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25 漢能危局何解?李河君:要麼死掉,要麼偉大

漢能此前曾數度遭遇危機,它解決了金安橋水電站的審批難題,抵禦住了薄膜光伏產業的泠冽寒冬,挺過了股票被做空被停牌被銀行停貸的難關,卻又掉進了自我膨脹的陷阱,這一次,它還能看到下一個春天嗎?

漢能危局何解?李河君:要麼死掉,要麼偉大 |《財經》封面

本期封面。創意設計/黎立

文 | 《財經》記者 徐沛宇

員工討薪、債權人追債,始自今年5月的欠薪事件影響不斷擴大,讓此前爭議不斷的漢能移動能源控股有限公司(下稱漢能或漢能集團)再次陷入危機。

截至目前,漢能已欠下萬名員工五六個月薪酬,涉及金額10億元左右。因無法繼續投資,漢能各地的產業園處於停工或半停工狀態。而漢能的現金奶牛金安橋水電站已擔負各種債務超過170億元,漢能的控股權或將喪失。與漢能薄膜發電(00566.H,已退市)四年多前被做空後的危機相比,漢能此次的資金壓力更大。

從起初的水電業務轉型薄膜光伏電站,再到如今轉向各類終端應用的薄膜光伏材料,過去十年,漢能將全部身家押寶在相對冷門的薄膜光伏技術路線,幾乎成了薄膜光伏的代言公司,漢能創始人李河君也一度在2015年短暫位居中國大陸首富。

如今,大肆擴張的漢能正面臨嚴重的資金問題。一旦倒下,公司五千餘名留守的員工將會失業,眾多供應商拿回欠款的希望也將進一步降低。此外,儘管亦有其他公司佈局薄膜光伏技術,但在規模和力度上都無法與漢能相比,如果漢能倒下,對薄膜技術路線也將是重大打擊。

漢能的商業模式覆蓋了薄膜太陽能的全產業鏈,上游和下游由其直接運營,中游參股。全產業鏈模式看起來美妙,但下游收入遠低於上游收入的經營結構,讓外界對其營收的真實性產生懷疑。與此同時,頭重腳輕的營收狀況讓漢能無力持續發展。

從技術上來說,漢能所在的薄膜太陽能曾被視為最有前景的光伏技術,但目前無論是成本還是轉換率,晶硅光伏產品都比薄膜更有優勢。而在薄膜太陽能行業內,多種技術工藝差異較大,在生產和研發方面協同效益十分有限。漢能旗下紛繁的技術品類,干擾著外界對漢能的理解度和接受度,也分散著漢能的人力和財力。

在多種技術並存的光伏行業,漢能是唯一大規模發展薄膜太陽能技術的企業,多年來幾乎獨自承擔了全產業技術迭代、商業試錯、市場開拓的成本。漢能管理層堅信,以薄膜太陽能為核心技術的移動能源產業,是最有前景的太陽能技術。

漢能一步步走到今天,與李河君的性格密不可分。李河君對薄膜光伏行業痴迷、狂熱,但他也走不出快速做大的心態。“漢能過去犯的錯誤在於步子跨得太大太快,過於追求規模。”

漢能移動集團總裁、漢能薄膜發電董事會主席袁亞彬對《財經》記者說,“在新環境下,漢能再按照以前的模式發展,靠一己之力,已經難以為繼,我們正在進行內部重組,同時對外開放,吸引外部資金加入。”

覆盤漢能近幾年走過的路,它手裡握著多張好牌:多地政府的加持、技術研發的領先、金安橋水電站的輸血。但造血能力不足、攤子鋪太大,管理粗放這些壞牌也始終制約著它的發展。

延宕數次之後,10月23日,漢能董事局主席李河君終於在漢能北京總部接受了《財經》記者的專訪。

“我們現在資金的確比較艱難,但有人說我是騙子,這是不可能的事。只要能解決眼下的資金問題,漢能就會呈指數級發展,明年會成為我們的一個milestone(里程碑)。”李河君說。

對於漢能商業模式受到的質疑,李河君回應說,沒有多少人能真正看懂漢能,漢能的困難和機遇也都基於此。“其實我是慶幸的,如果大家都看懂漢能了,那我們還有多少機遇呢……我以前就講過,要麼我們死掉,要麼偉大。”

“按照現在的情況看,堅持到明年春天沒有問題。”袁亞彬表示,公司正在積極催收應收賬款,加大市場銷售力度,籌備發行企業債。同時漢能已決定實施前所未有的改革,集團的核心業務將由大總部、事業部制,向小總部,母子公司制轉變。漢能已梳理出十個核心業務平臺,計劃將其打造成獨立運營的“獨角獸”公司,並吸引外部投資入股,從戰略投資到財務投資。

漢能此前曾數度遭遇危機,它解決了金安橋水電站的審批難題,抵禦住了薄膜光伏產業的泠冽寒冬,挺過了股票被做空被停牌被銀行停貸的難關,卻又掉進了自我膨脹的陷阱,這一次,它還能等到薄膜光伏產業的春天嗎?

急於求成的第三次轉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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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意設計/黎立

今年5月,漢能開始拖欠員工工資。彼時,漢能正在籌備聲勢浩大的從港股私有化併到A股上市的計劃,同時大規模招聘新員工。當時,漢能內外沒人會預料到,這次的工資拖欠會曠日持久,引發一場震動全局的危機。

5月20日,韓玲奔著漢能給出的加薪30%以上的承諾,加入漢能應用產品研發事業部。入職時,韓玲所在的漢能酒仙橋辦公區有至少4棟辦公樓,其所在部門超過三分之二的同事是與其同時期入職的新員工。新員工的熱情和幹勁在兩個月沒發工資之後逐漸消散,從八九月份開始,離職大量出現。酒仙橋辦公區在9月底縮減為一棟樓。10月10日,韓玲因討薪被開除。“我從漢能沒拿到過一分錢工資。”他告訴《財經》記者。

