臘月二十三過小年兒,胖嫂子說今兒個海軍你誰家也不許去,就在家兒吃。
我說那就把連元也叫來,我們哥兒三還沒有單獨在一塊兒呆會兒呢。
想當年, 我們仨是村裡公認的民兵連鐵三角,寶鎖是民兵連長,我是指導員,連元是排長,平時仨人形影不離。他倆比我大幾歲,平時對我事事照顧,我打心眼兒裡慶幸下鄉後遇到了這樣兩位好哥哥。
仨人喝著小酒兒,嘮起年輕時的往事,自然的又提起那年唐山大地震。
我們村離震中有七十多公里損失不大。大震後餘震不斷,最大的一次餘震是在入冬以後的一個晚上。後來才知道這次餘震的中心就是我們寧河縣,強度6.9級。
那天吃過晚飯,我和寶鎖連元在寶鎖家正房西屋土炕上打撲克。
我和寶鎖彼此遞個眼神兒做個手勢互相配合,連元總是輸,臉上掛滿了小紙條。仨人正玩兒的高興,土炕就顛起來了,屋頂子上的葦把子嘩嘩的響恐怖的很。
我的第一反應就是奔了窗戶,要拉開窗戶跳到院子裡去,七月二十八號那天我就是從窗戶逃出去的。
我的手還沒有夠到窗戶拉手,我的兩位哥哥就把我拽了回來,倆人爭著往外逃。寶鎖力氣大,擠開連元先跳了出去,連元隨後也出去了。
他倆把我拽回來逃命時,大地顫抖的更厲害。我那時大概是求生的本能起了作用,一骨碌就到了土炕的下邊,順著炕邊就躺下了。這樣即便是屋頂子塌下來也有炕頂著,不至於把我砸死。
瘋狂的震動中夾雜著寶鎖媽在東屋撕心裂肺的哭叫聲:寶鎖呀,寶鎖呀。
強烈的餘震終於平靜,我從地上爬起來,寶鎖和連元也進了堂屋,攙扶起癱坐在地上的老孃。
事後我常拿這件事兒打趣倆哥哥,他們也總是愧疚的憨笑。
其實我心裡也時常愧疚自省,寶鎖媽絕望的哭喊時,我也沒有勇氣去幫扶這位為我洗了三年衣服,把我和寶鎖一樣對待的善良媽媽。
生死關頭暴露了我們靈魂深處的自私和醜陋,因為來不及掩蓋和修飾。
後來回城上大學,工作,當了領導,遇到有人天花爛墜的標榜自己多麼的優秀高尚,我從未感動過,周圍人說錯話辦錯事,我更多的是包容。
我們都不是完人。
在危難來臨時,只有母親對孩子的愛才是最真實的。
就說一九七六年七月二十八日凌晨發生的唐山大地震,知青們感到是死裡逃生。同時也惦記天津的親人們,於是沒等到天大亮,就結伴往天津奔。
公路上車流安靜,偶爾過一輛車也是從唐山那邊送傷員的或者是救災搶險的。
公路上的人流倒是比往日多的很,都是下鄉的知青。寶坻的,寧河的,薊縣的,最遠的還有遷安的。
嚴明是我的同學,小夥子機靈,從村裡要好的社員那裡借了一輛自行車,騎著車迴天津。
嚴明要用自行車馱著女同學鳳琴一起走,鳳琴說:你自己先走還快點,快點回去給家裡報個平安,然後回來接我吧。
嚴明拼命的蹬著自行車往天津趕,不到十點就回到了家住的衚衕口。
衚衕口前的馬路上都是臨時搭的棚子,嚴明把自行車放在一棵樹底下,打聽著找到自己家的棚子。看見媽媽坐在個小板凳子上正發呆,嚴明叫了聲媽。
媽看到兒子一下子眼淚就流了下來:兒啊,媽正惦記你呢。
嚴明說:媽我沒事,一路沒喝水,我去衚衕口水管子喝點水。
那時候每個衚衕就只有一個水龍頭,嚴明用手捧著喝了幾口涼水,又想起了鳳琴。
嚴明趕緊騎上自行車,先到鳳琴家住的衚衕口,找到鳳琴家人報了平安,就直奔公路去接鳳琴。
他是忙著接鳳琴了,家裡媽媽可就鬧心了。看兒子許久不回來,到水管子旁找也沒見人影兒,當媽的就不往好處想了。回到棚子裡,坐在小板凳就抹眼淚,鄰居問她咋了。嚴明媽說:我的明兒肯定是死了。鄰居說剛才我們還看見他呢,你咋說孩子死了呢。
嚴明媽說:剛才看見的是他的魂兒,回來看看媽,這不看完就走了。
大家夥兒都是剛從大地震中過來,驚魂未定的時候,聽嚴明媽這樣一說,有的老大娘就嘀咕了。
不到倆小時,附近幾條衚衕就傳開了:嚴明在下鄉的地兒被震塌的土坯房子給砸死了,他的魂兒回來看他媽來了,一時間人心惶惶。
到晚晌,嚴明爸爸和他哥從廠子回來,嚴明媽還在哭,越哭還越傷心。
嚴明爸爸就勸:孩子是去辦啥事了吧,咱再等等。
一家人誰都吃不下晚飯。
天黑了,嚴明才回到家,一家人團聚了。
嚴明爸爸狠狠的訓了嚴明幾句:你就不能和你媽說一聲再走,害的一家人為你擔心。
嚴明眨巴著大眼,垂下了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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