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31 短篇小说《讨薪》

短篇小说《讨薪》

《 蓝色多瑙河》的音乐声突然响起,把吴晶花从梦中惊醒。她没有睁眼,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抓过床头柜上的手机,把音量关掉然后压到枕头底下,手又缩回被窝里。表面看起来她是睡着的,其实不是,她早就醒了从夜里三点就醒了。这个音乐是每天上班的起床铃,六点响铃很准的。往常的这个时候只要铃声一响她会立刻爬起来,匆忙的洗嗽,烧水、切菜、煮饭,做一家人的早餐。做好一切就到七点,也就该出门了,再背上随身的小包着急忙慌的去挤公交车。

一直都提倡尊老爱幼,给老人让座是公交车上不成文的规定,也是习惯,虽然没人强调但人人都有这个意识。可现在的一些老人叫人很无语甚至心生厌恶。尽管十分钟一趟的公交跟的很紧,可那些早起晨练或者去早市买一根葱两块钱豆腐,或者是去超市排长队买限量廉价鸡蛋的老人,胸前挂个老年证雄赳赳气昂昂地前挤后拥,让上学的孩子和上班的青年人根本不能靠近。那矫健的身姿绝对堪比运动员体质,不等车停稳他们一窝蜂似的围住车身,司机苦恼地缓慢前移好不容易才能停到位,那些老人还骂骂咧咧。

“怎么还不开门?”“到站不停,还开个鬼呀。”

上了车一个人就要占几个座位,把菜或着布袋子往就近的几个座位上一撒,只要有人靠近就会说“这个有人。”

看着空空的位子也只能站着,抢位子老人们有的是办法。若是没有位子,文明一点的就往年青人跟前一站弯着腰,擦着汗让你无法安稳的坐着,直到你起身让座他会一屁股坐下去笑着说一声“谢谢”,不文明的会直接指着座位上的年轻人说:“哎,让一下吧,这年轻人,真是的。一点礼貌都没有。”你也不敢说什么,不然会引来一顿破口大骂,就是司机劝两句也会被骂。

吴晶花总是早早出门为的是给路上多留一点时间,她远远躲着那些拥挤的老运动员们,这一辆坐不上就等下一辆本来一个小时的路程她得用一个半之久或者更多。

可今天这个早晨,外面开始有车发动的声音、说话的声音、一阵阵的脚步声、吴晶花仍不想动。她坐起来伸手掀开窗帘,天呀,竟是漫天大雪!灰蒙蒙阴沉沉的天空密密麻麻的雪花大片大片飘下来。地上已经白茫茫一片,上班的人和上学的孩子已经踏出了深深浅浅杂乱的脚印。从雪落的厚度来看应该是夜里就已经下了。

正看得出神听到婆婆在敲房门喊着:“晶花,你再不起就要迟到了。今天下大雪了,走早点,饭我做好了。”

“哦,知道了妈。”

今天是腊月二十八,全厂罢工已经十天了,仍然没有任何消息。她为了不让老人孩子担心,照旧每天早出晚归隐瞒着。

这个工厂因为种种原因拖欠工资习以为常,开始一个月,两个月,到现在的六个月。若是辞职,领导会说厂里规定交了辞职之日起再干俩月才能批,干满俩月,又会说把这批订单做完才能批,总之是不会批的。如果和领导吵架就更不会批,如果自己走了那就以各种理由克扣工资。比如:一天不来算旷工,旷工一天扣二百,以此类推欠下的工资三下五除二也就完了。

有年轻气盛的拉了全场的电闸,堵老板的车,被单独叫去谈话,结果就再也没见这些人出现过。至于钱给没给,谁也不知道。厉害一点的和领导吵架第二天也消失了,怎么处理的,没人知道。

这些离职的人里面,给吴晶花留下印象最深刻的是一个三十多岁的小媳妇。身材娇俏,皮肤白净,说出话来柔声细语,不光是男人喜欢,就是女人也爱多看两眼。一听到她的声音这些粗喉咙大嗓门的中年妇女也会安静下来,等她走远了会啧啧地说“看人家,这才叫女人。”

每个月底,厂里不发工资的时候总会有人跳出来吵闹,没有行动的也会三个五个聚一堆小声嘀咕。这个柔情的女子只是一个人坐在自己的位子上埋头干活,不言不语。似乎这一切都与她无关,也从不加入任何一个立场和话题,大家也就没人去理会她。厂里像是在考验大家的耐心,一月不发,两月不发,一个走了,两个走了......每一次都会走几个。

