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9.04 觀察|利率“高地”之巴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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观察|利率“高地”之巴西

圖源:PEXELS

經濟不好的時候,一般的辦法是把利率降下來,以刺激企業投資、居民消費,政府的債務負擔也因利息下降而減輕,節省的資金可用於更有效的支出,比如基礎設施。

但是,一個辦法用久了,便會出現效應遞減的情況。全球金融危機以來,各國政府權宜性地降低利率,降到零甚至負的水平,並繼之以量化寬鬆的非常規猛藥,全球經濟卻未見起色,總是一幅晃晃悠悠、令人揪心的樣子。美國經濟因為好些,美聯儲有所加息、縮表。但總體上,過去十年,是一個低利率時代。低利率、低通脹、低增長。經濟的表現,非常地平庸。

十年低利率,全球低利率。我們已經習慣了低利率的環境。去銀行理財,只好接受 4-5%的收益率,存款比這還低些。

所以,當頁翻到巴西,發現這個國家的央行利率可以高到兩位數,貸款利率可以達到20-30%,消費貸款利率可以高達令人窒息的 50-60%,信用卡貸款可以高達懲罰性的 400%,不得不令人愕然。這樣高的利息,在中國就是高利貸了。在巴西,這是正常。

不理解。太不理解了。舉世都是低利率,尚無法推動經濟強勁增長。巴西這些數倍於他國的“高利貸”,是經濟不想活了嗎?

巴西的高利率非自今日始,而是由來已久,與高通脹一樣,是它的傳統。這個傳統,在經濟學者眼裡,是巴西經濟最大的掣肘。設若巴西能將它的利率水平降下來,即使做不到日本的負

利率、美國曾經的(近乎)零利率,至少與墨西哥、智利這樣的拉美兄弟平齊,經濟增長就有望擺脫目前的頹勢。

那麼,巴西的高利率為什麼就降不下來?

迄今為止,研究者眾,各種報告汗牛充棟。理論上的分析,都是頭頭是道,條分縷析,清清楚楚。但問題在於,任何一個論點,都找不到太確鑿的實證支撐,甚至有相反的證據。

這恰恰反映了經濟的複雜性。正如 NAFTA 對墨西哥是好是壞一樣,說好,就會有不好的證據來打臉;說不好,又會有好的證據來打臉。關鍵是,很難理清其中的邏輯鏈。

所以,對巴西的高利率,只能試著從理論層面分析原因。

观察|利率“高地”之巴西

國內錢少

利率是資金的價格。錢少,則利率高,這是最容易的道理。這裡的錢,即經濟學者所說的國民儲蓄(National Savings),是一國政府和民眾沒有消費的部分。這部分沒花掉的,會通過銀行等中介機構,被企業用於投資。

儲蓄與投資,最終會趨於均衡;使之趨於均衡的力量,是利率。如果投資需求過旺,超出儲蓄所能承受的水平,會打破均衡,資金供不應求,利率升高;利率升高,又會抑制過旺的投資需求,使之迴歸冷靜、理性,跌落到與儲蓄相當的水平,利率也迴歸到均衡的水平。

所以,一國儲蓄率基本決定了它的長期投資率。儲蓄率低的國家,投資率就高不了。如果政府拔苗助長,強行加大投資,利率就會飆升。

反之,如果儲蓄率比較高,投資率就可以高起來,帶動經濟快速增長,利率也可以保持在一個可以接受的水平。比如中國,儲蓄率是 50%,投資率可以高達 49%,而中國的利率,卻沒有高到巴西那種扼殺增長的地步。中國這些年的經濟奇蹟,拜中國高投資率所賜,拜中國高儲蓄率所賜。

巴西儲蓄率低,投資率就高不起來。政府稍有作為,投資需求超過本國儲蓄的能力,利率就上去了。這是巴西利率居高不下的一重因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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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資猶疑

儲蓄率低的國家不止巴西。美國的儲蓄率比它還低,卻可以保持強勁的投資和強勁的增長,而且利率很低。原因在於,它雖然國內錢少,但流入的國外資金很多,甚至太多,以至於美元過於堅挺(按特朗普的說法),影響了美國的出口競爭力。

