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7 吳小如:藝術效果不能靠“人海戰術”

 從去年下半年各種戲曲大獎賽開始,直到今年二月,比賽和晚會形式的文藝節目始終沒有中斷過。尤其是春節前後,出門便逛廟會,坐在家裡看電視除了晚會還是晚會。然而,留給觀眾的印象卻不深,只覺得亂哄哄的。但我們的晚會節目的編導人士卻以如下的語言感到自豪:“我們動員了X千X百人!”

 我從小就是個貪玩的人,不僅看京戲,曲藝和電影(尤其是洋電影)也愛看。後來還喜歡看話劇,1951年我在燕大幫助林庚老師開“中國現代名著選”課程,我負責講曹禺的《雷雨》、《日出》,就因為以前看演出較多,許多臺詞兒都能琅琅上口,如《日出》裡茶房的臺詞“上有電燈,下有地板”,至今記憶猶新。

 根據我看戲的經驗,無論是京戲或話劇,乃至西方的歌劇和芭蕾舞劇,儘管有時臺上也站滿了人,但重點突出的表演者總是一人,最多不超過三人。先從崑曲說起,不少摺子戲乃是獨角戲,如《思凡》、《夜奔》。《思凡》帶《下山》,也只有兩個角色。他如《琴挑》、《喬醋》,也不過是生旦兩人,俗稱“對兒戲”。《鍾馗嫁妹》有“五鬼鬧判”,但重點突出的仍只是一個鐘馗。

吳小如:藝術效果不能靠“人海戰術”

程硯秋、俞振飛之《琴挑》

 京戲中的“對兒戲”也不少,《武家坡》、《梅龍鎮》不用說了,有的戲角色稍多,可是主要演員仍是一生一旦,如《汾河灣》、《桑園會》、《南天門》、《蘆花河》等等。《群英會》、《長坂坡》是群戲,但每場戲的重點表演者最多仍不超過三人。有人說:《三堂會審》不是有四個主要演員嗎?但但請注意,當三位官員在舌劍唇槍明爭暗鬥時蘇三實際上已退出觀眾注意的焦點,等她再接唱時觀眾才又回到她身上來,問官們又退居“二線”了。再說話劇,北京人藝的《打麻將》自始至終只有兩個人。《雷雨》、《日出》出出進進人不少,而佔領舞臺空間的在一場戲裡裡仍不超過二至三人。

 京劇還有兩條規律,一條是演員表演時把位置安排在臺口,如《坐宮》的“猜心事”、《連環套》的“說馬”,都要“打坐向前”,為的是給觀眾創造聽好看好的條件;另一條是淨場,如《坐宮》“猜心事”以後,連丫鬟都下場了。又如《法門寺》“叩問”一場,宋巧姣在跪唱大段西皮導板接慢板時,臺上連賈桂也不見了,為的使觀眾不分散注意力。這是戲劇藝術自然形成的規律,不懂得這個規律就不配搞戲劇工作。即使是觀眾,也應該多少對此有所理解。

吳小如:藝術效果不能靠“人海戰術”

梅蘭芳、李少春之《四郎探母·坐宮》

 不知從什麼時候“引進”的,我們的歌星在歌喉方展之際卻從舞臺兩側冒出若干男男女女在“伴舞”,使觀眾既不能專心致志地聽,又不能集中精力去看。這個“毛病”很快就發展到了京劇領域。《天女散花》“雲路”一場,原只有主角一人,現在卻在臺上出現了若干“天女”。看著熱鬧,其實是徒勞無功。《徐策跑城》居然可以同時出現六七個“徐策”,一個前面帶頭,後面跟著幾個“殘兵敗將”, 做拉黃包車狀隨在後面出洋相。不管是文戲武戲,動輒上下手、武行、龍套站滿了整個舞臺,這哪裡是演戲,實際上近於“起鬨”。它不僅無助於藝術效果,相反卻起到了破壞藝術的反效果。竊以為:種“人海戰術”的創新,可以休矣。(1994年)

(《吳小如戲曲隨筆集》補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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