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13 李谷一女兒自述:知道我在恨你嗎​

01

“李老師”知道我在恨你嗎

也許,沒有人不羨慕我出生在一個幸福的家庭。我的爺爺是著名的肖勁光將軍,爸爸肖卓能退職前是山東省政協副主席、高級軍官,而媽媽則是著名的歌唱家。我出生時,媽媽正步入事業的巔峰時期。然而,正是因為媽媽的風光,我覺得人們誤讀了我童年的快樂。

當時,媽媽以《妹妹找哥淚花流》、《邊疆的泉水清又純》等歌走紅,忙得連回家都顧不上。爸爸每週能回家的機會也不多。因此,我的童年是在四處寄養中度過的,因為父母長期不在身邊,我終日鬱鬱寡歡,顯得比同齡人孤僻和早熟,無時無刻不在渴望得到父母的寵愛。

1984年,我剛讀小學,媽媽終於把我接到了身邊。雖然看到媽媽的機會多了,但是她演出早出晚歸,有時候我和她一個星期也說不上幾句話。一次寒假,媽媽到外地演出帶著我一起去了。那天我在後臺安靜地看媽媽演出,實際上我的真正目的是怕那些小藝術團的孩子分去媽媽的愛。每次演出結束,當那些孩子蜂擁而上,抱著媽媽沒完沒了地親吻、送花和要求籤名時,我心裡就特別忌妒。

有一次我實在無法忍受,就在媽媽給孩子們簽名時,從後臺衝出門去跑了。我順著大街瘋狂地跑,一邊跑一邊大哭,我覺得媽媽有那麼多的愛,給我的卻寥寥無幾,這世界太不公平了!

李谷一女兒自述:知道我在恨你嗎​

媽媽知道我不見了後,心急如焚地四處找我。當團裡的一個叔叔把我追回來時,媽媽衝上來緊緊抱著我,她的眼淚幾乎是奪眶而出,臉上的妝也“花”成一片。哭了很久之後,她對我說了一句話:“肖一,你要相信,媽媽是最愛你的……”那一刻,小小的我突然感到一股暖流湧遍了全身。

有很多外地來的歌迷或求學者,經常敲我家的門,有的在我們家樓下轉悠,有的住在附近的招待所裡,每天在我家門前徘徊,一等就是一個星期,有時甚至更長。只要媽媽在家,對這些“尋夢”或求教者總是耐心接待,讓他們當面唱幾首歌,耐心給予指點。我和爸爸都是很低調的人,我不想讓那些人知道我是李谷一的女兒。

好多時候我甚至都隱姓埋名,人家問我媽媽是做什麼工作的,我就說她是一個音樂老師。而且從小到大的很多年,我都稱呼媽媽為“李老師”。在我的記憶裡媽媽就是老師,整天在外地演出,還帶著許多學生,我有時喊她“媽媽”喊得嗓子啞了她都沒聽見,但一喊“李老師”她馬上就答應了。爸爸說媽媽是個合格的“老師”,但不是合格的“媽媽”。很多時候,為了在人群中引起媽媽的關注,我乾脆就叫她“李老師”,媽媽也習慣性地回答一聲:“哎!”

雖說我是媽媽唯一的孩子,但她從來沒嬌慣過我。小時候我挑食,媽媽常讓我餓著也不讓保姆給我重新做飯,等到我餓得無法忍受了,只能去吃那些剩飯,吃著吃著委屈的淚水就溢滿了眼眶。媽媽還特別摳門,上學時每月只給我5塊錢的零花錢,人家普通老百姓家的孩子都給10塊了,而她一直就給5塊,根本就不夠花。商店裡有什麼新鮮的文具,我都買不起,還被別的孩子笑話。

缺失母愛的童年,我對摳門的媽媽——敬業的“李老師”充滿了埋怨與恨意。這種感覺,直到我漸曉世事之後,我才發現它是錯的。其實,兒時不懂父母心啊,我對媽媽其實也是一種誤讀。

02

我終於深情地擁抱媽媽了

1980年,媽媽將一首《鄉戀》唱遍大江南北。然而,正是因為這首歌,媽媽迎來了她生活的一場風雨。有人認為《鄉戀》這首歌是“灰暗的、頹廢的”,甚至還有人說是“低沉纏綿的靡靡之音”。於是,原本風光無限的媽媽一下子就成了中國樂壇上離經叛道的眾矢之的,招致了很多評論家的批評甚至批判。媽媽所在的中央樂團的領導找媽媽談話說,你不改變唱法,就請離開這個團,到“適合你的地方去”。

媽媽在一時苦悶之後,毅然站立在舞臺上,並且比平常唱得更多。有時,她一天要演三四場,在觀眾的掌聲和歡呼聲中遲遲不能退場,最多時一場要唱十二首歌。媽媽的聲帶曾四次大出血,幾乎失聲,可一場演出也不曾耽誤。

一次在北京首都體育館的演出,媽媽實在無法上場了,主持人再三解釋,但是體育場內幾千名觀眾硬是坐著不走。最後,媽媽只能拼著斷送藝術生命的危險參加完演出。演出結束後,媽媽在後臺暈倒了。整整一個月,她每天打8針藥物,身體才恢復了過來。