所以,國內錢少的國家,要學習美國的做法,利用好國內、國外兩種資金。如果外資流入積極,可以彌補本國儲蓄不足的缺口,將投資率提升到一個較高的水平,從而拉動經濟較快增長。這對於有趕超任務的發展中國家來說,是尤為重要的。發展中國家的門之所以關不得,這是一個原因。

有外資相助,就可以在提高投資率的同時,利率不至於升得過高。

這裡有個前提。就是利用外資的成本不能太高。全世界的資金都看好美國,往美國跑,並非因為美債的收益率有多高,而是因為安全、流動性好。

巴西在利用外部資金方面,恰恰有安全和流動性的問題,令外資猶疑,即使進來,也必須有足夠的風險溢價。有了這些溢價,外來資金的利率就會升高。

溢價一:違約風險。在國際資本市場上,信用是第一位的,因為不能像國內借貸那樣抵押;即使抵押,抵押品在人家國內,你還能用武力越境搶嗎?所以,政府發債靠信用。信用有汙點,

有違約記錄,其危害性不是一年兩年、十年二十年可以消除的。就好象一個人做過牢,這個汙點基本上是洗不掉的。

巴西像它的幾個拉美兄弟一樣,不僅違過約,而且頻頻違約。這樣的浪子,即使回頭,信用也是大打折扣。要利用國外資金,就得付出不菲的違約溢價。體現在利率上,就是高。

溢價二:匯率波動。投資者以美元換雷亞爾,購買巴西本幣債券。過兩年債券到期,拿著本息到銀行換回美元,卻發現雷亞爾已貶值 100%,換到手的美元,還不到兩年前投入的本金。這個風險(Worst-case scenario),投資者不能不算進來。這個溢價,也會推高利率。

凡匯率,必波動。投資者和發債國都清楚。想發債的國家,會想出各種辦法來打消投資者的顧慮,但有的辦法,後患無窮。比如墨西哥九十年代曾發行並拖死自己的 Tesobonos,本幣債卻以外幣計價,以打消投資者的匯率顧慮,卻在比索大幅貶值的時候加大了本國的負擔,最終違約。

新興經濟體鮮有匯率不波動者,而且都是大動。2013 年以來,土耳其、阿根廷、巴西、俄羅斯、南非、印度、印尼,均成為匯率波動的重災區。往這樣的重災區投錢,投資者焉能無顧忌?有顧忌,就有溢價。體現在利率上,還是高。

溢價三:資本管制。匯率波動大、受資本流入流出影響的國家,會有兩種選擇。一是隨波逐流,不干預;二是施以一定的管制。比如,對大額資金轉出設限,行政干預,等等。雷亞爾從

1999 年起自由浮動,但巴西對資本流動仍有一定的管制措施,加之官僚體系辦事風格的不可捉摸,外國資金不能不擔心“有進無出”的風險。這又是一重溢價。

所以,原本外國資金的流入,可以緩解投資過旺造成的儲蓄缺口,緩解利率升高壓力。但由於外資對巴西缺乏信心,提供資金時附加不少風險溢價,巴西並不能享受或充分享受國際低利率環境的益處,它的整體利率依然高出國際水平一大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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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脹溢價

通脹是拉美的共同天敵,也是揮之不去的痼疾。巴西七十年代的通脹率年均 30%,80 年代年均 100%-200%,90 年代初的那幾年平均 1000%。卡多佐就任總統後,治脹效果立竿見影。新世紀起,巴西通脹進入個位數時代。

巴西的通脹率不低,但已不再是惡性的性質,可以算是 Modestly high。但巴西惡性通脹時間之久、程度之嚴重,是其他國家少有的,對巴西上至央行、下至民眾的心理影響巨大。儘管惡性已是 20 多年前的事,眼下的通脹已降到可以不必恐慌的水平,但巴西人對通脹的警覺和敏感並未消散。從某種程度上,巴西人對通脹甚至過於警覺、過於敏感,到了杯弓蛇影、草木皆兵的地步。