韓玲是10月10日漢能開除23名討薪員工中的一名。在那之後不到一個月的時間,因欠債和欠薪,漢能酒仙橋辦公區被法院查封部分物品。幾天後,該辦公區被漢能關閉,剩餘人員搬到漢能總部辦公。

韓玲及酒仙橋辦公區的變故是漢能近半年來過山車式變化的一個縮影。去年中開始,漢能各個事業部大規模招聘新員工,有上游負責產線調試的,也有下游負責產品研發和市場銷售的,還有漢能總部新設立的一些部門。短期內,漢能總員工數量從7000人左右翻了一番,人事部門的總人數就高達近千。

欠薪半年之後,漢能從11月份開始大面積的裁員、降薪,給非核心崗位員工放長假。截至11月初,漢能拖欠未發的薪資共有10億元左右。漢能的員工數量從1.4萬人左右減少到5000餘人,並且還在減少。多位11月初在職的漢能員工告訴《財經》記者,公司要求他們自行離職,不給補償,不能仲裁。

罕見沒有大量擴充員工數量的,是前兩年漢能回籠資金的主力部門——戶用光伏產品渠道銷售事業部。漢能的戶用光伏產品在頂峰時期有1500餘家經銷商,覆蓋全國70%的地區。近一年來,受漢能戰略調整和內部人事變動等因素影響,經銷商數量急劇下滑。北京漢能戶用薄膜發電科技有限公司原高管告訴《財經》記者,目前留在漢能經銷商系統裡,並且能正常開展業務的大約只有100多家,留下的經銷商大多數也是因為押在漢能的保證金難以退還。

張陽於2018年成為漢能在北方某市的經銷商,並向漢能繳納了100萬元預付貨款和20萬元保證金。其後,張陽與漢能共簽署兩份總金額900多萬元的合同。

令張陽沒有想到的是,當初漢能給出的預付款可以衝抵貨款的承諾並未兌現。張陽一度想退出,卻被漢能告知無法退還預付金額。在合同執行後,漢能方面也並未按照合同約定及時完成付款。截至發稿時,漢能尚欠張陽500多萬元未付,並且其繳納的保證金尚未退還。

漢能集團由李河君於1994年創建,此後歷時八年在雲南麗江建成了總裝機量300萬千瓦的金安橋水電站,這是國內首家由民企控股的特大型水電站。

2009年,漢能開始第一次轉型,李河君將主賽道從水電轉移到硅基薄膜發電產業。第二次轉型是被動轉型:2015年5月20日,在香港上市的漢能薄膜發電被做空,20分鐘內蒸發1400億港元市值,公司隨即被香港證監會停牌調查。漢能失去了公開融資渠道,不得不暫停硅基薄膜技術發展。同時,將下游目標市場從大型地面光伏電站轉移到分佈式、戶用光伏領域。

第三次轉型的方向在漢能2012年至2014年間收購四大國際薄膜技術公司時就已定下,但由於資金、技術等問題並未完全落地。經過2016年、2017年的資金恢復和技術發展,2018年,漢能全面實施第三次轉型。漢能管理層認為,薄膜技術已發展成熟,下游市場將迎來銷售高峰,遂大肆擴編,押注移動能源新市場。

在業內看來,漢能的第三次轉型方向沒有問題,但實施速度過快,攤子鋪太大,外部環境一有變化,欠薪危機便被引發。

“出現欠薪問題,是我們大意了。直接原因是應收賬款沒有及時回籠,與我們合作的金融機構突然發生變化和調整,導致我們的資金使用計劃出現錯位。”李河君反思說,“不過,我們內部有很多管理上的問題和不足,危機意識不足,發展速度與資源不匹配,同時過去這兩年來人員進進出出的確也太快,造成管理成本大幅增加。”

李河君說,2009年以來,漢能在薄膜行業的投資超過800億元,把金安橋水電站賺的錢全都投進去了。“從2015年被停牌之後,銀行斷了我們的貸款來源,我只能通過私人朋友去借錢。這800億元的投資大多用在了技術研發上面。我們向各地產業園大量賣設備,但沒想到賬款回收太難,現在我們累計有600多億元的應收賬款收不回來,並不是沒有業務收入。”

面對眼下的資金難題,李河君感慨說:“我從一開始就知道薄膜行業的艱難性,但我以為兩三百億的投資就差不多了,用金安橋水電站的盈利投五六年就行。但沒想到所需要的投資這麼多,行業培育期這麼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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頭重腳輕的商業模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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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6年7月2日,漢能正式發佈Solar(太陽光)系列全太陽能動力汽車。發佈會上,李河君親自駕駛漢能全太 陽能動力汽車Solar R跑車繞場一週。圖/IC)

第三次轉型過程中,漢能調整了商業模式,將原本覆蓋上中下游的全產業鏈,調整為上游和下游全資或控股、中游參股的模式。這一看似精巧的商業模式卻迅速呈現出頭重腳輕的現金流特徵,為漢能的資金危機埋下伏筆。

在2015年5月20日漢能薄膜發電被做空、停牌(下稱做空事件)之前,漢能一直積極打造覆蓋全產業鏈的商業模式。上游業務為薄膜太陽能電池的技術研發、裝備製造,以及技術服務;中游業務為太陽能電池芯片和組件生產,下游為薄膜太陽能發電產品和移動能源應用產品的生產銷售。

做空事件之後,漢能各個產業鏈業務調整,高層管理人員和中低層員工大換血。漢能系的相關公司和業務平臺在近三年裡進行了多次調整和變更。2016年4月1日,李河君註冊成立漢能移動能源控股有限公司,將除水電站之外的業務都轉移至該公司旗下。2018年2月2日,該公司更名為漢能移動能源控股集團,即目前漢能的總部和母公司。此後,李河君先後將該公司的法人代表變更為胞弟李偉均、胞妹李雪。

