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25 未來的AI世界,會包容這一代編程兒童嗎?

未來的AI世界,會包容這一代編程兒童嗎?

(Photo by Adi Goldstein on Unsplash)

談論起火熱的少兒編程賽道,企業們宣傳的往往是培養兒童對未來人工智能時代的強適應性,這同時也是家長情願讓孩子報讀編程教育的原因。

然而,在編程教育繁榮的背後,很少人思考過兒童的未來命運:5年後,10年後,廣告中“未來人工智能時代掌舵者”的工作體驗是怎樣的?

編程無疑是未來人工智能世界中的基本創造工具。因此,軟件編程作為一種基礎學科,還是有其必要性的。但在AI奇點日趨可見的今天,對孩子在職業和技能上的意義極可能是有限的。

人工智能的澎湃算力,未來必然如水電、燃氣,高鐵一樣泛化為社會的基礎設施。大眾要學會的是如何高效利用這些服務,而非去學習給排水,電氣或者高鐵駕駛。畢竟這些崗位,只佔社會工作崗位的極小部分。

奇點逼近

編程教育所描繪的未來舞臺,往往帶著“人工智能”“大數據”等前沿趨勢光彩名詞聚光燈的輝映。聚光燈下兒童們會在其中自由駕馭人工智能,成為IT職業贏家。

然而為兒童搭建舞臺的企業和學校很少能說清楚:什麼才是同時適合兒童教育,又適合人工智能的軟件“編程教育語言”?搖擺不定,沒人說得清楚。從早期的Pascal和C++,到當下如日中天的Scratch,再到近期直接向IT業界看齊的Python。

然而,很少人思考過這樣一種可能性:未來不需要學習具體的編程語言。

本質上講,編程是人類和計算機對話的語言,為了讓計算機按照人的指令執行任務,人類發明了編程。如果未來繼續發展,如果計算機能夠直接精確的理解人類語言,兒童是否還要專門學習“計算機能理解的語言”?直接回歸自然語言告訴計算機要執行的命令就可以,對於大多數人來說,這就足夠了。

事實上,Python這樣貼合自然語言的代碼能流行開來,就是這一趨勢的反映。

“人工智能”的算力本身就是可大規模複用的基礎設施,它們被調試出來的目的就是高效快速消滅各行業代碼工作量,這本質上就是反編程教育的。

人工智能飛速發展的當下,編程教育的熱潮未必長久,也可能是奇點降臨前的最後一個黎明。這一代 “編程兒童”長大後的舞臺未必是代碼,而更可能被推向創造、決策性的崗位。

計算機先驅阿倫·凱(Alan Kay)說:科技是在你出生之後發明的所有東西。

理想情況下的編程教育,應保留一定的廣度和跨學科性,為未來技術演變預留一定的包容空間。

這種包容在中國很難存在。常見的劇情是:許多編程企業以競賽和升學加分為招牌,欽定幾個語言作為“AI時代必備”大幹快上,鼓勵家長和學校們報讀班級。

剎不住的競賽

隨著大量政策的出臺,少兒編程這條賽道以AI之名起步,狂飆發展於各類競賽,體現為各種遠高於國家信息教育標準的各種軟件編程訓練班。多以輔導信息學奧林匹克聯賽之名招生。

這是因為“奧信”獲獎經歷,可使中學生獲得一定升學加分獎勵。

直白的分數利益,有效推動了“奧信”的泛大眾化。教育企業背後的資本,終於找到了擁抱學校家長需求的切入點和泛化為教育標準的市場想象空間。編程教育市場一時如烈火烹油。湧現出大量競賽。

未来的AI世界,会包容这一代编程儿童吗?
軟硬件編程賽事行業地圖/筆者整理

狂飆突進背後存在著危機。

競賽可稱為編程教育的雙刃劍。一方面它通過加分升學創造了剛需,使家長學校心甘情願埋單,為資本發掘了足夠的市場,完成了早期普及;但另一方面,在應對AI的未來上,編程教育多少偏離了教書育人目的,產生了變質和異化,隱含著延誤孩子職業發展的可能。

例如,當前各類競賽重點複習的語言——Pascal已是幾近淘汰的編程語言。在可視化編程語言流行,且強調複用工具庫的今天,Pascal僅有寥寥的自帶庫,編寫效率極其緩慢,已在業界過期淘汰。

Pascal其實並非一無是處,也有著結構明確,邏輯嚴謹的優點,這使其作為少兒入門編程尚算合格。然而在中國特色的競賽壓力下,Pascal偏離了應有的定位,耗費了“奧信”兒童們許多課時學習。本應剔除滯後,取其精華的代碼課程,其過時性連同先進性被一起強化了。這導致許多“人工智能培訓”企業批量生產的不是AI時代的領航者,而是“畢業即過時”的碼農殘次品。