这些离职吴晶花见过很多次,但结果没有好的,根本没有人能够拿到自己完整的血汗钱。所以她怕了,也迷茫着。如果不是全体罢工她绝对不敢发出任何声音,她是个胆小的女人。

有领导那句“这个月底一定发,我保证”做支撑, 大家苦挨着,眼巴巴地盼到腊月,眼看着就要进二十离过年一杆子远了,厂里还是只让干活只字不提工资的事情,老板的奔驰车铮新瓦亮地照常进出,满面春风 。那些小头头们仍像哈巴狗一样簇拥在老板左右,前后逢迎,像供奉自家祖宗似的奉承者,伺候着。

吴晶花始终想不明白,老板这样的排场是没有钱吗?工人连一碗油泼面都快吃不起了他知道吗?吴晶花是个老实人,虽然也想过用各种方式去找领导反应自己家的实际困难,比如:俩孩子上学各种收费,婆婆年岁大了身体不好住了几次院,自己家已是空可见底了。一家人要吃要喝,房东催房租,煤气要钱,水电要钱......想归想她还是没有足够的胆量去做这一切。丈夫为了多挣钱去了南方,夫妻两说好了等攒下钱回老家盖房子 。可这钱不知道攒到啥时候才够。她一直像那个温柔的女子看齐,总觉得那么淡定的人一定是有办法的。每次心焦的时候就看看那女子,“缓一缓吧,看人家都不急。“”她对自己说。

一个星期一的早上,吴晶花刚走到车间门口看到领导从二楼的办公室下来,后面跟着那个温柔女子竟然是满脸泪痕。领导走到哪那女子就跟到哪,领导走她走,领导停她停,领导不耐烦地说“给你说了等一等,等一等,等货款回来就发的”

那女子抹一把眼泪说:“你这句话都说了几个月了?我房东催得紧,没有钱,我带娃住在亲戚家都不敢回去。”

领导:“人家都能等,你就不能?”

女子“再等下去,我借的钱就花完了,借都没处借了。”

领导:“你家男人呢?就靠你一个人挣钱?”

那女子刚刚止住的泪水又像决了堤的水,刷一下流了出来,抽噎着说:“我老公每月挣的钱要还房贷,下个月新房就交钥匙,装修还没有钱呢。”

上班的人陆续来了,领导怕引起围观一转身进了一楼办公室,那女子紧跟一步用手推住那扇就要关上的门挤了进去。第二天起,那女人就再也没有来过,什么结果也是没人知道。吴晶花慌乱了,每一个讨要工资的人都这样悄悄地消失了,结果不得而知但有一点是肯定的,那就是,不管咋说都没有要到钱。

老板还是老板,还是那样满面春风,领导还是领导,高昂着头,冷着脸。还是一如往常的强调着产品质量要把紧,产量要提高,旷工要扣钱。至于工资,好像压根没有这回事。说是没钱可原材料刚一完就一车一车地运回来。领导走进车间大声喊着“xx,xx”被点到名字的几个壮劳力跟着出了车间,一前一后两辆货车加长的车厢里是堆得象山一样的原材料。这是让他们卸车的,顿时火就窜到了头顶。

罢工开始了,男人们领头所有人不用叫呼啦啦跟上来,积压很久的怒火烧起来了。自发的组成了一个队伍涌进人事部。那个五十多岁的矮胖女人轰麻雀一样地往外推搡着工人,嘴里说:“出去,出去,这是办公的地方,不是你们来的。”

工人:“我们不是来闹事的,我们是要钱的,说,什么时候发工资?我们没钱吃饭,没钱交房租,没钱回家过年。”

胖女人:“要工资去财务部,我又不管钱,在这闹没用。”

大家又到了财务部,财务部倒是很淡定,有人看报,有人喝茶,有人嬉笑聊天。

一下进来这么多人,人家连眼皮都不抬一下。又一个中年胖女人出来,顶着一脸颤微微的横肉问:“不好好上班跑这里来想干啥?”

“要工资”“对,啥时候发工资?”

胖女人:“厂里没钱,等下一批货款回来就发,先回去上班。”

“没钱,那一车车原料咋有钱买?”

胖女人:“这,谁有本事去问老板,我不知道。”

“到底啥时候发工资?”

“有钱了就发”

‘啥时有钱”?

胖女人:“不知道”

不知道,永远都是不知道,完全一副死猪不怕开水烫的模样,眼看着罢工也是没有意义的,工人愤怒到了极点。人群中有人说去找劳动局,大家立刻响应,队伍开始往外撤,胖女人慌了对人群喊“谁不回车间我叫你们领导来,回去不罚钱,闹事罚二百,出去的罚五百。不信看吧,你们领导马上就过来了。”对着胖女人着急而扭曲的肥胖脸,工人骂着:“去你妈的,狗仗人势。”