在具體業務方面,做空事件之後,漢能將下游市場的重點由薄膜光伏電站和分佈式發電項目轉為移動能源應用產品和光伏建材一體化(BIPV)產品。上游由此前的硅基薄膜技術路徑變更為以銅銦鎵硒(CIGS)為主,砷化鎵(GaAs)為輔的設備生產和技術研發。在中游,漢能改變了控股產業園的方式,新建產業園都是參股的小股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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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漢能營收主要來自上游,即上游企業向中游產業園銷售設備和服務。漢能薄膜發電2018年財報顯示,2018年,該公司收入為212.5億港元,同比增長246%。上游收入佔總收入比例為92%,下游佔8%。其收入來源中超過50%的比例為各地產業園的合同應收賬款——合同資產計入121億港元,即有條件的應收款。

漢能薄膜發電於今年6月從港交所退市,其2019年的營收情況尚無具體數字。據李河君估算,漢能2019年上游收入約有200億到250億元,下游產品銷售收入約30億到50億元,總體收入接近300億元,下游收入佔比為10%左右,佔比較去年有所提高。

如不能及時扭轉這一頭重腳輕的營收結構,漢能的收入增長將難以為繼。因為中游從上游買裝備是為了生產產品,下游的產品賣不出去,中游的裝備就沒有新增需求,既有裝備也會閒置。

李河君認為,2020年下游的銷售收入佔比還將進一步提高。漢能的商業模式肯定是下游收入佔比越來越大,現在的問題是中游產能還沒釋放。在順利達產的情況下,250億元的產線設備可以產生大概500億元的下游產品銷售收入。

漢能下游產品主要包括瓦、牆、路、紙、包、傘等薄膜太陽能產品,其中,漢瓦和漢牆是目前漢能銷售收入最高的下游產品,前者於2017年7月首次推出,後者於2018年9月首次推出。

漢能給《財經》記者提供的資料稱,漢瓦產品已在全國多個省市設立產研基地落地產線佈局,已投入生產的基地包括江蘇武進(年產能100MW)、廣東河源(年產能100MW),此外貴州貴陽(年產能300MW)產業園全自動漢瓦生產線已經投產。漢牆則在廣東河源、山東淄博、江蘇武進等地均建有生產基地。

漢能上述資料稱,漢牆售價與高品質玻璃幕牆持平,在1000元/㎡左右,滿足市面上大多數建築外立面工程預算的需求(中高端1200元/㎡-1800元/㎡,高端2000元/㎡以上)。漢牆具備光伏產品綜合環境下30年持續發電的能力,加上持續的發電回報,使建築成本逐年遞減,能快速回收投資成本(最快5年)。

據《財經》記者多方瞭解,漢瓦、漢牆的市場接受度目前還較低。一位不願具名的資深設計師對《財經》記者表示,市面上大多數的建築外立面都是中低檔的,價格在1000元/㎡以下,漢牆價格太高,不具有競爭力。在一些光照條件不佳的地區,對光伏建材產品更沒有興趣。除非政策上有鼓勵,一般是不會使用的。

某頭部房企的高端產品設計負責人對《財經》記者稱,漢瓦、漢牆產品的目標客戶主要是地方政府、高淨值人群等。漢瓦在屋頂改造工程,如屋頂老化翻新和屋頂平改坡等方面有一定的優勢。但該產品價格相對較高,系統穩定性有待驗證,在產品外觀上也難以滿足開發商對屋頂外觀的要求,不建議大面積推廣使用。

與同屬薄膜產品的碲化鎘光伏建材相比,漢能銅銦鎵硒技術的產品目前也處於劣勢。一位曾在漢能任職的綠色建築開發商員工告訴《財經》記者,既遮陽又透光的薄膜光伏建材是公司未來主推的綠色建材。其中,碲化鎘薄膜產品是首選,進口的和國產的均有采購。漢能在海外生產的產品轉化率略低於碲化鎘,但價格偏高,國產產品價格雖然偏低,但轉換率和穩定性又較差,短期內不會採購。

漢能的包、紙、傘等移動能源應用產品的市場空間目前更小。據《財經》記者瞭解,這些產品的銷售遠未達到供不應求的狀況,個別產品出現滯銷。由於漢能欠下員工的薪水和供應商的貨款,多數產品的生產已暫停。

一位曾任職於漢能下游消費品研發部門的人士告訴《財經》記者,漢能的這些產品對於市場來說比較雞肋,價格比同類高出一大截,新增的功能卻並沒有顛覆性的體驗。“我們一線人員都深知這一點,但令人不解的是,我們業務部門的領導似乎對此並不在意,很少對產品做出改善。”

中國可再生能源學會光伏專業委員會特約觀察員紅煒對《財經》記者說,在薄膜光伏產品的下游市場裡,只有BIPV能夠很快形成規模市場,這也是漢能技術的優勢所在。受技術水平、成本、消費認知的影響,移動能源和大眾消費品市場,短期內很難形成規模市場。相對漢能的產能,大眾消費品市場的需求恐怕是杯水車薪。

市場分析人士對薄膜太陽能產品的下游市場多不樂觀。IHS Markit高級分析師金鳳對《財經》記者說,薄膜組件相對晶硅產品效率較低、價格沒有優勢,唯一能與晶硅叫板的只有First Solar的產品。國內目前包括漢能在內的企業所產薄膜產品無法與晶硅同平臺競爭。最能體現薄膜產品優勢的應用場景是BIPV,但成本、市場以及政策等多方面的情況發展尚不清晰。

李河君則對《財經》記者強調:“市場需求不可能一夜之間就全部爆發。漢能是在創造一個行業,我們沒有競爭對手,我們的產品完全是一個差異化的藍海市場,希望外界能給這個市場一點時間。”

四條技術路線同時吞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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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能展廳裡的漢車。攝影/《財經》記者 馬克