編程語言更新迭代快,且學習存在切換成本,這種教育浪費孩子時間的效率比以往更高了。

這種荒誕矛盾早有先例可循,曾經流行的奧數教育就是類似的例子。

與升學利益高度綁定的奧數吞噬了太多孩子的時間和對數學興趣,使“奧數孩子”技能聚焦於數學,以犧牲其他學科均衡發展為代價,最終這種畸形的教育被教育部剎車叫停。

從一開始的奧數熱潮,再到各類奧數機構瘋狂擠佔課後時間,再到今年教育部全面叫停奧數、華羅庚數學獎停賽,奧數幾乎完整演繹了從“模範專業”到“惡性拓展”再到“政策封鎖”“全面逃離”的悲劇。

編程教育奧賽與曾經的奧數,有令人不安的相似。

當競賽加分的利益充斥各方心智,兒童自己單憑自身心智是否能審慎均衡發展能力,是很成疑問的。不兼顧其他學科,致使最後除代碼和獲獎證書外一事無成,並不是小概率事件。

家長的執念

升學利益總是與家長的執念相伴相生。

在國外編程教育的價值觀裡,結果不重要,所做的創意和事情本身,比因為做這件事情而得到多少學業加分,職業晉升重要得多。這在中國家長身上剛好相反。

寓樂灣首席內容官於峰認為:“如果編程教育評價體系、過程和目標都比較機械化,反而會給孩子帶來很大的負擔。但家長帶孩子去上興趣班,多數時候目標還是比較功利、比較直接的,比如說希望學習編程能夠給孩子帶來課內成績的提高。“

許多家長期待的並不是編程本身,而是升學利益。這無疑是編程教育的評價體系重心漸漸偏向競賽和應試。功利心或許能推動行業發展,但絕不是教育應有的狀態。企業、資本、家長的期望賦予了編程太多沉重,這一切幾乎必然導致行業飽和和政策規範的終極結果。在此之前,讓編程教育迴歸本源會更好。

技術平民化

即使矯正競賽帶來的語言彎路,留給“編程兒童”們成長的時間也不多。

如果說奧數熱潮是被升學加分的惡性競爭裹挾著走向不歸路,那麼90年代全民五筆輸入培訓熱潮的消褪,留下的啟示是:一切新興技術的學習,都面臨“技術平民化”的天花板。

五筆輸入法在計算機初入中國的80年代解決了漢字輸入文化危機,貴為“新活字印刷術”的重大發明,有著特殊的文化政治意義,得到官方大力支持。1987 年和 1988 年國家科委和國防科工委分別發文推廣五筆字型、引爆了大量的學習和培訓班誕生。

2006年6月,搜狗輸入法推出。在各類智能拼音技術加持下更加體驗友好,隨著聯想輸入、聯網詞庫等技術的加持下,拼音輸入法的綜合效率第一次反超五筆。得到了群眾的接納。隨著全觸屏手機取代全鍵盤作為輸入終端的崛起,以及AI語音等新技術的陸續整合,輸入法領域在大眾層面完成了平民化的進程。

至此 “平民化”與“精英化”的技能學習正式分野,後者指向的用途是極小的專業技能圈子,例如速記員,五筆愛好者等等。

縱觀IT編年史,不止輸入法,所有軟件的複雜度和工作量都是下降的。

  • 圖像處理為例,修顏色,濾鏡,需要圖形設計師掌握許多Photoshop技巧,理解色域、色階、飽和度、直方圖的概念。現在,大眾通過美顏APP和修圖軟件如VSCO Cam、Instagram的濾鏡也可輕鬆做到;

  • 做網頁需要前端設計師通過Fireworks,Dreamweaver調試代碼 CSS代碼,然而藉助於wordpress、Wix等建站平臺,輔以開源的素材,普通人也可快速建站;

  • 在製造業領域,專業人士需要掌握高度參數化的CAM軟件,才能完成。而普通人使用Inventor和Rhino,也可以快速建立可生產的產品模型。

這些都表明未來工作的技能是越來越省力高效的,花幾倍的精力鑽研99%的代碼,顯然不如學習80%可靠的代碼,爾後專注於更富創造性的工作或是與AI協同決策。

與AI合作

人類與AI應相互支持,而非試圖替代彼此。

著名計算機交互專家J.C.R Licklider 在其著作《人機共生(Man-Computer Symbiosis)》中就提出了人類和計算機協同共生的觀點,他認為,這能夠把人們從“世俗的任務”中解放,從而提高人的智力。

這一50年代的觀點對當下“編程兒童”仍有啟示意義,意味著他們未來工作場景更偏向創造+決策,而非細化到系統底層,調試具體算法。

Licklider認為,當涉及到計算機的擅長比如代碼調試、數據排序方面,人類效率極低且錯誤率很高。而當涉及到計算機做的不太好的地方,比如說情感化決策、設定目標、基於多學科作判斷、洞察等等直覺處理能力,人類仍遠超於算法。因此人與機器(AI)合作決策更能控制複雜情況。因此,面對人工智能,非線性的思維、創造力這些特長更符合人的分工角色,才是AI時代人機合作的正確方式,也更能體現人類精髓所在。

