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9 寓教於不樂

寓教於不樂

教育,無論是師從於他人,還是自學,本質上是一件很枯燥的事。它帶來滿足,然而是一種延時滿足,它帶來回報,然而是一種複雜而曲折的回報。過於強調學習的快樂,其實是把學習的主要過程,也就是辛苦乏味的過程,給刻意忽略了。其後果,就是讓人們對於學習開始心生畏懼,從而半途而廢,沒有嚐到學習初熟的果子,就已經轉投他處。

我一位大學同學的兒子,馬上要到國外讀大學了,諮詢我關於未來專業的問題。我問這個孩子自己有什麼打算。同學說:他喜歡遊戲,因此希望將來去學習視覺藝術。我說,世界上的學問,有視覺的學問,也有藝術的學問。前者,要學習色彩學、視知覺、美學、還要學習一些繪畫、構圖的方面的知識。後者更加包羅萬象,單說藝術史,就夠一個人學很多年。而學好藝術史,需要掌握拉丁文、意大利文、英文就更不用說了,還要掌握從古希臘、古埃及以來各種藝術作品,能夠如數家珍,把一樣樣學下來。同時,再把這兩者結合於一體。至於是做遊戲,做設計,還是做影視,那就要靠將來的機緣了。但你只要掌握了這兩種學問及其相關科目,再做什麼都遊刃有餘。而一上來就學什麼電子藝術,學什麼遊戲,我覺得是捨本逐末。這樣的興趣不是真興趣,這樣的學問也不是真學問。同學聽了,深以為然。

我這麼說是有理論根據的。歷史學家布克哈特在《世界歷史沉思錄》一書中說:

“每個人首先要選擇一個固定的專業:神學、法學或者其他任何專業,並且對其進行投入,一直到畢業為止。儘管如此,他的這些投入不應該是為了以他所學的專業為終身的職業,而是為了學會如何堅持不懈和前後一致地工作,學會尊重一個專業內所有的科目,培養科學研究所必需的嚴肅品質。”

我們經常看到半吊子的學問家,就是因為沒有深入紮實地鑽研一門學問,而只會去追逐時尚之學。如果要打下深厚的基礎,必須甘心情願地接受一門學問帶來的枯燥、無聊和孤獨寂寞。

布克哈特又說:“我們應該學習兩門古典語言,如果有可能的話,再增加若干現代語言,因為他們是我們在學界深入下去,特別是接觸世界上各類文獻的鑰匙。我們掌握的語言越多越好。好的翻譯應當予以尊重,但是作者的原汁原味的表達法是任何翻譯者都無法替代的,另外,原作的詞彙和措辭本身已經是深厚歷史積澱的最好的證據。”

學問,沒有捷徑可以走。古人說,板凳要坐十年冷,文章不一字空。不坐冷板凳,只能貼別人的熱屁股。追逐時尚,跟隨熱點,永遠蹭在別人的屁股後面營銷。過著抖一點小機靈,賣一點小情懷。酒壯慫人膽,歌詠小人情。等到當局一嚇唬,立即噤若寒蟬,躲到龜殼裡,繼續做一個安全的公知。

有兩條路,一難一易,選難的那條走,一般都沒錯。相反,選了容易那條,表面上是賺了,實際上,將來要連本帶息付出去。

寫作,是一門需要刻苦訓練才能達到的技能。除了少數天才,大部分的天資都差不多,那唯一決定一個人能否成為成功的作者的變量,就是勤奮了。編劇莎漠,現在已經是一線電視劇編劇,代表作是《浮出水面》和《烏蘭巴托不眠夜》。他曾經是一個城管,但是愛好寫作,四處投稿,但是屢屢被拒。他老婆對此大為不滿,曾經一賭氣說了狠話,他一氣之下,燒了16斤手稿,只剩下24斤。然而,就是這24斤廢稿,成為他現在的財富。因為雖然這些習作作為小說文筆不成熟,語言不精彩,但是裡面的故事卻很曲折,對話很接地氣,而這些正是影視劇需要的。他現在廢物利用,從這些手稿裡提煉出自己所需要的材料,一部接一部地出大綱和劇本。多年的積累終於獲得回報。如果不是當初忍受枯燥、乏味和不被人理解的心酸,他哪怕今天出了名,也一時半會拿不出那麼多現成的故事和作品。

這只是我們身邊一個小小的成功的例子。而那些大學問家、大藝術家的例子更是舉不勝舉,因為被提及得太多,所以我也就不再贅述了。

總之,一旦一門學問給你帶來了太多的樂趣,一旦一項訓練不像冬泳一樣,每次面對冰河都需要你重新鼓起巨大的勇氣,跳下冰窟窿,你就要小心了。那麼輕鬆愉快的學習和訓練,可能不是早就你,而是害了你。

寓教於樂,不是總是有效,有時我們需要不樂,需要苦辛,需要更多的磨礪。

在《聖經》的羅馬書有一句話:“並且我們知道,萬事都互相效力,讓愛上帝的人--就是按著他的旨意被召的人--得益處。“(引自《新約全書・新漢語譯本》羅馬書第八章第二十八節)學問的路程,就像天路歷程一樣,也是充滿著我們暫時不能解釋的奧秘和奇遇,直到有一天,我們回首走過的路,才知道之前付出的枯燥和艱辛,都會得到更大的更復雜的回報。

那時,我們才會明白,為什麼古羅馬人會說:然而,快樂是一件很嚴肅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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