頭重腳輕的商業模式是漢能造血能力不足的根源,分散的技術路徑和鉅額的研發投入是拖垮漢能現金流的一個重要因素。

經過五六年時間的輸血,漢能的四大薄膜技術成了細分領域的佼佼者。儘管這些技術已成為漢能的核心競爭力,但這些技術量產所需的投資和與建設難度超出了漢能的預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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薄膜太陽能電池技術路線多樣且複雜,目前商業化量產的技術路線主要有三種:碲化鎘、銅銦鎵硒和硅基薄膜。漢能的技術曾以硅基薄膜為主,現調整為銅銦鎵硒為主,另少量涉及砷化鎵薄膜電池。在三條大規模商業量產的技術路線中,碲化鎘的轉換率最高,硅基薄膜最低。砷化鎵尚處於商業化量產初期,其轉換率更高,成本也更高。

中國光伏行業協會2019年4月發佈的報告指出,目前三大量產薄膜技術裡,實驗室裡的電池最高轉換效率為23.35%,由Solar Frontier公司於2019年1月創造。銅銦鎵硒CIGS玻璃基組件的量產平均全面積轉換效率為16%,柔性組件量產平均孔徑面積轉換率為16.5%。First Solar公司生產的碲化鎘電池全面積量產組件平均效率為18.1%,實驗室電池最高轉換效率為22.1%。晶硅電池量產組件平均效率為18.6%,實驗室最高轉換效率為26.7%。

在銅銦鎵硒技術路徑下,漢能擁有三種細分方向。這三種技術路線均來源於漢能2012年至2014年間收購的三家公司:德國Solibro(基於玻璃襯底的共蒸發技術)、美國MiaSolé(基於柔性襯底的濺射技術)以及美國Global Solar Energy(GSE,基於柔性襯底的共蒸發技術)。漢能擁有的砷化鎵(GaAs)薄膜技術則源自其收購的美國阿爾塔設備公司(Alta Devices)。

從漢能收購價格看,這些技術的收購成本不算高。漢能收購美國MiaSolé的全部CIGS薄膜發電技術的知識產權,總作價為人民幣3.5億元;收購Solibro的全部CIGS薄膜發電技術知識產權,以及Solibro位於瑞典的CIGS技術研發公司Solibro Research AB,總作價為人民幣2.8億元。其他兩項收購具體金額不詳。

漢能薄膜發電集團副總裁、執行董事徐曉華對《財經》記者說,漢能收購海外公司後做了三件事:一是把所有的專利轉到國內,二是把所有技術消化吸收實現國產化,三是盡最大的努力留住核心團隊,包括給被收購公司的核心團隊股票和獎金。漢能收購後這幾年裡,各項技術的轉換效率都至少實現了一年1個百分點的提高。

漢能方面公佈的數據稱,通過技術整合和持續研發,目前漢能保持7項世界紀錄並不斷刷新:Alta Devices砷化鎵單結電池研發效率29.1%,組件轉換效率25.1%;MiaSolé(下稱米亞)柔性銅銦鎵硒薄膜電池組件研發轉換效率達到20.56%,商用大尺寸薄膜太陽能組件轉換率提升至18.64%;GSE冠軍電池轉換效率達20.06%;Solibro玻璃基銅銦鎵硒組件研發轉換效率達22.92%;高效異質結(SHJ)電池全面積轉換效率達到25.11%,打破日本保持長達29年之久的世界紀錄。

這些成果的背後是鉅額投資。以米亞技術為例,據徐曉華介紹,漢能從收購至今先後共派出了200人次工程師到米亞技術的美國研發中心培訓,每一位工程師的積累培訓時間在兩年左右。達到和美國團隊一樣獨立操作的技術水準後培訓才結束。在國內,米亞技術團隊最多時有超過1000名員工,受當前資金危機影響,人員收縮了三分之一,並且仍有計劃繼續收縮。

供應鏈的國產化也花費不菲。徐曉華說,薄膜技術對物料和供應鏈要求非常高。比如米亞技術裡用到的不鏽鋼襯底,需要耐800攝氏度到900攝氏度的高溫,從大氣直接過渡到真空,對材料和所涉及的工藝要求很高,甚至可以說是苛刻。米亞技術原本採用法國供應商的不鏽鋼襯底,產品良品約為90%,但切換到國內某供應商之後,良品率驟降到40%。“漢能花了兩年的時間,做了幾十次實驗,和供應商一起不斷改良設備和工藝,現在的良品率可以達到97%,均值約95%,已經超過原來採用法國原材料的水準。這期間投資巨大,幾十次試驗中,每一次實驗,僅物料成本就要花費400萬元左右。”

四條技術路線,漢能對每條路線都砸下重金,引發今天的資金危機。

今年8月,原德國Solibro合作的一家供應制造工廠(Solibro GmbH)宣告破產。漢能在2015年做空事件之後,出售了該工廠的控股權,但仍協助該工廠的運營。此次破產的原因是該工廠在德國生產成本太高,產品缺乏競爭力。不過,Solibro GmbH破產,對德國Solibro的技術公司Solibro Hi-Tech和其位於瑞典的研發中心Solibro Research AB沒有造成任何影響,後兩家公司仍然屬於漢能旗下。

對於漢能的技術戰略,徐曉華則認為,漢能的技術佈局可能太多,多條技術路徑並進,投資過於巨大。同時,市場運營還沒有做起來,使得漢能的產品“叫好不叫座”。如果不進行變革,到最後,“漢能可能只是當了行業的先驅而已,最終的果實未必能吃到”。

在採訪徐曉華之前,《財經》記者問及李河君未來是否會砍掉一些技術路線,李河君回答:“五條技術路徑(三條銅銦鎵硒薄膜技術、一條砷化鎵薄膜技術,一條HIT技術)的發展我會繼續堅持,並且還會不斷拓展新的技術路線。因為我們上游賣裝備的商業模式已經成熟了,技術和裝備是不能分開的。”

