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武,1959年9月生於吉林省吉林市,1984年畢業於東北師範大學藝術系,獲學士學位,1995年畢業於中央美術學院國畫系,獲碩士學位。歷任解放軍藝術學院美術系副主任、教授;北京畫院執行院長,2017年3月辭去北京畫院執行院長之職。現為中國美術家協會理事、中國畫藝術委員會副主任;北京畫院專業畫家,國家畫院研究員,享受國務院政府特殊津貼。
一個人的高原
——系列作品的“前世今生”
或者雄踞世界之巔的青藏高原自帶神秘色彩之故,那片雪域高原總令藝術家們魂牽夢縈。自 20 世紀 50 年代始,藏族題材的中國人物畫作品頻頻問世,以時間大致可劃分為“50-70 年代”和“80 年代以來”兩個時期。藝術家們大多選擇一些普通的藏民少女或老嫗作素材,刻畫他們或純真、或飽經滄桑的面龐,配以獨有的少數民族服飾來展示雪域高原的風情,藉以思考人與自然的關係。
但袁武的藏族人物畫顯然是特別的。從來沒有這樣一種藝術表現方式組成系列的“人”皆是以“朝拜”或“祈禱”的姿勢呈現。《靜穆的高原》按創作的先後順序可分為《大昭寺的清晨》《高天無聲》《朝拜者的天空》以及剛完成的《心﹒燈》共四個組列。
“朝拜”這一動作本身具有一種形而上的意義,但我想,如果將《靜穆的高原》系列作品的創作思想單純指向喚醒人性,讚譽一種宗教信仰和靈魂生活的方式,袁武大可不必這樣費周折,以跨度七年完成一百多幅作品的方式展現。
一種新的藝術形式的產生,是其在時間和空間意義的必然。《靜穆的高原》系列作品裡有畫家獨特的理性思考,它是一個特殊的標誌,也是畫家袁武藝術生涯的轉折點。
(一)精神原色
袁武第一次進藏是在 1994 年,那是他由長春書畫院一名專業畫家考到中央美院讀研究生的第二年。5 月,他跟隨導師姚有多先生到甘南藏族自治州寫生。他們來到一個叫“則咔”的村莊,袁武拿著相機在村子周圍拍照,天那樣藍,彷彿隨手能掬起天上的白雲,一群犛牛正在安安靜靜地吃草,近處是草地、犛牛,遠處是山巒,四周一片靜寂,他心下暗想,這地方怎麼這樣安靜?
或者北京的喧囂與藏區的靜謐形成了一種反差,翻開袁武的日記,可以感受到第一次進藏時這種天然的靜寂給予他心靈上的震動。
“幾個老婦人,盤腿靜坐在草地上,雙目微闔手搖經筒,在虔誠地禱告。禱告的時間長得驚人,夜幕降臨,她們還默默地坐在那裡。”
“夜色籠罩下來,犛牛像一個個黑色的樹墩,一動不動,散立山坡。時而,一個藏婦牽著犛牛或揹著孩子靜悄悄走過山巒,時而幾個牧民騎著馬,悠悠而來,又匆匆而去,留下長長的哨聲和高昂的呼叫……”
在藏區巨大的靜謐中,袁武第一次感覺與天地有了交流。這裡離大自然這樣近,與天這樣近,而與人卻這樣遙遠。這裡沒有爭鬥,沒有喧譁,抬頭見天,低頭見草,彷彿一輩子只有一顆朝朝暮暮的素心。他暫停了拍照,置身於這片安靜中望著遠方佇立良久。自此,這片靜謐便紮根到了他的靈魂深處,成為他創作的芳草地。
回京後,袁武完成了第一幅少數民族題材的作品《沒有風的春天》,同年,《沒有風的春天》獲第八屆全國美展獎牌(該屆無金銀銅獎)。之後,袁武的命運再一次發生轉折。1995 年 8 月,袁武中央美院研究生畢業後特招入伍,被分配到解放軍藝術學院美術系任教。十幾年內,袁武創作了《夏日,阿拉山口的雪》、《夜草》、《親人》、《進山》、抗聯組畫—生存》、《抗聯組畫—犧牲》、《東北抗日聯軍》等一系列主題性繪畫作品,幾乎囊括了全國大型美術展覽的各種獎項。他成為國內美術界獎牌“大滿貫”獲得者,被人冠之以“獲獎專業戶”的稱謂。但隨著他藝術創作的逐漸成熟,其意識形態也在悄悄的發生著變化。
