾盛世”的最高峰,一股妖風卻席捲了半個中國,從皇帝到地方官員,再到驚恐的平民,各種階層的人都被捲進了這場風波。孔飛力並非單純從民俗史或政治史的角度來看待這場風波,他巧妙地將這忙忙碌碌又無事生非的半年時光,編織進了清代中葉的社會大背景中,從而嘗試理解傳統中國政治與中國社會的一些基本問題。

所謂康乾盛世,其實是人口的繁衍已經讓傳統社會結構難以負荷,直接後果就是流民的增多。這就是謠言產生與散播的溫床。偏偏這個時期的統治者與輔助者,也就是皇帝與官員,彼此之間很難稱得上相互信任。官員不希望自己治理的地方出現嚴重問題,而皇帝很害怕官員用欺哄的手段來應付異族的君王。只有在這種框架下,我們才能理解為什麼幾個地方出現的謠言風潮,會讓身在北京的乾隆帝寢食難安,而官僚體制又為什麼要製造出種種或真或偽的描述,來保持各地在皇上心目中的穩定形象。

《叫魂》的可貴之處在於它的複雜與精巧,用一起風波鎖定了整個帝國體制的普遍與特殊之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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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門口的陌生人:1839—1961年間華南社會的動亂》,魏斐德著

魏斐德與史景遷、孔飛力並稱美國“漢學三傑”,《大門口的陌生人》是魏斐德的成名作。

《大門口的陌生人》,陌生人指的是1839年開始侵入廣東的英軍,而大門口指的是中華帝國與西方初次發生衝突與博弈的華南地區。魏斐德想探討的是:後來被稱為19世紀人類最大內戰的太平天國叛亂,與第一、第二次鴉片戰爭之間有著什麼樣的關係?

通過分析三元里抗英、《南京條約》簽訂後的廣東、太平天國在廣西的舉事、二次鴉片戰爭時廣州的入城之爭,魏斐德令人信服地指出:正是英國的侵入,改變了華南的政治生態與社會生態。北京政府已經無法有力地控制南方的統治,異國軍隊的侵入又推動了團練制度的普遍建立,給予了地方士紳更大的權力,這種局面加上五口通商後廣東的經濟衰落,激發了華南的階級矛盾,太平天國動亂因此發生,而這場席捲半個中國的動亂又反過來推動了曾國藩、李鴻章等地方士紳的崛起。

華南只是後來中國各地動盪的一場預演。由《大門口的陌生人》,我們似乎可以解讀出晚清中國的政治運作機制如何形成,而社會生態的改變,又是如何向控制力減弱的北京政府提出挑戰。帝國的覆亡並非偶然,幾乎在七十年前就已經註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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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三調作為事件經歷和神話的義和團》,柯文著

柯文曾經寫出了著名的《在中國發現歷史》,提出用“中國中心觀”來代替主流的“西方中心觀”,也就是說,看待中國歷史,使用中國內部的標準,而不是西方制定的“文明”啊,“現代”啊這樣一些預先設定的標尺。

《歷史三調》分為三個部分,帶領讀者從三條不同路徑接近“義和團”。第一部分是作為事件的義和團,講述者是歷史學家;第二部分是作為經歷的義和團,講述者是親身經歷了義和團運動的人;第三部分是作為神話的義和團,講述者是神話製造者們。

柯文為我們講述了三種不同的義和團歷史。同一段歷史,有了三種不同的面相,那麼,我們應該相信哪一種?針對同一段史實,展現不同的記錄與解釋,《歷史三調》的意義正在於印證“歷史無真實可言”的結論。柯文還在書中提出了一系列讓歷史學家頭痛的問題:歷史是什麼?歷史學家講述的歷史可信嗎?歷史學家工作的意義是什麼?你看,在這本書中,柯文挑戰了作為歷史學家的自己,甚至挑戰了歷史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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