國內外的其他薄膜光伏企業幾乎都只是採用一種技術路線。國內與漢能同樣選擇CIGS薄膜發電技術的企業寥寥無幾,神華光伏科技研發公司是其中之一。該公司正在北京建設一條44MW規模的中試線,其重慶CIGS薄膜太陽能電池組件項目於2017年12月底開工,產能306MW,採用德國MANZ公司共蒸法技術工藝。神華光伏科技研發公司一位不願具名的高管對《財經》記者表示:“漢能出現危機與其經營方式有關,與技術本身無關。”

全球迄今最成功的薄膜太陽能公司美國First Solar公司,只生產碲化鎘薄膜電池產品。First Solar預計其2019年的組件出貨量約5.4GW至5.6GW,比2018年翻一番,其到2020年的訂單已達11.3GW。

根據中國光伏行業協會統計,2018年全球薄膜太陽能電池產量為3.67GW,First Solar所生產的碲化鎘薄膜電池產量佔比超過70%。而2018年全球晶硅電池產量為119.5GW,薄膜產品比其零頭還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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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處開花的產業園還能結果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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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漢能的生產車間裡,工人正在生產硅基薄膜太陽能電池。圖/IC)

漢能參股的中游產業園,既是造成漢能資金困境的原因之一,也是漢能走出困境的必經之路。

漢能的薄膜光伏產品生產線有著大躍進式的擴張計劃。中國光伏行業協會的數據顯示,截至2019年3月,漢能的銅銦鎵硒產線已有產能為850MW,在建產能高達4500M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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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全球薄膜電池的產量在2016年達到4.9GW後,連續兩年下降,2018年的產量為3.67GW。薄膜電池市場佔有率正逐年降低,從2010年底的13.7%,降至2017年底的3.2%。在薄膜電池領域內,漢能所主推的銅銦鎵硒電池份額也在縮小。2018年全球銅銦鎵硒電池佔薄膜電池總產量的比重為23.7%,其2016年的佔比為30.6%。

在此情境之下,漢能的大規模擴張顯得特立獨行。李河君表示,只有產量規模增長之後,成本才會下降。漢能的下游市場目前是供不應求,中游產業園釋放產能是眼下最關鍵的問題。

據李河君介紹,漢能已有規劃的中游產業園有16個,全國範圍內,計劃最多再建一到兩個產業園就整體佈局完成。今年,漢能中游產業園的總產能在兩三百兆瓦左右,預計明年產能將是今年的7倍到10倍,達到2GW多。全國規劃的總產能是15GW,在未來幾年裡逐漸釋放。

其實,全國各地大量建設產業園的模式,在漢能曾經以硅基薄膜技術為主的時期就已實施。當時,漢能以自己控股或全資的模式在全國十多個地區建設產業園。這些產業園隨著硅基薄膜技術的退出,大部分進行了技術改造。其中,河源基地和武進基地目前已改為漢能全資的下游產品生產基地,不再是中游的生產工廠。生產HIT電池的雙流基地,則是由此前的硅基薄膜產線改造而來。

2017年,漢能改變了中游產業園發展模式,將自己的身份改為參股產業園的小股東。除了將上一輪建設的淄博等產業園改為與第三方合作的產業園,還開拓了十多個新的產業園。這些產業園的進展不一,產線技術路徑不一,規模和產能也不一,唯一相同的是,漢能持有的股份不超過20%。

漢能產業園的葫蘆裡到底賣的什麼藥?這是外界對漢能的主要疑惑。

分佈在全國的16個產業園裡,目前僅有淄博、貴陽、大同、綿陽、瀘州等為數不多的產業園進入薄膜電池芯片和組件的量產階段。各個產業園投資巨大,設備、員工都在陸續增加,為何遲遲不能量產?

李河君解釋說,各地產業園的進展不一,但產業園本身從建設到量產,都需要三年左右的時間去調試磨合,最終逐漸達產。最難的是產量爬坡,這一階段需要各種設備的磨合和調試。很多產業園的設備看起來已經不少了,但仍然還沒齊套。哪怕95%的裝備到齊了,也等於零,得等設備100%齊套之後才能生產。

全球除了First Solar公司實現了產量的快速增長,其他薄膜企業產量增長速度均較慢。與First Solar採用同樣技術路徑的龍焱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下稱龍焱科技)創辦於2008年5月 。該公司是中國首家量產碲化鎘組件的企業。龍焱科技近年來擴產步伐緩慢,至今只有40WM產能。

接近龍焱科技人士對《財經》記者介紹說,晶硅太陽能電池生產是通用設備,只要你花錢買設備、買技術就可以較快地產出。但薄膜太陽能產線並不是通用設備。龍焱科技對擴張產能的積極性不高,主要就是因為產線技術要求較高,擴產速度不能過快。

與漢能選擇同樣技術路徑的神華光伏科技研發公司,產線建設也較慢。該公司重慶CIGS薄膜太陽能電池組件項目於2017年12月底開工,一期項目原預計2019年5月竣工投產,但該項目至今仍未投產。該公司某高管近日對《財經》記者說,該項目不存在延期投產的技術問題,廠房建設所需的手續較多,目前剛具備搬入設備的條件。

對於漢能產業園建設前景的預期,除了技術上的難題,更大的變數在於其劍走偏鋒的商業模式。

產業園多以地方政府旗下投資公司、當地國企為大股東,漢能上游公司將產線設備和相關技術服務賣給產業園。產業園的產品分兩類,一類是僅生產電池芯片,一類是既生產芯片,也生產下游的漢瓦、漢牆等產品。大多數的產業園屬於第一類模式,9月30日剛開始投產的貴陽產業園屬於第二類。特別之處在於,漢能對產業園的產品實行包銷政策,為其產品的銷售兜底,保證產業園的收益。這樣的商業模式受到了多個地方政府的歡迎,但由於產業園所需投資巨大、設備調試運轉技術難度較高,漢能同時在全國建設的產業園數量偏多,導致多個產業園的建設進度、投資步驟緩慢。