袁武愛讀書,對世界性的文學經典作品以及其它領域前沿知識多有涉獵,他從來不會人云亦云般地隨波逐流,有著獨立的思考和清醒的認識。他開始覺得自己秉承的“現實主義”創作理念其實是個偽命題,他所創作的所謂“社會主義現實主義作品”,無論從表現還是題材上,越來越不能代表自己;他筆下所謂的“現實”其實是“被裝飾的現實”,真正的現實往往像絢麗花朵下面被覆蓋的枝幹,瘦骨嶙峋且脆弱不堪,大多數人明知花朵下面的真相仍然堅持選擇謳歌花朵,而喪失了個人思考和深刻反省的能力,而有悖於真實的創作在他看來並沒多少意義。袁武厭惡一切虛假的事物,假學術,偽善,蓄意的炒作以及被粉飾的繁榮,他會不加掩飾地發表自己的觀點,而不顧忌是否有當事人在場。當然,他的真實絕不只針對他人,也同樣狠狠地指向自己。
袁武有寫日記的習慣,即使已經發表的部分日記,你也會詫異於他直面自己的勇氣。生活的艱辛,第一次高考的失利,甚至第一次婚姻的倉促,他都冷靜客觀的記錄下來。他說“自己在繪畫方面笨,缺少天賦,因而只有通過勤奮來彌補”;他說自己“沒有能力把畫畫的事捋順成系統的理論體系,所以,掩耳盜鈴、只管畫畫,不問畫理……”他以紀實的形式把自己的過往都記錄下來,事隔多年後,再照原樣呈現給自己與讀者,彷彿那是一件與自己無關的事。
我們都懂得,這樣的真實,在當今美術圈是一個異數。就像路遙在《平凡的世界》中所說:“我真誠的描繪了生活,並沒有‘弄虛作假’,我表達了自己的人生,這一切就足夠了”。所謂“你是什麼樣子,你的人生就是什麼樣子,你的藝術便是什麼樣子”。袁武的樣子,便是他藝術的樣子,這是袁武的精神底色,這種“底色”暗合了西藏原生態的風土人情, 他們之間有著一種“精神血統”——真實。
他用真實的目光開始重新審視周圍所發生的一切。即使在“主題性繪畫”的創作任務中,他仍然試圖表達出自己真實的思考和感悟,我們從他的作品中能夠感覺到袁武意識形態發生的變化。2009 年,袁武完成了第三幅以西藏為題材的作品《走過沱沱河》,這一次,他將自己獨立的思考移植到這一主題性繪畫作品中。他在《走過沱沱河》中表達了少數民族原生態文化正遭受破壞的焦灼,畫中藏族漢子伸出的拳頭象徵著他們對外來文化侵蝕的反抗——藏族有屬於自己的宗族血緣關係、文化和承傳關係,應該保持獨立的思想體系和文化體系。顯然,畫家先知先覺地意識到了這一問題,試圖引起別人對這一現象的警覺。
同一年,袁武完成了他的《大山水》系列作品。這一次,他用沉鬱的筆調錶達了對中國傳統文化的喪經之痛。他看到,我們所引以為驕傲的幾千年的傳統文化面臨斷裂的危險,《詩》《書》《禮》《樂》《易》《春秋》都在,然而其根與魂在現實的利益面前即將土崩瓦解。當下的中國社會,人文情懷和道德情操與生產力的發展成反比例下滑。幾乎所有的領域都缺少一種文明且理性的可持續性發展方式,在利益面前,各行各業都有一個雙重規則——“表面的規則”和 “潛在的規則”。
《大山水》所具有的象徵意義讓我們思考,在利益的驅使下,國人把傳統文化已經糟蹋得面目全非,精神品格、道德感等形而上的意識形態被形而下的金錢、物質所異化、扭曲、變形,畫家用批判的筆觸譜寫了一曲中國文化正在不斷凋落的哀歌。
袁武開始在作品中表達真實的思想。保持真實,無疑就是一個英雄,尤其在這個表演的時代。2009 年 12 月,袁武完成了人生中一個重要轉折——他主動提出申請結束 14 年的軍旅生活,由解放軍藝術學院轉業到北京畫院任副院長,成為一名專業畫家。親人朋友苦勸,但他想盡量減少附加在藝術之外的東西,特別是“主題性繪畫”和“全國美展”那種公共的審美套路,他想盡可能獨立於藝術。
(二)永遠的大昭寺
相似的靈魂總會相遇。
2011 年 7 月,袁武再次到達西藏自治區,來到拉薩、山南、林芝、日喀則等地區。
