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困
原創 抗疫專欄（之九） 湖南散文 5天前
浮 生 困
——“疫”中備忘錄
◎ 張 遠 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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己亥末，多淫雨，少暖陽。居於沅江畔，一水橫陳，月漉波煙，仰之蒼蒼，俯則茫茫。近年關，飛雲過天，黃昏庭院，樓頭煙水日甚。偶有霞光燦爛，則眾置年貨，熙來攘往，風生袖底，盈盈冉冉，鬱勃之氣如遠水渺彌，晝夜不息。被風之爽，負日之暄，眾醇於年，浸於味，出入歡然，情之所至，悅不可終。
月窮歲盡，忽莽風飄瓦，波瀾驟起。荊楚大“疫”，滿城風絮。東湖秀色零落殆半，珞珈青巒衰草草連天，琴臺遺韻慷慨生哀，晴川閣下新枝難覓。
碧空盡，日暮鄉關，誤幾回，天際難識歸舟。黃鶴樓頭，憑欄遙望，風雲壯圖皆凋蔽。石破，天驚，千里雲峰千里恨。禍起，新型冠狀病毒（COVID19）。此毒，甚為詭異，虐之於人，發熱、乏力、咽痛、咳嗽，鼻塞、流涕、肌肉痠痛，繼之五臟衰損，呼吸困難，窒息可亡。其感染，人傳之於人，且被感染者，其症初時不顯，潛伏匿形可達半月，乃至更久，人莫知能辨，防不勝防。
“疫”情泛，瘴毒濫，風雨悲歡，惟有蒼生念。紅雨隨心，青山著意，舉國力把狂瀾挽。臘月二十九（1月23日）十時，為阻斷病毒傳播，江城武漢封城，飛機、火車、高速、高鐵，悉數封閉停運，猶跨年交響樂，正奏之深闊恣縱，嘎然而止，寂靜無聲。千萬人之巨城，淪陷於“疫”，萬千人欷歔流涕，千萬人皆閉戶潛居，隔山阻水，點絳唇，訴衷情，隔空相望，定風波，雨霖鈴。
餘侘傺良久，若木若訥，悽然淚奔，澄鬱默佑，悵惘無極。試想年來，國是紛蕪，博弈衝突，此起彼伏，中東戰亂，硝煙瀰漫，美利堅斬將刈旗逞強，所欲隨心，亞馬遜雨林與澳洲大火，烈焰沖天，經久不息，巴黎聖母院，浴火中不復涅槃。天災人禍，民困於斯，疲於斯，流離於斯，如何得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樂其俗？又孰能濁以靜之徐清，孰能安以動之徐生？
除夕，抑鬱甚，簡以陋食，自正自化，幽明襲常，疏籬抱香，默而舉觴，念蒼生，益哀切。
越旦，悉訊，國之上下，皆啟一級響應，居室，消毒，通風，洗手，不得違命而出，若出，必口罩。又得令，公職者，假消，待命，以調遣。大湖之北，九省通衢之地，全線告急，事之大矣，險矣，危矣。
試想，屈原東湖之澤畔行吟，王維之漢江臨眺，崔顥之日暮鄉關，李白之孤帆遠影，皆在一派闃寂中不堪卒見。江流天地，山色有無，歷歷晴川，萋萋芳草，遽然零落。毒瘴侵襲，憂鬱其中，形容頻蹙，未嘗一日不慼慼，縱達觀隨寓，亦愴之無窮。
山川異域，風月同天。一城之危，萬千人所繫。入夜，醫者、兵者、工者，使命所在，職責所繫，事有可危，蹈死不顧，拋妻別子，逆風而行。楚天千里，銜枚疾走，其仁愛智勇，慷慨多義，讓人淚溼青衫。集眾志於一城，惜吾土吾民，雖飢渴頓踣，筋疲骨乏，亦仁心自化，與道冥合，臨淵自定，七步之澤，鯤化鵬飛。老者鍾南山，術以專攻，逾八十四高齡，馳行江漢，溯毒源，辯毒理，析毒徑，殫精竭慮，長夜不寐，願得天下之安寧以活民命，善信至此，無不淚奔。醫者李文亮，抱朴守正，煢煢粥粥，憑以良知示警，不苟於人，不忮於眾，雖被訓誡，仍重返疫旅，救死扶傷，不幸以身殉職，萬民稱殤。痛定思痛，痛何如哉！
半畝方塘，疏星河漢。乍明乍暗時候，冠狀病毒愈發猙獰可怖，幾無人可置身局外。是故，激昂大義，拼卻全力，救民於水火，與死神相搏者，夜以繼日；續補給，供保障，衡物價，消瘴癘，竭忠盡智者，不捨晝夜。蟬翼非輕，千鈞乃重，血肉之軀，信仰之堅，所行所為，明死生之大，曉匹夫之有重於社稷也，實可泣天地而感鬼神！“疫”至此，芸芸眾生，眾心歸一，捐錢捐物，身體力行，為之左右，凜凜然慷慨有加，奔馳萬狀，在所不惜。未幾，江城戰“疫”，醫物菜蔬，四方匯聚。國之恤民，襟懷所及，八方馳援，同心協力，令之所至，一以貫之，又生死競速，築火神雷神醫院，復建方艙醫院。繼而，對抗疫不力者，或追責，或罷黜，臨陣換將，高位推進，全力以赴，共克時堅。是時，休慼與共，聯防聯控，應收盡收，分級診治，數萬染者得以及時救治，民之命，生之望，終有可期。