漢能技術研發部門派駐到產業園的多位員工對《財經》記者表示,多個產業園存在廠區環境不達標的現象,設備調試的難度很大,產品良率太低。產業園往往是多條產線同時調試,過於追求規模,卻忽視了質量,造成資源浪費。由於投資不到位、拖欠員工薪資,多個產業園已處於停滯狀態,有的設備已被相關方面拉去抵債,員工人數不斷減少。

由於缺少啟動資金,漢能今年確定在上海建設的產業園目前也已停擺。今年4月,漢能與上海市臨港地區開發建設管理委員會、上海臨港經濟集團簽署了建設漢能移動能源智能製造產業基地的投資合作協議。漢能旗下上海米亞裝備科技有限公司成為首批入駐臨港新片區的13家企業之一。

臨港地區開發建設管理委員會相關負責人近日對《財經》記者表示,漢能的項目尚無實質進展,項目用地、人員進駐等方面均未落實。此前與漢能簽署的是意向性的合作協議,未來如何推進待定。

不願具名的漢能高管承認,部分產業園的項目管理存在問題。產業園的廠房、廠務由當地大股東負責,但有些地方的產業園在漢能設備運輸到位後,長達15個月、18個月都沒完成廠房廠務的建設,造成巨大的浪費。另外,漢能自身的管理也存在問題。全國多個產業園想同時投產,這太難,勢必會出現很多“半拉子”工程。要恢復產業園建設,不僅要有資金投入,還要改變策略,集中資源一個一個地建設。

該高管認為,產業園的建設沒有技術問題,問題僅在於資金投入的中斷。一旦漢能恢復資金流動性,把供應商的欠款付訖、把各個產業園的設備補齊,產業園很快就可以恢復建設。在資金到位的情況下,設備安裝完成後只需六個月就可以調試完成。

漢能薄膜發電的財報數據反映了產能交付較慢的事實:截至2017年12月31日,漢能未交付的光伏組件產線產能153.4MW。2018年,漢能交付光伏組件產線產能共35.7MW。截至2018年12月31日,漢能聯屬公司尚未交付產能共117.7MW。

產業園的未來不是由漢能自己說了算,地方政府和地方合作企業的投資建設節奏對產業園的未來有著重要影響。李河君表示,各地產業園的建設資金都設有封閉基金管理,所需投資都已到位。但地方政府換屆、政策環境變化等因素對產業園設備回款進度往往會造成較大的影響。“我們現在還有600億元的裝備銷售回款還沒拿到手。”

難以琢磨的管理模式

戰術、戰略問題是將漢能帶入困境的顯性因素,管理粗放則是漢能陷入困境的隱性因素。

在成都雙流基地2號廠房裡,120兆瓦的HIT產線於2017年底開始投入生產型研發。另外480兆瓦的HIT產線在2018年中運抵該基地1號廠房。《財經》記者近期在該基地看到,1號廠房塵埃遍佈,大門緊鎖。“廠務建設還缺3000萬元。這480兆瓦的產線一年多以來就只能擱置。”SHJ技術帶頭人、漢能薄膜發電首席技術官徐希翔說。

設備閒置的狀態出現在漢能的很多產業園裡,這其中既有漢能自身的管理問題,也有漢能與地方政府、第三方合作方的協調問題。徐曉華說,漢能近年來花了很多資金進行設備和零配件生產,但大部分尚未齊套交付。“那些散落在各地產業園以及相關供應商庫房裡的設備、零部件,價值就遠遠超過外界欠付的費用。如果我們能在投資細節上做得更合理、更精細一些,漢能日子會好過很多。”

與把握投資節奏相比,李河君似乎更加重視漢能的企業文化建設。李河君習慣早起,每天開始工作之前都會花固定時間讀書。到公司之後,除了參加銷售和研發部門的例會,李河君會花大量的時間與公司核心員工交流。

李河君要求每一名員工都要熟記十八條司訓,漢能司訓第一條是:“用薄膜太陽能改變世界是我們共同的使命和信仰!”此外,“漢能50條禁令”、五大心經、1521工作法等諸多名目都是漢能企業文化的內容。漢能還規定,每週每個部門必須拿出5%的工作時間召開文化分享會,將企業文化結合業務進行宣貫。

名目繁多的文化建設活動不僅沒讓漢能的員工增強歸屬感,反而平添了反感情緒。《財經》記者接觸的數十位已離職或仍在職的漢能員工都對漢能的管理有諸多不滿,有的甚至對管理層產生厭惡。他們認為,漢能的文化務虛多於務實,公司治理以管理層的好惡為標準,沒有規範的流程和標準。

多位不同部門的漢能員工對《財經》記者說,漢能太喜歡折騰了,總是頻繁調整組織構架。自己在漢能工作期間多次更換籤署勞動合的公司主體,最短不到半年就換一份勞動合同。這讓不少員工搞不清楚自己所在公司處於漢能什麼位置和級別。

對於員工的績效考核方面,漢能對各崗位均制定了高標準的考核體系,但往往不嚴格執行,或者難度太大不具有可行性。對於做實業的企業來說,這是個嚴重的缺陷。“我在漢能幹一年的總工作量,不到我原公司一個月的量。漢能的工資還比之前提升了30%多。”一位漢能某技術事業部負責產線調試的員工對《財經》記者說,不是自己不想幹活兒,是沒什麼活可幹。

多位近期從漢能離職的銷售部門員工稱,漢能往往給銷售部門制定遠超實際能完成的目標銷售額,實際連一半的目標量都完成不了。“李河君在漢能就像家長一樣,很多部門都順著他說,報喜不報憂。到頭來,可能李河君自己也不知道漢能的真實情況是什麼樣。”

更致命的問題在於下游銷售體系的混亂。第二次戰略轉型後,漢能的下游銷售策略為搭建經銷商體系,下沉各地做渠道營銷。2018年開始,為了加快實施第三次戰略轉型,渠道部門被削弱,另組建大客戶銷售部。在這一過程中,隨著戶用市場的萎縮,漢能的經銷商數量大幅減少。原渠道銷售部門建立的價格體系被打破,大客戶銷售部門內部之間互相競爭,下游的銷售價格開始有差異。