誰都沒想到,這次進藏成為袁武藝術史上、甚至中國美術史上的一個重大事件。
袁武在拉薩大昭寺前呆住了。
當袁武在大昭寺前看到浩浩蕩蕩、虔誠肅穆的朝拜隊伍時,他整個人愣住了。以至於其他人都走了,唯有他仍然守在大昭寺前痴痴注視。之後,袁武又分兩次獨自趕赴甘南藏族自治州和西藏拉薩大昭寺,他把自己的心靈徹底打開,肆意與這片神奇的土地親密接觸而產生私密的物語。2013 年,袁武開始了《大昭寺的清晨》系列作品的創作。截止到此文完成前,他仍然在創作“朝拜者”這一系列作品,分別是《大昭寺的清晨》(其中包括 100 幅頭像,40 幅匍匐磕頭、1 幅三聯畫)、《高天無聲》、《朝拜者的天空》以及剛完成的《心﹒燈》系列(34 幅線描與水墨作品),最後總標題確定為《靜穆的高原》組畫。
“為現代人招魂,完成人類的自我救贖”是藝評家們對《大昭寺的清晨》作品的重要解讀。但對畫家袁武來說,《大昭寺的清晨》系列作品是他藝術人生的一次大轉折,是其藝術語言和藝術思想的全面轉型。
袁武的作品一向不追求寫實,同時亦非完全抽象,他在嚴肅地尋找中國畫與西畫結合之間的改良。他冷靜客觀地分析了中西畫的差異以及當前美術界存在的現象。西方繪畫注重的是面、光影以及體積,觀察的立足點是焦點透視,而傳統的中國畫觀察的方式則是線造型和散點透視,更注重作畫人主觀情感的抒發和表達,所以“意味性”是中國畫獨特的審美核心,意境、格調、氣韻成為關鍵的審美因素。但嚴格來講,傳統中國畫的造型並不嚴謹,它沒有以透視、解剖為基礎的科學造型,西畫介入之後,很多藝術家又丟掉了中國畫特有的“意象造型”而讓“寫實”大行其道,所以目前美術界的普遍狀態是——堅持“純中”則沒有科學嚴謹的造型,“學西”又丟掉了中國畫的寫意精神。多少藝術家過於沉迷西畫的“寫實”功能,讓中國畫丟掉了本身所獨有的“繪畫性”和“寫意性”,畫照片,甚至描畫投影儀的風氣瀰漫整個藝術圈,全國美展上那些工工整整、逼真寫實的繪畫作品哪裡能夠體現中國畫的寫意精神?他要做的,就是在兩者之間尋求一個平衡,“讓中西方繪畫有一次新的結合,重新生一個孩子,這個孩子是東方的,但他具備著西方一些合理的東西”。
我們可以在《靜穆的高原》系列作品中看到畫家對這一理念的探索,看到傳統中國畫中筆墨和線條的魅力。沒有光影,沒有透視,畫家利用線條的抑揚頓挫,用墨色的濃淡乾溼來體現畫面的不同質感和層次。線條有時剛勁威猛,有時激盪澎湃,有時柔若清泉,剛柔、曲直、粗細、長短、乾溼,都在隨畫家情緒的變換起伏,在不知不覺的情境下產生微妙的變化,在多樣中求統一,在統一中又有變化,讓人看了不覺得乏味,帶著一種神奇、強烈的色彩,使每個人物形象呈現出不同的氣質。除了對線條和筆墨的駕馭能力,畫家明顯又植入西畫的因子,通過不同的敷染技巧,在人物的面部等部位造就出或粗糲或溫潤的質感,將色彩和墨的乾溼濃淡相融合,使墨的黑與彩的絢麗形成渾然一體的語言特徵,能夠迅速地通過直覺與直感建立起一種視覺通感。
而從思想性上講,袁武則開始由關注“人”的命運以及與人的命運相關的社會環境和人文環境轉向人的“內世界”進行探索。《靜穆的高原》組畫無一例外全部是朝聖者,但他其實對藏傳佛教知之甚少,也並非宣揚這一宗教,他只是為成千上萬朝聖者虔誠的行為震驚和感動。他曾經說:“這些朝聖者,他們物質生活粗糙而貧乏,但他們卻有自己的靈魂世界,有敬畏之心、有精神寄託和信仰堅守。部分現代人甚至認為他們是原始且愚昧的,但愚昧的人尚有精神世界,聰明人難道不該汗顏嗎?對靈魂世界的景仰與崇拜,這恰是我們這些‘聰明的’現代人所怱略的,在物慾橫流的喧囂中,我們迷失了自我,靈魂被棄、內心被封堵、精神世界荒蕪一片”。所謂人生的三種境界,多數現代人連最基本的精神世界都沒有,遑論靈魂與信仰?
