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06 路标:现代人为什么会遭遇精神危机?


路标:现代人为什么会遭遇精神危机?

从这一讲开始,我们进入到一个新的板块:现代人的精神危机,又叫信仰危机。

关于这个主题,存在主义思想之父、哲学家克尔凯郭尔曾说,在信仰问题上,我们唯一的选择只有鼓起勇气“纵身一跃”。

为什么要纵身一跃?要跃过的是什么?又为什么需要鼓起勇气?

明白了这句话,你就会理解“信仰危机”究竟是怎么发生的,在拜访接下来几位思想家时,你就会有清晰的问题意识和基本思路。

“终极关怀”追寻的到底是什么?

在讲解理论和思想之前,我想先给你念一段话,请你沉下心来听:

“我真正缺少的东西,就是要在我内心里弄清楚:我到底要做什么事情?问题在于,要找到一个对于我来说‘确实的’真理,找到一个我能够为此而生、为此而死的信念。”

这段话来自克尔凯郭尔22岁时写下的日记。不知道你22岁的时候,是否也有过类似的想法呢?对于人生意义这类问题的思考和关切,其实就是哲学家说的“终极关怀”。

不过,别以为终极关怀只是哲学家的课题,这其实是一个人人都会遇到的问题。设想,当你工作了一天,筋疲力尽,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灯红酒绿,会不会有那么一瞬间,你想要问自己:“这么辛苦到底是为了什么?”

答案可以有很多,“为了家人”、“为了过上更好的生活”等等。说出一个具体的目标并不难,但如果要问这个具体目标有什么意义,就需要更大的目的。如果一直追问下去,就会遇到那个根本问题:生活到底是为了什么?人生究竟有什么意义?

终极关怀之所以“终极”,是因为它追寻的是所有答案的答案。要给出这个答案,你得有所依据,这个依据就是“人生信仰”,或者“人生理想”。

也有人会说,干嘛非得要追问什么意义呢?我过好自己的生活就足够了,不需要问那么多。的确,即使不去想什么信仰、意义,我们或许也能过好日常生活。好像能够避开对根本问题的追问,这就解决了信仰问题。

可是,真的能回避得了吗?

无法回避的两个难题

许多哲学家认为,这只是假装解决了问题。信仰问题就像一个幽灵,总会在某个时刻与你不期而遇。因为人在精神层面需要面对两个巨大的难题,一个是死亡,一个是贪欲。

先说死亡。死亡是一个重大问题吗?也有人说这不是什么问题。古希腊有位哲学家伊壁鸠鲁说:如果你在思考死亡问题,就说明你还活着,既然活着,就没必要操心“死”的问题;等到死了,什么都不知道了,“死亡”就不再是问题。你看,按这个说法,操心“死亡”这件事,根本没必要。

“没必要”就能终结这个问题吗?我觉得不能。虽然我们现在活着,但人能够意识到死亡。我们知道死亡是一种可能性,而且这种可能性非常残酷,它是会终结其他所有可能性的可能性。“人终有一死”,这没错,但人的意识中还有“永恒”这个概念。这二者的对比会在人心中埋下一种深刻的悲哀,所以我们会哀悼逝者,也会为自己的死亡而忧虑、而恐惧。

另一个问题则是“贪欲”。人毕竟是一种生物性的存在,会有一些原始的、动物性的欲望。但同时人又是精神性的存在,我们有良知、有道德感。动物性的欲望时常会与良知和道德感发生冲突。就像“人终有一死”和“永恒”的对比一样,原始的欲望和“崇高”也形成了一种对比。这种对比会让我们觉得羞耻和不甘,严重时甚至会让我们觉得自己的生命很卑微。

你看,死亡和贪欲给人在精神上出了两大难题。终极关怀其实就是要应对处理这些难题。怎么应对呢?一个典型的解决方案是宗教。比如基督教中讲“灵魂拯救”,说肉身虽然会死,但灵魂能够永生;虽然凡人都是卑微的、有罪的,但信仰虔诚就能够达到崇高的境界。这是宗教的方案。

非宗教的人生理想也是一样。我们小时候学习雷锋,他有一句名言是“人的生命是有限的,为人民服务是无限的,我要把有限的生命投入到无限的为人民服务之中去”。你看,这也应对了前面说的两种困境:把生命献给一个无限的事业,短暂的人生就找到了永恒的归属。这也指出了一条通往崇高的道路,只要在这条道路上攀登,就能超越个体的卑微。

我们看到,宗教的和非宗教的人生理想,都能为死亡和贪欲问题给出处理方案。那问题来了,既然方案就在这儿,很明白,为什么还会有信仰危机呢?