漢能危局何解?李河君:要麼死掉,要麼偉大 |《財經》封面

漢能危局何解?李河君:要麼死掉,要麼偉大 |《財經》封面

漢能大客戶銷售部門隊伍龐大,僅BIPV產品最多時就有十幾個團隊,每一個團隊十幾名銷售人員。該部門內部競爭激烈,同一個項目經常是有多個團隊去對接,並且互相殺價。最後往往造成鷸蚌相爭漁翁得利的局面。

李河君意識到自己對下游市場缺乏經驗,於是招聘了大批有華為工作背景的員工。曾在華為工作20餘年、擔任過華為終端公司中國區總經理的高峻被李河君聘為漢能下游銷售的一號人物。但高峻團隊在今年上半年入職後,不到半年就集體離職。

李河君至今不掌握漢能下游市場的具體情況。在《財經》記者問及漢能下游的大客戶有哪些時,李河君說:“這個太細的情況我並不瞭解。”漢能下游部門負責人書面回覆《財經》記者的上述問題時,亦未給出明確答案。

漢能如何自救

與中國晶硅光伏企業將目光瞄準海外一樣,漢能也期望薄膜光伏產業的海外市場能率先爆發。

李河君說,與國內相比,漢能在海外市場的品牌美譽度更高,銷售價格更高。“漢能在歐洲市場的效益特別好,比如漢牆的利潤率就很高。漢能已經在大規模佈局海外銷售市場,目前唯一的問題就是沒貨,中游的產能沒釋放。”

漢能給《財經》記者提供的資料稱,公司國際銷售團隊在2017年至2019年陸續簽訂的採購意向合同、代理協議等總計20多億元。例如,與巴西L8集團簽訂了億元級漢瓦代理協議。L8是巴西TOP10光伏分銷商,在巴西全國擁有覆蓋90%城市的分銷網絡,2019年銷售目標500萬元,2020年預計銷售2650萬元。此外,還在澳大利亞、東南亞各國簽訂了一些訂單。

袁亞彬對《財經》記者說,漢能的下游產品銷售將在明年迎來較大增長,尤其是海外市場方面。但他坦言,漢能僅靠自有資金也難以繼續支撐薄膜太陽能這麼大的產業運營。“必須要吸引外部戰投進來,才能繼續把薄膜太陽能產業發展下去。”目前漢能制定的自救方案是適度縮減規模,並聚焦在十個業務平臺上:包括上游的三項銅銦鎵硒技術、一項砷化鎵技術、一項SHJ技術,下游的瓦、牆、路、車,以及包括漢紙、漢傘、漢包等在內的“Powered by Hanergy”系列移動能源消費品。

對於接下來的改革計劃,負責戰略發展的漢能副總裁付紅對《財經》記者解釋說,企業發展最重要的肯定是現金流。漢能現在需要吸引外部資金來緩解資金壓力,以獨立平臺、子公司的模式去融資更加靈活。現在梳理出來的十個“獨角獸”公司將在12月底之前完成內部整合,未來它們都將成為“研產供銷一體化”的平臺,獨立運營、自負盈虧。

“十個平臺具體的合資比例要根據意向合作方的具體情況來定。我們優先考慮央企國企,其次考慮與民企合作,但不排除任何可能的合作模式。如果有特別合適的合作伙伴,也不排除出讓平臺控股權的可能性”付紅說。

在十個“獨角獸”公司裡,漢能管理層認為,短期內對外界有較強吸引力的是HIT技術和太陽能汽車平臺。

漢能HIT技術即SHJ高效硅異質結電池技術,其與薄膜技術相關,但並不是薄膜技術,是薄膜和晶硅技術的結合。簡單來說,就是在硅片襯底上,鍍六層薄膜,其中四層硅薄膜,兩層透明導電膜。SHJ被業內認為是最有希望的下一代高效晶硅電池,其具備轉換效率高、弱光響應好、光致衰減低等優勢。與漢能薄膜產品不同的是,SHJ產品的優勢在於適用集中式地面電站,可以直接與晶硅電池競爭。

SHJ是光伏行業的風口技術,通威股份(600438.SH)等晶硅太陽能巨頭也紛紛佈局該技術。今年6月,通威股份異質結一期研發項目第一片異質結電池片下線,轉化效率為23%。漢能今年8月發佈的SHJ技術冠軍電池片全面積光電轉換效率為24.85%,超過了由日本Kaneka公司保持的原世界紀錄,成為6寸硅片SHJ電池新的世界冠軍。

“SHJ適用於主流光伏發電市場。在SHJ電池領域的突破,對漢能在大規模太陽能地面電站市場和屋頂分佈式市場業務佈局有著重要意義。在漢能多個技術路徑同時投資的情況下,這個技術投入所需的資金並不太大。”徐曉華認為,漢能恢復資金流動之後,如果能重點投資SHJ項目,相關市場潛力一定能夠迅速爆發。

在漢能打造的十個“獨角獸”裡,HIT(SHJ高效硅異質結電池)事業部是眼下商業化潛力最大、最有吸引力的一個。漢能成都雙流基地是HIT技術的研發中心和生產基地。在漢能做出重組改革決定後,《財經》記者11月18日赴成都雙流基地瞭解到,由於資金問題,該基地於9月底暫時關閉,研發中心在11月初恢復工作,產線則計劃在11月底恢復生產。

“獨立運營對我們來說應該是更好的方向。”徐希翔在成都雙流基地對《財經》記者說,“至於未來如何進行改革的商業運作,我瞭解不多,但相信公司已經積極佈局中。”

南昌大學光伏研究院院長、國家光伏技術工程研究中心技術委員會主任周浪對《財經》記者說,SHJ電池是短期內最有商業價值的新一代光伏電池。漢能的SHJ技術是行業領先的,我們誠望與他們合作開展研發。

