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8.24 錯位的愛情——《邊城》

民族文化特色與鄉土風俗始終是一切鄉村的根性,特別是在少數民族的地區中。當城市經濟文化佔盡一切主流地位的時候,在回顧著鄉土之中,那是人們在都市裡喘不下氣的一種休憩。而鄉土文學卻把根性的內在本質奉獻給人們一種神秘色彩的視覺,以及鮮為人知的生活中的荒誕怪事。至於鄉土的愛情,那也是一種更加神奇的並不同於城市的開放愛情。所以透視《邊城》的愛情,那是錯位的感情,相愛的人最終不成眷屬,是因為小說中的兩個人不能勇敢地表達愛意,同時也受一種家長制度的影響。為什麼沈從文要這樣來寫這兩個人的愛情故事?或許他是用背叛的方式來將故事以刻畫原始鄉村的婚姻制度做最後的通判:不能把第一個兒子弄死的女孩,來作第二個兒子的媳婦。於是故事沒有結果,也就是沒有團圓,讓人去猜疑。形成這樣的結果,一切要追溯到苗族禮節,以及苗族人的愛情觀和婚姻制度等風俗習性。

錯位的愛情——《邊城》

我說沈從文用反叛的方式說話,為什麼要這樣說?那是據我對自己民族的瞭解和自己從小生長的地方的所見所聞,像翠翠與儺送這樣的愛情結局是很少的。我知道我自己的民族的愛情觀絕對不會是沈從文寫的那樣羞澀。而是比較勇敢的,自由地表達。就比如用對歌來說吧,請看下面的這一組苗歌:

女:多謝你呵後生哥,多謝你呵來救我。

你家住在那山窩?山前流過哪條和?

請你快快跟我講,我來編唱一支歌:

你家住在那邊坡,我家住在這邊河。

高山河水本相連,妹遇阿哥逢甘泉。

幾時得到哥家去,吃口涼水心也甜。

斑鳩唱歌斑鳩聽,金雞翻坡金雞跟;

我倆相伴在一起,好比鴛鴦比翼飛;

春夏一起遊小河,秋冬一同睡草窩。

男:哥家住在高山嶺,門敞風大實在冷;

高山嶺上無良田,苦菜蕨粑度月年;

阿妹本是一枝花,怎能嫁給窮人家。

女:有心嫁人不嫌窮,只要你我情意濃。

夫妻恩愛白頭老,有吃有喝呵呵笑。

錯位的愛情——《邊城》

這是一首表達愛意的苗歌。而這個故事的大概是這樣的:一個女孩遇到危險,一個小夥子(後生)把這個女孩救了,女孩向小夥子表達的愛意。這種愛意有一點報恩的意思,但是這種表達卻是直白的,並不是翠翠對儺送那樣朦朧。儘管年齡上相當小,但是在我的寨子上,一到十二三歲的姑娘,基本上都懂得這樣的事情(愛情、表達愛意)。苗族的愛情是自由的,婚姻也是如此。“結婚”的苗語詞,在男子來說,叫做“引”,在女子來說,叫做“跟”,一引一跟,便是結婚的過程。有的姑娘半夜“跟”人家走了,父母甚至都不知道,可以想象自由到何種程度。這樣的程度和現在的都市男女是一樣的,而且比都市男女還要更甚。只是鄉村不是都市,文化背景的不同,民族觀念的不同,我們也只能遵循自己的生活觀念。可是沈從文的寫法,未免有點偏離了愛情觀念,然而基本上又是確實有可能發生這這樣的事情。即使這是小說,這是虛構的,但是任何的小說都必然會有其產生的文化背景。所以我只能說沈從文是用背叛的方式來寫作《邊城》。我們姑且不去看沈從文的個人問題,我們只看《邊城》裡的愛情,看這樣一場錯位的愛情是怎樣產生,發展與結局的?沈從文在描寫湘西的小說中,主人公基本上都是孤兒,或是單親,或是有一點親人。而翠翠也不列外,是個孤兒,靠其外祖父養大,二人相依為命。漸漸長大的翠翠,性格也有微妙的變化(相對小時“從不想到殘忍事情,從不發愁,從不動氣”,過著無憂無慮的清平生活),多了沉思和羞澀;面對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緒,不知是樂是愁。有了這樣的性格,一當她遇到儺送時,就萌發了朦朧的愛意,從此感情上有一種新的需求,但不好意思表達。“她從這份隱秘裡,常常得到又驚又喜的興奮,一點兒不可知的未來,搖撼她的情感極厲害,她從無完全把那種痴處不讓祖父知道。”可是外祖父在不知外孫女心中的情緒時,而茫然地按苗家禮節把翠翠放話給儺送的哥哥天保,而儺送的父母,又給儺送另外物色一個富家的千金。這就造成了愛情的錯位。兩個本來各自細化對方的人,在沒有表達清楚之前,就讓命運(或許可以說是人為的)給造弄了,以致造成以後一系列看似簡單而又複雜的問題:天保的死,儺送為了那個富家千金同父親大吵一架,外出不歸。老船公的去世,剩下翠翠一個,依然在渡口的船中,等待“那個在月下唱歌,使翠翠在睡夢裡為歌聲把靈魂輕輕浮起的年輕人,”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所以翠翠的愛,只有等待。