1984年年底,媽媽籌備成立中國輕音樂團。因為沒有辦公室,我們家就成了臨時辦公室,每天都有絡繹不絕的人在我們家工作。這下可把我和我爸害慘了,我放學回家沒地方寫作業,爸爸下班回家沒地方休息,每次回家,媽媽不是在開會,就是培訓、上課,教學生練聲、唱歌,有時乾脆就把家改成了考場。

一個60平方米的房子,全都被他們佔滿了,我有時還得跑到保姆那五六平方米的小房子裡趴在床上寫字,從事軍事研究的爸爸就慘了,他唯一能去的地方只有我們家廚房,於是他回到家就常拿一本書,站到廚房的煤氣灶前看書,一站就是三四個小時。這樣的日子一過就是好幾年。

1990年,生活相對平靜了一段時間的媽媽,突然被南陽市《聲屏週報》撰文說她對歌手韋唯誹謗,文中說媽媽在接受採訪時講述韋唯患了“不治之症”。於是媽媽與該報及韋唯打了一場官司。雖然後來事實澄清了,官司贏了,但這被稱為“中國民事第一訟”的官司卻讓媽媽身心疲憊。

李谷一女兒自述:知道我在恨你嗎​

一晃多年過去了。2000年,我從北京一所學院畢業了。我想,此刻當是媽媽進入生命的平常歲月及修補母女親情的時候了。可是,就在這一年,媽媽卻遭遇到了生活的更大的風雨,並進入人生的另一段多事之秋。

當時,任東方歌舞團黨委書記、第一副團長的媽媽,因為一直不忍同僚們諸多違法、違規、違紀行為,向媒體披露了東方歌舞團領導班子內部的嚴重“三違”內幕,總結了當時團裡“公演私分”、小金庫、嚴重偷稅漏稅、高層領導貪汙受賄等八個問題。這一行為引發軒然大波。後來,在東方歌舞團開始的“三講”教育活動中,我媽媽面遭圍攻之勢。當時團裡整天逼著媽媽寫“自我剖析”(其實就是檢查)。媽媽虛弱地詢問,晚幾天交“檢查”可不可以,團裡卻說讓她在醫院裡寫個草稿也要交上來!

在那段歲月裡,媽媽增添了數不清的白髮,有兩塊地方很明顯地大量脫髮。媽媽徹底病倒了,精神抑鬱,住在醫院臥床不起。而看著往日神采奕奕的媽媽臉色蒼白,我心裡盡是酸楚。這讓一向疏遠她的我,第一次產生了主動去理解她、安慰她的念頭。在和媽媽朝夕相處的日子中,我們的心越靠越近。

雪上加霜的是,這一年,爸爸到雲南出差突發腦溢血,別人打來電話說爸爸的病情非常危急,已出現嚴重昏迷狀態。當時,我剛剛在央視文藝部應聘到一份劇務工作,父母的先後患病讓我心急如焚,照顧媽媽就照顧不了爸爸,照顧爸爸又照顧不了媽媽。可是這兩個都是我至愛的親人啊,我多麼希望他們都能儘快恢復健康,擺脫病魔的糾纏。權衡再三,我只得向單位請了一個多月的假去雲南照顧爸爸,把媽媽託付給親戚照顧。

經過一段時間治療,爸爸的病情得到了緩解,回到了北京。我和爸爸一下飛機就趕著去看媽媽。到醫院一見面,我和爸爸抱著媽媽失聲痛哭。媽媽握著爸爸的手,話還沒說,眼淚就先流了出來:“老肖,差點見不上你了……”爸爸沉默了很久,背過身落淚。然後他緩緩轉過來,兩眼溼潤地說:“你要挺住啊,我和孩子都離不開你……”媽媽低聲說:“我也一樣,沒有你們我活不下去!”我們一家人的手緊緊握在一起……

11月10日,是媽媽的生日。那天北京的天氣突然變得很冷,來給媽媽慶祝生日的人也格外少,電話異樣清靜。我心情鬱悶地對媽媽說:“你看,以前每逢你的生日,門前都車水馬龍,電話和鮮花不斷,可現在,你遇到麻煩了就這般蕭條冷落,真是世態炎涼啊!”

媽媽嘆著氣說:“真不知是天意,還是命運,我逢末尾帶‘0’的年份便有一劫。”媽媽回憶說,1970年,她因先前演過一出《補鍋》,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視為修正主義黑苗子,家被抄,人也被下放到偏窮的瑤寨,要靠著勞動“工分”吃飯;1980年,一曲《鄉戀》,成了中國樂壇上離經叛道的眾矢之的;1990年,與歌手韋唯的官司徹底撕裂了師生之情;2000年,更是多事之秋……

李谷一女兒自述:知道我在恨你嗎​

這天晚上,媽媽對爸爸說,今年的生日不要過了。爸爸反問:是為了忘卻那些不愉快嗎?媽媽說,喧囂都過去了,我渴望一方淨土。爸爸聽罷,輕撫媽媽的頭髮,眼裡充滿了深情與理解。在那一天,我第一次深情地擁抱了媽媽……