车间领导来了,在队伍后边喊,没人理会也听不见。接着就有人接到领导信息和电话,内容是恐吓,哄骗之类。不回罚款,开除不给工资或是回去好商量。接到信息的思想开始动摇,接着有人回去了。“小人,叛徒”有人骂着。还有一部分悄悄溜到队伍后面转身回去了,坚持到劳动局的还有三分之二,因为大家相信,劳动局是国家机构执法部门,是专门管这一类事情为民伸冤的。

劳动局的接待人员很热情,让大家都到里面坐。给发了表格介绍了如何填写,完了还打包票说一定会管,让大家都回去耐心的等消息,最多一个星期给回音。工人们很兴奋感觉找到了靠山,还有人说等工资发了就给劳动局送个大大的锦旗。

一连三辆车过去吴晶花都没能挤上去,她放弃了乘车的念头准备步行,反正今天不打卡没有八点半这个点的约束。已经过去十多天了劳动局也不见任何消息,大家约好今天在劳动局门口见一起去问问情况。五天的时候有人去问过,劳动局说材料已经递上去了正在调查中。腊月二十八了,眼看到年关大家坐不住了。

雪越下越大一踩就是一个小窝,还“嘎吱 嘎吱”的响。步行的人越来越多因为车慢的像蜗牛,交通已经堵死。好不容易疏通了车也颤颤巍巍地挪动,坐车的人提心吊胆。好多年没下过这么大的雪了,路面很滑行人每走一步都小心翼翼。

劳动局的玻璃门擦得透亮,里面的灯光很温暖,靠墙的绿色植物绿油油的很旺盛。不一会大家就聚齐了,派了两个脾气好会说话的代表进去问其它人在外面等,因为这是工作单位不能影响了人家工作。

不一会进去的人出来了,说:“人家说咱的材料递到二楼一大队了,这件事就由一大队负责,要问得到二楼。”俩人又上了二楼,刚左拐的第一个门就挂有写着一大队的牌子,敲了两下,里面有人说:“进来”。推门进去,看到两个三十出头的男子正坐在办公桌旁聊天,看到有人进来问:“干啥的?”

“我们是xxx厂的,要工资的事,下面说我们的材料递上来了,由你们管所以来问问。”

“哦,队长不在”

“那,啥时候在?”

“这说不准,队长很忙出去办事了,我们又不是只有你们这一件事啊。”

俩人出去和大家商量决定,还是等,俩代表在二楼出入口等其它人在大门口等。一个小时过去了,俩个小时过去了,那扇门没有开过,更没有人出入。

十二点了,上班的人陆续出来,下楼,那俩男子也急匆匆走了。大家只好出来在路边的小吃摊填饱肚子,去去寒气。吃完饭还不到一点离人家上班还有一个小时,雪还在下寒气逼人,一碗饭的热量也就够撑一个小时,大家只能四处走走活动筋骨。

终于到了两点就按早上的位置各自站好守株待兔般的等待那个人的出现。

一个,两个......上班的人相继来了进了各自应该进的一扇门。早上那两个男子正要开门,看到了守在门口的两个人先是诧异又摇摇头推门进去了。谁也不知道王队长长什么样,今天会不会来,好在楼道里暖和没有风,人还站得住,只是不知道在一楼大门口守候的那些人怎么受得了。

正在两个人都觉得希望要落空的时候上来一个四十岁左右的高大男人,面庞黝黑又带有威严。俩人立马来了精神。果然,那人敲开一大队的门,俩人赶紧跟了进去。那人刚要回身关门看到有人进来,问:“干啥的?”

不等回答,里面的男子说了:“守了一早上了,xxx厂要工资那事。”

“对呀,我们找王队长。”

高大的男人说:“你们的事情已经派人去调查了,回去等。”

“都等十多天了,没有消息所以,来问的。”

那男人拿起桌上一摞文件扬了扬说:“要工资的不是你们一家,有先后顺序,我们要一家一家的来。”

“马上到年关了,都要回家没钱买车票......”

“没钱找朋友借去,谁也没有办法。你们的事情在调查中回去等。”“那我们的事啥时候能解决,年前能拿到钱不?”

“肯定地说,拿不到,调查处理期限六个月,如果情况属实,厂家拒不付工资我们会递交法院,由法院强制执行,到时候给你们打电话来领钱,就这样回去等吧,再来也没有用。”

“那过年......”

“过年的困难我们管不了,自己去克服吧。”

两个落寞的身影走了出来,那扇门“砰”的一声关上了。

风呼呼地刮过,在雪地上打着旋儿,行走的人们裹得严严实实,偶有嬉笑打闹的孩童在雪地里摔倒爬起,再摔倒再爬起。

工友们朝着不同的方向散去了,冰凉的雪花灌进了脖子里冷嗖嗖的,一直渗到骨子里。

吴晶花把围巾往上拉了拉,遮住脸,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回走,脑子里却在盘点着自家的亲戚朋友,该向谁开口借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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