AI世界和物理世界

然而,當下的創造工具、技能討論是不平衡的。

軟件編程解決的是未來虛擬世界的創造工具問題,發揮的是孩子在虛擬領域創造力。這也導致市面大部分少兒編程作品集中於二維遊戲、動畫、APP、小程序。

在中國,藉助互聯網屬性的傳播渠道、工具,軟件編程向市場反覆強化了場景,並借“人工智能”之名完成了軟件編程教育的概念普及。相應地,面向物理世界的硬件、機器人編程討論寥寥且滯後,彷彿被“開除”出了編程大討論。

基於互聯網宣傳的編程教育不一定真實。家長們雖然對科技教育有迫切需求,但對軟硬件均衡發展的要求其實不低。儘管軟件編程教育大規模輸出培育了整個市場的價值觀,但目前尚沒有改變大眾對於學科均衡的訴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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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家長關注的領域來看,硬件編程雖然總和小於軟件編程及競賽,但比例仍相當可觀

軟件編程教育企業往往會用一些美妙的願景和教育詞彙,掩蓋產品的真實教育邏輯。或是選擇性地扭曲教育理論。人工智能發展先驅西摩爾·帕普特(Seymour Papert)提出的“建構主義”教學理論就是被企業扭曲的一例。

軟件編程教育機構常宣傳的敘事是帕普特“讓孩子邊動手邊學習(Children learn by doing.)”的觀點:孩子們在屏幕上拖動各類Scratch改編的軟件,創作軟件作品,如編故事、編程序、創作音樂時,本身就是通過“動手”來提升學習狀態,學習AI知識。

但它們沒告訴你的是,帕普特其實還有另一觀點“可觸實體”——鼓勵孩子接觸更多物理實體,以實現思考的具象化——被有意忽略了。

它們更沒明說的是:其實它們的最終目的,是希望迴避成本較高的硬件教具,而通過成本低廉的軟件系統滿足教育需求,這樣才能實現高盈利率。至於這是否會造成兒童的技能失衡,顯然不是企業們要考慮的。

軟件編程無疑提高了學生信息能力,卻也因聚焦軟件而忽略了兒童在物理世界中的創造能力訓練,這些才是綜合成長最重要、最核心的部分。軟件編程教育描繪的AI美麗新世界令家長和學校目眩神迷,但當行業快速發展之後,人們應意識到:編程只是萬千技能中的一部而已,過度聚焦付出代價的是兒童的整體技能失衡。

編程的世界不只有軟件。硬件、結構件也很重要。更多元健全的學科佈局才能更好滿足孩子的均衡發展。學校和教育部門也需要推進 “交叉學科”這樣的政策頂層設計,才能更好涵蓋各類學科,讓兒童全面發展。

永恆的是創造

對編程教育而言,工具只是可以切換的手段,創造、解決問題才是目的。

多元結合才能讓孩子學習更廣泛的知識,有更大的創造的邊界,而不止於虛擬的數字世界中。學會編程能夠讓孩子做一些簡單的動畫。

如果把Licklider“人機共生”的觀點泛化到機械和硬件電路,你會發現也同樣適用,只是主題換成了如何讓人與實體產品更好地互動。近年來,相比單純的軟件和互聯網編程教育,創客教育領域湧現出的更多是新型創客編程硬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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英國的Micro:Bits控制板鼓勵兒童結合3D打印件和模塊化的電子積木,是一種能極大體現創造力結構形式/作者整理

好的編程教育不應過度聚焦“代碼”和“算法”教學,而是提供包容的成長空間,和軟硬件的廣泛學習機會,讓兒童去探索知識邊界,構建自己知識體系。而非受限於AI或者“大數據”的軟件敘事。

相比追逐“人工智能”這樣目的性強的軟件編程教育,兼顧更多軟硬件創造工具的教學系統,更能幫助兒童成功應對未來動態變化的生產關係。

社會任何時候都需要能縱覽全局的人,而非易受趨勢迭代影響的代碼專才。兒童花費幾個寒暑假參加培訓,掌握一定代碼希望駕馭AI時代前,一定要考慮清楚:即使系統掌握了底層代碼和算法的人,在科技趨勢變遷下往往沒有競爭力。程序和算法好實現,然而技術平民化的速度不以人的意志為轉移,尤其這種變遷還被AI加速了。

AI時代,一切代碼、算法都泛化為隨處可見的基礎設施,唯有創造力永存。是否能做創造力的主人,直接關乎 “編程兒童”最終的高度。中國的家長和老師其實可以往長遠看:既然兒童未來寫什麼代碼在AI面前差別不大,那麼除了代碼,孩子還能創造什麼?

回到開頭的問題:編程兒童們在未來的工作體驗到底如何?

答案因人而異。但可以肯定的是:最適合未來AI時代的兒童,永遠是既能在代碼海洋中潛泳翱翔,又心懷對物理世界的熱愛,用創造力的眼光包容新技術的個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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