不過,與晶硅電池相比,SHJ電池的成本目前仍較高。東興證券近期發佈的研報稱,目前SHJ的設備成本是100萬元/MW,而主流晶硅電池的PERC設備僅為60萬元/MW。目前SHJ的全球產能約4GW,在建10GW左右。根據PERC電池和SHJ電池的度電成本測算,在2021年,SHJ電池片的度電成本將低於PERC電池片,競爭力大幅提升。

周浪認為,SHJ的產線設備還有較大降低成本的空間。未來一兩年內,SHJ的產線設備投資可以下降至晶硅PERC電池的1.5倍。在此基礎上,算上SHJ電池比PERC電池高出的轉換率,SHJ技術就比現在有更強的競爭力了。

在太陽能汽車領域,漢能暉煜新能源科技有限公司(下稱漢能暉煜)是漢能的太陽能汽車業務平臺。該公司是漢能系裡首個高管直接持股的公司。漢能控股80%,管理層持股20%。全部員工18人,均為漢能內部選調而來的資深員工。漢能此次資金危機爆發以來,該公司尚無人離職。

漢能曾經計劃打造高端太陽能電動汽車,經過市場調研後決定放棄造車的計劃,專注製造運用於車輛上的薄膜組件。漢能暉煜董事長蘆濤對《財經》記者說,薄膜太陽能產品運用在交通運輸設備上的商業前景非常廣闊,是顛覆性的運用模式。“這兩三年裡,我們裝在低速電動車上的薄膜電池板成本已經下降了50%以上。隨著產量的擴大,成本還將繼續下降。預計漢能暉煜今年的收入有數百萬元,明年即可實現盈虧平衡。”

低速電動車是漢能暉煜目前的主要目標市場,該公司與順豐、中國郵政等各個快遞公司都達成了合作協議,為快遞車頂上安裝薄膜光伏材料。薄膜材料每日可為快遞車提供30公里以上的續航里程,減少充電的頻次。該公司最近的一個大訂單是,向河北納馳公司交付14萬輛薄膜太陽能快遞車。

蘆濤表示,在電動車上安裝薄膜發電組件不僅可以為汽車續航、增程,還將是巨大的發電來源。按照目前的車頂薄膜電池板情況,每輛電動車每天可發2度電,按照一年250天計算,全國2000萬輛電動車一年可發電100億度,相當於十分之一個三峽水電站的發電量。從成本上來看,未來每輛車上安裝一塊電池板的費用只需要兩三千元。只要消費者接受了新的電動車設計理念,將來的市場增長空間巨大。

會褪去李河君色彩嗎?

能源行業的普遍特點是保守、低調,漢能是能源界的一個特例。漢能特立獨行的風格與李河君偏執、狂熱的性格息息相關。

在尚德、正泰等諸多光伏企業放棄薄膜技術時,李河君讓漢能堅持了下來,並將相關技術做到了行業頂尖。可是,在資金困境持續半年無解的情況下,未來帶著大量資金進駐的新股東,會讓漢能繼續保持李河君式的風格嗎?

漢能的資金現狀處於黑箱狀態,具體的債務金額外界不得而知。可查的漢能收入來源有兩部分,一是原上市公司漢能薄膜發電的財報數據,另一部分是金安橋水電站近幾年的盈利。

2011年,漢能收購在港交所上市的鉑陽太陽能,借殼上市。2011年、2012年、2013年、2014年,漢能薄膜發電的淨利潤為7.23億港元、13.16億港元、20億港元、33億港元,但到了2015年,漢能薄膜發電業績急轉直下,全年虧損122億港元,比其前四年盈利總和還多。2016年,該公司止虧,淨利潤為2.52億港元,2017年淨利潤微漲至2.61億港元。2018年,漢能薄膜發電淨利潤劇增至51.93億港元。算下來,漢能薄膜發電過去八年的淨利潤不足10億港元。

金安橋水電站的盈利情況也不樂觀。金安橋水電站股權拍賣前發佈的相關數據顯示,其2015年、2016年、2017年淨利潤分別為3.10億元、2.18億元、-2.57億元。另有媒體報道稱,2011年金安橋水電站實現電費收入約13億元,2012年電費收入約24.7億元,2013年營業收入27.17億元,淨利潤6.74億元。2018年、2019年數據不得而知。

據李河君稱,漢能過去十年在薄膜發電行業投資了800億元。從漢能上述利潤數據看,資本還存在巨大的差額。缺口從何彌補?

截至2018年底,漢能薄膜發電總負債169.23億港元,資產負債率56.23%。金安橋水電站的總負債為174.1億元,資產負債率86.37%。但外界認為,漢能還有其他的未公開債務。

2015年做空事件以來,漢能的融資環境急劇惡化,幾乎沒有銀行再給漢能貸款。“被做空之後,我們融不到錢了,新增的銀行貸款幾乎沒有。主要就是向朋友借錢。”李河君對《財經》記者說。

《財經》記者獲悉,借錢給李河君的朋友中,有人因多次催款未果,已在聘請調查機構調查李河君的真實資產狀況。

在漢能此前資金最緊張的時候,李河君都沒有放棄對漢能的控制權,對於此次漢能改革對外融資的方向,李河君說,漢能正在與各類有投資意向的企業洽談。“只要有利於漢能事業的發展,多大比例的股權出讓我都可以接受。我變成小股東都完全沒問題。我的願望就是把薄膜太陽能這件事做起來。我自己擁有多少財富並不重要。”

如果當前的改革措施未能取得預期效果,例如十個“獨角獸”公司未能很好地吸引外部投資,漢能又將如何打算?袁亞彬說:“最壞的結果無非就是我們現在的民企模式維繫不下去了,混改,讓有實力的國企來接管漢能,漢能投了幾百億元取得的技術,不該就這樣前功盡棄。”

(應被訪者要求,韓玲、張陽化名,本刊記者韓舒淋、王博對此文亦有貢獻)

(本文首刊於2019年11月25日出版的《財經》雜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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