03

媽媽,女兒之愛是你最大的驕傲啊

就在媽媽生日的這天晚上,我一夜之間長大了。從此,我明白,媽媽面對觀眾微笑時,可能心底卻在流淚,她剛毅的外表下,有一顆脆弱的心,而這,正需要女兒的體貼與安慰。

2002年,文化部紀檢、監察部門對東方歌舞團違規、違紀、違法問題進行了通報批評和處罰。事情表面上似乎畫上了句號,但我知道,媽媽心靈上所遭受的創傷和疼痛,依舊伴隨著她。於是,我在工作之餘,就儘可能拿出時間來陪伴媽媽,問寒問暖,並努力成為媽媽的“開心果”,讓媽媽一掃臉上的陰霾。女兒遲來的回報讓媽媽重拾了天倫之樂,享受到了喧囂過後的快樂與安寧……

2004年,媽媽離開了工作崗位。這下,她終於舒了一口氣。媽媽願意當個“自由藝術家”,做個普普通通的平常人,現在,她除了定期上央視《心連心》、《同一首歌》等節目之外,還到一些喜歡她歌曲的學校、醫院唱歌,講課,有時也參加一些演出。而我為了能幫媽媽做些事情,也曾多次自告奮勇地給媽媽當臨時助理,幫媽媽拎衣服、推箱子,跑前跑後,而且我依然叫媽媽“李老師”,很多不知內情的人誇我說:“你這個小助理真不錯!”媽媽就會得意地說:“這是我的女兒呢!”

如今,經過人生大起大落的媽媽已經學會了享受人生。她常常自己給自己放假,每年都抽出一些時間和爸爸到處走走看看,旅行四方。這讓包容了媽媽一輩子的爸爸,臉上總是洋溢著快樂的光芒。2006年夏天,我和爸爸、媽媽在青島休假。

一天下午在海邊散步,一位遊客望著碧波盪漾的大海大為興奮,就地脫去外衣,毫無商量地對媽媽說:“大姐,幫我們看著衣服,我們遊會兒泳去!”說完,幾個人呼叫著衝向海水。媽媽和爸爸帶著我,十分認真地坐了下來給人“看攤”。人家在大海中嬉笑歡鬧,爸爸媽媽頂著夏日酷暑盡職盡責守了那堆衣服一個小時。但是那個下午,媽媽卻體會到了做平常人的快樂。

媽媽還和我一樣喜歡超級女聲,她是李宇春的鐵桿兒“FANS”,她還非常喜歡張靚穎,每當在演出中與張靚穎碰面,媽媽都無法掩飾她對張靚穎的欣賞與張靚穎親切地擁抱,因此,她們還成了忘年交。

李谷一女兒自述:知道我在恨你嗎​

媽逢人便說,現在是她最瀟灑的時候,想活動活動了就接一些演出,不想動或者身體狀況不好,她就會推掉演出,很自由也很愜意。因為她現在已經沒有任何職務,工作完全由自己來安排。她過去的幾十年,不僅自己要演出,還要帶團出去演出,把自己最寶貴的時光都奉獻出來了,累得如同陀螺根本就停不下來,現在,她終於可以陪伴家人度過一段美好時光。


2007年8月29日,媽媽應河南衛視《溝通無限》十一特別節目《世紀歌聲》之約到鄭州演出。下午1點,河南電視臺門口出現了近20名歌迷,他們有的已經白髮蒼蒼,有的則青春洋溢,他們都是奔著同一個目標聚在這裡,想見他們心中的偶像。其中身患重病的姜女士從吉林坐了30多個鐘頭的客車來到鄭州,只為了見她心目中最崇拜最喜歡的偶像——我親愛的媽媽一面。

當這些歌迷手持鮮花,坐上汽車趕赴新鄭國際機場並將一幅“谷一老師,我們永遠愛您”的紅色條幅展開等候下飛機的媽媽時,他們還異口同聲地喊著“谷一谷一,我愛你”,場面令所有在場的人都感動無比。


當天下午,在河南電視臺600平方米的演播大廳,歌迷的熱情讓媽媽再次落淚。《祖國好》、《瀏陽河》、《鄉戀》、《年輕的朋友》等數十首經典老歌被媽媽和眾多歌迷再次唱響。那次演出媽媽雖然很疲憊,但是她沒有冷落任何一個歌迷。


臨回京時,在新鄭國際機場,媽媽還特意給我和爸爸帶了禮物。當我接過媽媽送給我的漂亮絲巾時,我抱住媽媽親了一口,並嬌嗔地對媽媽說:“小時候你忙得沒工夫看我一眼,現在你總算把我放在心上了,我的好媽媽!”媽媽慈愛又略帶歉意地對我說:“肖一,媽媽忙了一輩子,對你和爸爸付出太少了。我現在就想做個平常人,普通人,自由自在的人。原來,再多歡呼也抵不過你爸的一個憐愛的眼神,再多風光也抵不上有你為我喝彩,你們才是我一生中最寶貴的財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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