優秀的藝術家都有自己獨立且持久性的創作思想體系。莫蘭迪一生都在畫那些普通的瓶瓶罐罐,但他賦予了平凡微小的事物以永恆的外觀,反映的是整個宇宙的狀態;荷爾拜因終生致力於肖像創作,他以直觀的、高度寫實的手法忠實記錄了自己的感受和理解並富有獨創性,而畫家袁武他想以一種持久創作的態度和體系(他用七年時間創作完成《靜穆的高原》系列作品,用橫跨 25 年的時間完成了藏族題材的作品)引發人們對於目前精神世界貧乏,心靈乾渴的反向思考,喚醒當代人對於精神世界的追求。
但沒想到的是,《靜穆的高原》中的“大昭寺”不但是朝拜者的大昭寺,觀者的“大昭寺”,更成為了畫家本人的“大昭寺”。
2017 年 2 月26 日,《靜穆的高原》系列作品尚在創作中,畫家袁武主動辭掉北京畫院執行院長職務,完全成為一名自由的職業畫家。
“自由”這兩個字成為他異於別人的獨有標誌,這在當前的中國美術界是唯一的,但在他來說卻是必然的。
可以說,年青時代的他體內便生長著一個高貴的基因——自由的性情,二十幾歲時他便創作了《又是一年春草綠》、《這裡有條小河》、《遠來的風》等一批明顯帶有懷斯風格的作品,具有普遍的懷鄉情結、田園情結,蒙著一層憂傷的基調。其實,故鄉田園的深層意蘊正是自然、自由這一人類的根性,根源於那個“自然,自由之我”。但他是農民的兒子,過早品嚐了生活的苦難,身上揹負著父母厚重的期盼,那“自由性情”便在現實面前層層裹起,他沒有資格、能力、條件去活出真實的自我,但隨著“自由之我”的不停長大, 當他有了自己獨立的思考,“反工具性”的潛能便會潛滋暗長,直至對“工具之我”進行徹底否定,然後去尋找“自由之我”,去表達“自由的藝術”。
他說:“自畫大昭寺系列作品開始,我將不再接受任何主題性創作任務。”
這一系列作品終止了畫家二十多年的“主題性”繪畫創作歷史,他徹底摒棄了 “主題性繪畫”中公共的審美套路,實現了他對藝術觀念、創作方式、表現語言的全面轉變 ……這是袁武藝術語言與思想體系的轉折點,也是他藝術人生的分水嶺。他再次掙脫了綁架在藝術之上的所有桎梏,把自己還原成一個單純的藝術家。現在我們再看那些向著自己的神祇虔誠至極的朝拜者,已經不僅是最初的感動,那是畫家袁武生命氣象化合成的藝術氣象。王曦之從蘭亭集會的一時熱鬧裡看到的是永恆的悲涼,而袁武一定在社會的喧囂中感覺到了那些令自己的藝術與人生滋生菌斑的物什。自古以來,功名對於士人極具魅惑,“仕而優則學,學而優則仕”,讀書、做學問的目的就是有朝一日能入朝為官。尤其在現代,功名幾乎意味著可以獲得一切。誰會主動捨棄那些已經得到的繁華,更多的人在功名面前選擇捨棄自己的誠實和痴情。
但他第二次主動選擇了退到藝術後面。
在這個時代,很多事情找不到答案,或者人們根本就不想找到答案。但時間與歷史在未來一定會有一個最好的答案.