體現在央行,寧可錯殺,不可放過。稍有通脹苗頭,便急著加息;通脹下去了,卻不肯輕易降息。有觀點認為,巴西央行的官定利息是加過了頭,超出了正常治脹所需的力度,損害了經濟的正常增長。這種矯枉過正的心態,其實是基於巴西舉國對通脹的過度敏感而做出的過度反應。政府、企業、民眾都基於對通脹的高度警覺而做出反應。巴西很多商品、服務的價格,是跟著通脹走的,掛鉤上一年的 CPI,比如房租、水電氣、電信資費。如果上一年 CPI 偏高,這些價格會按照這個高的 CPI 上調。即使下一年的 CPI 已經降下來了,這些價格也不下調,這就將上一年的通脹慣性帶入了下一年,推高了原本可以低一些的 CPI。這樣“自動漲價”的商品、服務,在 CPI所佔權重超過 30%,其漲價慣性,人為推高了下一年的 CPI 水平。

這種人為推高的通脹水平,央行無論怎麼調利率,都是不起作用的。因此,有觀點認為,央行對巴西的通脹不僅不應矯枉過正,還應該比正常央行再淡然一些。這種成本推動型通脹,利率高一點低一點,意義並不大。既如此,央行不如將重心放在增長和就業上。言下之意,就是利率大可不必那麼地高。既然高利率對通脹失效,不如改弦易轍,反向操作,把利率降下來,至少可以改善經濟、改善就業,增加貨幣政策的有效性。

可見,在巴西,通脹對利率的影響與其他國家是不一樣的。巴西由於對通脹的特殊敏感,在通脹實際水平之外,還要加上一個過度的通脹預期。所以,銀行在貸款的時候,不僅要加上通脹溢價,還要加上那個超常的通脹預期溢價,這個利率當然就顯得過於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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擠出效應(Crowding-out)

儲蓄率低的國家,錢本來就不多。如果這不多的錢,還不能盡為市場所用,那麼,利率自然又要高一些。

是誰佔用了這不多的錢呢?

一是政府。巴西政府的外債,從比例上看不算特別高(70-80%),但是,由於前面說過的種種原因,巴西政府必須付出很高的利息,才能吸引資金購買它的債券。所以,巴西債務問題不全在債務比例,也在沉重的償債成本。

政府舉債,因為不能向央行透支,只能到市場裡“與民爭錢”。這在理論上是會推高利率的。

二是貼息貸款。貼息貸款佔到巴西信貸市場的一半,其中巴西國開行(BNDES)又佔大頭,它一家的信貸量佔巴西信貸市場的兩成。

政府拿走一塊,貼息貸款拿走一塊,留給市場的就更為有限。利率居高,是無法避免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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國民信用堪憂

現在,巴西央行的基準利率已經降到了歷史低點,6.5%,這當然是因為通脹水平降了。但是,前文說的企業貸款利率、消費貸款利率、信用卡利率,仍保持高位。

央行的行為,是政策行為,是政策考量。後幾者都是商業行為,商業考量。從商業的角度,如果借錢的人靠不住,那麼,要麼不借,要麼以遠高於官定基準利率的水平出借。

巴西民眾靠不住嗎?有調查表明,四分之一的巴西民眾有過違約記錄。在這樣的國家貸款,換誰也要小心,而高利率,是最常用的“小心”工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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威尼斯商人

莎翁劇作《威尼斯商人》裡,智鬥高利貸商人的場景,讀起來大快人心,潛意識裡是對債權人的敵視和對債務人的同情。

這種“威尼斯商人”情結,在具有豐富民粹基礎的巴西,突出表現為對債權人權利的淡漠。借錢的人,如果還不起債,破產了,巴西從文化上是抗拒債權人索賠、索要抵押品的:人家都慘成那樣了,還不放過嗎?簡單就是夏洛克再世!

現在法律上有了改進,但民意猶然。在如此富於敵意的環境下放貸,敢嗎?要放,也必須是高利貸。

以上種種,都是在理論上推高巴西利率的推手。作為應對之策,提高儲蓄率應該是第一要務,包括居民和政府政府減少支出、提高儲蓄率(財政盈餘),空間是很大的,比如,其過於慷慨的退休制度。這是各方爭議較小、共識較多的,新總統的綱領,首要就是社保改革。

其他的就比較難。對債權人的反感,作為一種文化,需要更強有力的制度才能糾偏;國民信用差,因為基數太大,顯然也已沉澱為一種文化,改之不易。央行倒是可以換換思路,以單純盯住通脹,適當向就業、經濟傾斜;但果如此,又恐引起國際評級機構對央行獨立性和信譽的質疑,進而動搖外資信心,也會影響本國民眾本就繃緊的通脹神經。政策之不可得兼,此之謂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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