當此時，風捲庭梧，各類融媒信息，洶湧於茲，莨莠莫辯，可謂“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聾，五味令人口爽，馳騁畋獵，令人心發狂”，林林總總，如蠅苟苟，殊聒人耳，誠實難覓，真相難尋。其間，可嘆尸位素餐者，居高而輕慢，鮮知貴以賤為本，高以下為基，難易相成，長短相形，音聲相和，前後相隨。疫濫發軔，尚陸離上下，歌舞昇平，百步亭內，萬人宴飲，起坐喧譁。服文彩，帶利劍，厭飲食，漸呈盜誇之態，不仁不讓間，以萬物為芻狗，殊不知，人之生也柔弱，其死也剛強，強大需處下，柔弱終處上，執大象，方可天下往。又，大“疫”當前，惑言生事，惟恐天下不亂者，有之；囤積居奇，貨殖以利者，有之；隔岸觀火，落井下石者，有之；腦殘起鬨，不辨是非者，有之；居心叵測，蔽美稱惡者，有之；沽名釣譽，罔顧蒼生者，有之；庸政怠政，抽身自保者，有之；絕恩棄義，朝取而夕忘者，有之。紛總總其離合兮，是可忍，孰不可忍？！
庚子正月初二，餘咳嗽，低燒，乏力，輔之以流涕，雖自忖系流感，然於非常時期，亦多有不妙，於是自行居家隔離。原擬歸鄉探父，只得改期，輔以電話詢之、慰之。不一日，縣城亦啟動應急響應，城鄉交通封堵，戰“疫”空前，逐鄉逐村，如臨大敵。此際，城封，路斷，人離，彼此不聚，不串，不宴，不飲，人與人，隔山，隔水，隔室，隔門，恍若致虛極，守靜篤，雞犬之聲相聞，均不可往來。人隔，情未斷，彼此間，或以電話，或以微信，互報平安，互通有無。如此，普天之下，大小城池及鄉村，須叟間，人皆騫促於跬步，長街短巷，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昔之車水馬龍，燈紅酒綠，千里煙波一去寂無蹤，恰似玉樓歌吹，聲斷已隨風。
居室，咳愈甚，熬撐三五日，不敵，始燻艾茸、服中藥、泡腳、冥思，複誦離騷，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逾十日，雲收雨散，舊顏初復，神清木落，佇窗前，偶聞歌聲，憑闌干，東風淚滿，海棠開後，燕子來時，尊前誰為唱陽關？鐵馬秋風，念吾親，咫尺天涯遠。
囿於方隅，每盯電視與網絡，睹疫情，截止2月27日9時，累計確診病例78632人，歿於疫2747人，意奪神駭，心折骨驚，彼蒼者天，曷其有極！
雖臨大難，然，醫者仁心，縱感染逾千人，殉職數十人，亦毫無退縮之心，愈戰愈勇，以命相搏，以一人之倒下，換萬千之站立，其無私無畏，大愛大勇，負重前行，使命不辱，堪為脊樑。公安、城管、環衛、交警、特警、社區服務人員、志願者、快遞小哥及眾多民眾，守望相助，赤誠大義，溫良不易其志，值得銘記。
困室日久，於蒼生之苦難，痛於己之無能、無力與無奈，甚是自責愧疚。涕淚間，或坐或臥，露乏而求衣，飢之乃求食，幽之則求明，俗慮塵懷，困身寬心，半凝半冥，向死而生，不恐不懼，除卻生死，皆為小事。久之，拘陋室若坐通衢，悔過往之罪己，昭來日之修美，持身涉事，立命立心，瞻前而後顧，處其厚不居其薄，處其實不居其華，去彼取此，惟欲蕩蕩然得天地之寬。復當反思往後，但放平生丘壑，惜時惜日，敬天畏地，斂聲屏息，心體澄澈，不作垢業，不立芳名，耐而撐持，恬淡豁達，則每下愈況（非每況愈下），是為上焉。
百感悽惻中，復念東湖秀色，珞珈青巒，琴臺遺韻，紅樓倩影，晴川新枝，鸚鵡芳草。相守以死，相望以生，聚者散之，散者聚之，夷者險之，險者夷之，俯仰之間，煙是何色，香是何味，穿窗之白又是何影？薄暮，淚滋。
飄風不終朝，驟雨不終日，時有舉國之力，萬眾之心，否極，自會泰來，山河無恙，百姓安康，是為信也，念也，善也。
日暮行雲，水村山驛。三徑初成，春蘭可佩。浮生未涼，大地深沉。如是，如斯。
張遠文，中學高級教師，中國散文學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湖南省散文學會會員，湖南省文藝評論家協會會員，湖南省作家協會教師作家分會常務理事，毛澤東文學院第九期中青年作家研討班與第一期高研班學員。作品散見於《人民日報》《中國教育報》《教師報》《湖南日報》《湖南文學》《文學界》《湖南散文》等報刊，著有散文集《醒著的靈魂》，報告文學《馳騁疆場鍔未殘》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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