愛情的錯位,在沈從文的小說中都是這樣的:有情人終不會成為眷屬。為什麼兩個相愛的人最終不會成為眷屬?這個問題不是我們在《邊城》裡德田園風光中平白無故就會明白的,我們只有透視到其中的社會制度,透視到少數民族的生活習性中,以及透視到作者的個人主觀主義色彩,才能做一個正確的全面的回答。沈從文說:“某種受壓抑的夢寫在紙上。……一切充滿了善,然而到處是不湊巧。因之素樸的善終難免產生悲劇。”在美麗人性與物景下,是天災人禍,出走破滅等。釀成愛情悲劇的原因又是什麼呢?沈從文又說:“他們(讀者)真知道當前農村是什麼,想知道過去農村是什麼,他們必也願意從這本書上同時還知道點世界一小角隅的農村與軍人。”在《題記》中寫這一句話,似乎是與愛情無關的,但是苗族生活著的農村,卻是與愛情有關的。為什麼沈從文要把翠翠、儺送寫得那樣羞澀、靦腆,不夠果毅?這隻能用一句話來回答:那就是為了適應他寫愛情的錯位做一個簡明瞭的回答。如果沒有翠翠與儺送的羞澀相愛,就不會形成《邊城》的故事情節。於是在“每一句都‘鼓立’飽滿,充滿水分,酸甜合度,像一籃新摘得煙臺瑪瑙櫻桃”的語句中,就會體會到另一種人性的悲涼,裡面的人物不僅是有猜疑,誤會,隔膜,而且又隱蔽了這種冥冥之中的禍患的產生:有情人終不成眷屬是命中註定的,人是不能違背這種天命論的。故此小說留下一個懸念讓人去想象。假設要給小說做一個結果,只能用一種神秘主義的手段,用荒誕的手法去銜接。如果儺送與翠翠結合,那句違背了一種普遍的觀念。這是不可能結合的,於是只有分離。這就是有情人難成眷屬的結果,這也是愛情錯位的結果。

錯位的愛情——《邊城》

這種普遍的觀念是什麼?我只能用一種自卑的民族心理態度來做解釋:也就是順順“可不願意間接地把第一個兒子弄死的女孩,又來做第二個兒子的媳婦。”或許順順不願意用不能更為恰當。這個問題不光是一種制度,而且是很嚴格的,從某種程度上講,是沒有人敢打破的。儘管愛情婚姻自由,但是遇到這樣的事情,愛情只能破滅,婚姻就更不用說了。這種事情不光以前如此,現在還是基本上如此。作為一種定格了的制度,是很難改變的。沈從文明白這個道理,是此,他也只能這樣來說了。至於他的背叛,那就是把翠翠和儺送寫得太羞澀了。其實就我自己的認識,本不可以這樣寫的,如果把故事寫成一個團圓的結局,那不是更好嗎?可是,愛情既然已經寫成了錯位,就不會再有迎合的結局,於是只能造成懸念。這種懸念不言而喻,是永遠不會有結果的。不管一個人的想象有多麼發達,不去了解一個民族的心理態度,社會制度,任意給上一個結果,那可能是很荒謬,也是很可笑的。

可是,這種落後且不可思議的觀念,是有偏僻落後的地方因素造成的。而沈從文“沒有忘記過他苗族血統,那個自古以來受歧視被驅逐的民族血液使他對於都市,對於主流文化總也去不掉距離感,堅持把自己歸為‘鄉下人’;另一方面,那個民族健康優美的文化又使他夢想可以為主流文化的沒落找到解救方法。”其實他的孫女沈紅的這一句話,把沈從文為什麼要把湘西世界描繪得那樣優美,那樣可愛?那是因為他熱愛自己的民族文本化。在都市中生活,他受到諸多因素的歧視,只有把自己放縱回故鄉的山水與民風中。可是他用優美的表現形式把一個落後的民族展現在大眾面前,這種表達方式也只有沈從文自己能做到的。充滿樸素的語句中,讓我們忘卻了一個民族的生存問題。我們只會讚美小說的句子之美,愛情的純潔,其實,我們卻想不到這個地方的背後,有著那麼多落後的觀念,這種觀念與現代都市生活產生的距離感,我只能用神秘主義來作回答了。

沈從文用帶有民族意識的手段表達他的小說空間,讓許多人只會瞭解到環境的優美與民風的純樸。其實很多人看到的,為什麼不進一步思考呢?翠翠與儺送、天保之間的關係,為什麼要把天保寫死呢?夾在中間的天保,沈從文只能用死來表達,而翠翠與儺送的相愛最終不會有結果。因為民族觀念,家長制度,這是不可能的。而子女往往在這方面,卻只能遵從父母之命。而儺送想背叛,於是只有離家出走。可是一個離家出走的人,是讓人產生不可理喻的想法的。這種想法,沈從文只能用“這個人也許永遠不回來了,也許明天回來”來解釋。因為他不想把自己民族的落後制度擺在大家的面前,讓別人對他進行更嚴厲的攻擊。於是他只有讚美,把落後的山水描繪成秀水青山,把錯位的愛情描寫成原始鄉村孕育下的超乎自然地樸素純情。

而至於《邊城》的成功,我只能用汪曾祺的一段話來說了:“《邊城》結構也奇特,視角在不同空間,時間,情緒,心理段落中穿插跳躍,淺淺深深。寫實,卻不是一種凝固在個人之外的場景之實,也不是導向一個預設思想的概念之實,而是與人相依相就之實,使人移步換景之實。每一節、每一句裡,都可以辨出一種全新的觀看方式,茶峒的民風和生活細節如兩岸風光,行雲流水而過。一個開放的,流動的敘述空間,不動聲色地構架起來了,而沈從文對現實質地的敏感,對世界的愛戀,對人生的洞見,都在這個嶄新的結構中得到回答,得到解放,獲得最大限度的表達自由。”

所以沈從文的確做到並做好了。

於是我們的面前卻到處是純美的自然風光以及純潔的愛情故事。

錯位的愛情——《邊城》

錯位的愛情——《邊城》

錯位的愛情——《邊城》

西楚苗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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