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範承祚 原中國駐阿爾巴尼亞大使
半個多世紀前的五六十年代,在世界“大動盪、大分化、大改組”的格局中,位於中東歐地區的阿爾巴尼亞是中國外交棋盤上第一號友邦。中阿雙方有過全面的深度合作和高層交往,其中包括周恩來總理三次對阿訪問。筆者當年是阿爾巴尼亞語的主要譯員,腦海中積有親身經歷的大量往事。
1968年11月下旬的一個冬夜,朔風凜冽,寒氣襲人。我的北京市住處三里屯東9樓(外交部的一處普通職工宿舍樓),傳達室的時鐘剛敲過第一下,一陣清晰的電話鈴聲又響起,把執勤人員喚醒。我被從隔壁樓上叫來接電話。
我拿起話筒,“哪一位?”本人滿以為是外交部辦公廳值班室找我有事。
“我是周恩來。”電話裡傳來了熟悉的帶有淮安鄉音的答話。
“啊,總理!”我的頭腦一震,不由自主地攥緊了電話線,將手握的聽筒使勁地貼在耳朵上,生怕聽丟、聽錯了一個字。
“小范,我把你從熱被窩裡提出來了吧?”總理這種幽默風趣語調的表達,使我既親切,又羞愧,當然更多的是敬意。
冬夜,我們年輕一輩在有暖氣的家中睡覺,而老一輩的無產階級革命家傑出的代表竟在加班加點工作!
接著,我從電話筒裡聽到的話語是:“小范,你馬上找一下韓敘(外交部禮賓司負責人——筆者注),讓他和你一道到我這裡來一趟。”總理講清來意“我有事找你們商量。”
外交部的不少人都領教過周恩來的這種“雷厲風行、講究實效、一竿子插到底”的工作方法。韓敘同我當然不敢怠慢。
是夜的第一時間,我們兩人趕緊驅車夜行:通過寂靜、寬闊、明亮的長安街,先從東往西,後從六部口右拐彎,進入府右街,再從南往北,不一會兒,中南海的一個西門便出現在眼前。裡面,坐落著一所舊王府式的建築庭院。它被稱為西花廳——新中國首任總理多年工作和與鄧穎超同志共同生活的地方。
我們應召到達西花廳之際,適逢總理臨時去釣魚臺開會。值班秘書讓我們在燈光明亮的總理辦公室裡等一會兒。趁此空隙,韓敘同秘書交談,我則對這個日夜辦公、燈光不滅的建築群心臟部分,做了一次匆匆而短暫的“巡禮”。
在這個大約30平方米的辦公室內,最引我注意的是總理的“大”辦公桌:桌正中,懸有一盞“可上可下”的吊燈;桌四周的三邊,被一摞摞待示、待批,待閱的急件、要件等文件“包圍”著,大桌的實際面積縮小成了“中桌”。辦公室的外側,有一張像乒乓球桌的長方形的大臺子,“成列成陣”地堆放著黨、政、軍、群和全國29個省(當年,我國大陸地區行政區劃為29個省、直轄市、自治區,作者注)、市,區送審,上呈的文件、報告、資料,檯面上滿滿當當。我們的總理每天要過目、處理多少文件,要操多大心啊!
而且據筆者所知,下面上呈的文件,一經總理過目或審批,必將留下一個與眾不同的標誌——每句每段,已用毛筆或鉛筆重新標出符號或修改,仔仔細細,清清楚楚,全文像過了“濾器”一樣。從一個側面,看出總理特有的負責精神,更可理解為什麼叫“日理萬機”的含意!
還有,映入筆者眼簾的,則是辦公室後側靠牆處,放置一個普普通通的單人木床,它是為了在總理最睏倦時的小憩片刻之用!
夜已四更,北京市絕大多數人都已進入深睡的夢鄉。“深睡”,意味著人體全身心地獲得了休息。韓敘同志和我在西花廳等待著一位偉大的“夜歸人”!天亮前,一聲清脆的汽笛鳴叫,在院門處響起。我們把總理等回來了!他,再次精神抖擻,引領來自外交部的另一組下屬,“挑燈夜戰”的又一個新的回合開始了……
原來,周恩來夤夜召見我們,是為了籌備一次重要出訪:中國黨、政、軍方面決定,由一位中央領導成員率團訪問阿爾巴尼亞。鑑於這位代表團團長剛從地方上調到中央,缺少外事工作經驗,總理指示筆者隨團前往,不僅任團長的主要翻譯,而且要當好參謀;至於韓敘同志,總理責成他為代表團全體人員上一堂涉外的禮賓禮儀方面的課。
總理總是為別人,包括為這位軍方下屬著想,想得非常周到,想得細緻入微。這是新中國首任總理工作作風的傳統體現。
天色已明。我們離開西花廳回家休息,可是我們的總理呢,他又開始了新的一天的工作日程。周恩來總無倦意,他不思休息,他過度勞累,他幾乎不分晝夜地工作再工作。我曾經用兩首詩記錄了這次《夜接電話》和《誨人不倦》的場景:
(一)
月華如水天河靜,闌夜鈴聲分外清。
接話欣聆總理喚,平添敬意永懷馨。
(二)
稜稜霜降夜深沉,室外寒冬室內春。
領教未知天已旭,誨人不倦尚諄諄。
(本文發表於《世界博覽》雜誌2017年第9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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