(三)另一個高原
《靜穆的高原》之後,袁武從一個“高原”走向了另外一個“高原”。這注定是一次分隔。
從他進藏到《靜穆的高原》系列作品的產生,以及他個人做出的一次比一次遠離世俗,一次比一次接近藝術的決定,我們不得不做出這樣的結論——畫家袁武終生在進行著一場“生命審美”實踐,他直接把個體生命的氣質、形象、語言、行為等當作審美對象,把生命品格直接轉化成了藝術品格。他一次次用自己的畫筆鞭撻和批判現實中的非理性成份,自覺或不自覺的把自己作為了藝術的“活祭”。
在創作《靜穆的高原》系列作品的同時,2016 年,他又完成了系列作品《大江東去》。
這次,他再次把自己的赤子之心盯到了歷史深處,盯到了時代的十字路口處那些左右歷史發展方向的“大人物”。只不過,他不像其他藝術家那樣把色彩習慣性的調成“紅色”,他把色調調到了“灰色”,因為“灰色”是最接近人性的色彩,它奔跑於黑白之間,像極了人心,是常變的,善變的,是最像人的顏色,也是最懂人性的顏色。這些被歷史賦予特殊使命的“大人物”,或完成了自己的豐功偉績,或至今都不能把真實的自己晾曬於時間的陽光之下,但被修飾的真實畢竟不是永遠的真實。一個人在一個時代是否有價值,有多大的價值,答案也許不一定在這個時代。大江東去之後,每個人的時代都會漸行漸遠,繁華已逝,輝煌褪盡,只剩下一個真實的、過往的生命與天地宇宙之間的關係,成耶?敗耶?是耶?非耶?把答案交給歷史與時間吧,誰又能戴著面具駐入到永恆?有些人活在當前,有些人選擇活在未來。
這與《靜穆的高原》同屬一個色系。這是另外一個高原。人性的高原。袁武主動選擇了這高原,且明知那高原之上至今人煙稀少。他的成就是斐然的,是唯一的。“唯一”的獲獎大滿貫者,“唯一的”放棄優越的職位再回歸藝術者。他在世俗中實現價值,然後又堅決地摒棄世俗。我因而覺得他其實是孤獨的,而古往今來真正的大學問和大思想者,都有著冷寂的孤獨。孤獨如康德者,才能對天上的星辰和人內心的道德律令產生敬畏;孤獨如盧梭者,才能提出“回到自然”的人性構想和建立“社會契約”的政治理想,而大多數人或主動或被動地被淹沒在生活的蠅營狗苟之中。袁武卻主動選擇了這份孤獨,因為他對自己的心靈極為忠誠,且都在以極質樸的方式進行表達。他對土地以及土地上的生靈始終懷著一種悲天憫人的情懷,結實的,厚重的,蒼茫的,甚至悲愴的,帶有明顯的苦難意識和大地情懷。這些作品都如雕塑般一樣厚重,沉重,帶著歷史和歲月的滄桑感,像極了他的人生,甚至,你仔細觀察他走路的姿勢——快,但卻充滿力量,沉沉甸甸,結結實實,彷彿每走一步他都要在土地上烙上一個結實的、清晰的、厚重的腳印,似乎唯其如此,才能說明他在這一段歷史中所擔負的使命。
我寫下這些文字時,《靜穆的高原》尚未確定展覽日期,但我可以想象近 200 幅朝拜者的作品在幾千米的大廳中展覽的盛況,甚至也可以想象全場觀者的狀態,那一刻,塵囂隔離,每個人成為了朝拜者,向自己心中僅有的精神追求和殘存的精神信念以致敬,向心中“靜穆的高原”以致敬。在這片高原上,袁武完成了與自己與天地之間的對話,這一對話超越時間和空間,甚至連所在的這個時代都低到了塵埃之中。在這片高原上,藝術高雅,街道乾淨,市民從容,陽光從梧桐樹紛披的葉子灑落下來,有好聽的鳥在空谷間唱著清亮的歌,那是袁武理想中靜穆的高原,也是我們希望達到的高原。那必是一個理性的、民主的、自由的、真實的、乾淨的所在,而其實我們都知道,當一個人始終忠誠於自己,他便置身於自己的高原之上。
2019年 7 月 31 日完稿於青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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