“真实”与“信仰”之间的裂痕

答案是,信仰危机来自于一道裂痕,是位于“真实”与“信仰”之间的一道裂痕。

就拿宗教的例子来说。过去,宗教在思想上和社会现实中都被广泛接受。那时,信仰宗教是一个默认的选择:在精神世界,宗教代表着神圣和正道;在现实世界,大多数人都信仰宗教,是社会的主流。

但是,当历史跨过一个节点,这种“默认”地位被打破了。这个节点就是之前讲的“古今之变”。古今之变后,信仰遭遇到理性主义的挑战。人们意识到,如果某个事物要求我们相信它,那么它应当证明自己是真的、可信的。人生信仰的意义如此重大,更需要证明它的可靠性。对现代人来说,这顺理成章。

但是如果你坚持要把“信仰”和“真实”统一起来,那就会有很大的麻烦。

人生信仰给我们提供了什么呢?一是对于永恒的许诺,二是对崇高的指引。那我想请你回忆一下之前讲过的“事实判断”和“价值判断”。请问,判断“什么是崇高的”,你觉得这是一个事实判断,还是价值判断?

很显然,这是一个价值判断。请注意,裂痕已经出现了。我们一步一步看这个推理过程:

首先,信仰是一个价值判断;

其次,现代人对信仰的要求是“必须是真的、可靠的”;

可是,“是真是假”,这是事实判断的评判标准。

这就是我所说的“裂痕”:在信仰问题上,人们在用审核事实判断的标准,去审核一个价值判断。这就像是用短跑比赛的快慢标准,去评价一幅画美不美,是行不通的。用学术语言说,就是“信仰”与“真实”之间的逻辑断裂。

哲学家克尔凯郭尔为这个问题纠结了一生。最后,他得出一个结论:

我们无法依靠逻辑和知识来确认信仰是否是真的,只有勇敢地“纵身一跃”才有可能越过这道鸿沟。这其实是一种冒险。因为我们并不能知道这一跃的结果是到达彼岸还是跌入深渊,连计算这件事的概率都做不到。

回到开头的问题。为什么要纵身一跃?是因为单凭理性达不到信仰的彼岸,只有纵身一跃,才有可能跃过知识与信仰之间的鸿沟。这一跃的后果不可预知,前面可能是拯救,也可能全是虚空。这完全是一种冒险,需要极大的勇气。

当然,克尔凯郭尔的论断针对的是宗教信仰。但我们看到,他描述的,其实是每一个追问人生意义的人都会遇到的困境。就算你选择的人生信仰和宗教无关,也是一样。

比如,登山者把登山当作自己的信仰,记者问他为什么要登山,他回答“因为山在那里”。可是这个回答经得起理性的考问吗?理性能够证明,登山是一件伟大的、有价值的事吗?选择这个信仰,实际上也是一种“纵身一跃”。但更痛苦的是,许多人甚至连目标都没有,也不知该“跃”向何方。这就是现代人要面对的信仰危机,或者说精神危机。

答案并不绝对,思想总有启发

总的来说,人总会不断追问生命的意义,而终极的追问总会遇到死亡和贪欲这两大难题。要应对这两大难题的挑战,我们需要一个可靠的人生信仰。经过启蒙理性主义的洗礼,现代人更倾向于根据理性来确认或者求证信仰的可靠性。但是,在理性和信仰之间有一道无法弥合的鸿沟,结果就是确立信仰在现代世界变得非常困难。这种处境,就是我们这一板块的主题,“现代人的精神危机”。

但我想告诉你的是,如果你也被这个问题困扰,那么你不孤独。人类历史上有一些最了不起的头脑,都思考过这个问题,给出了自己的回答。他们的答案并不是绝对的,但我们能从这些回答中找到对自己的启发。

接下来我们要拜访的,就是三位对这个问题有着深刻洞察的思想家:尼采,弗洛伊德,萨特。首先是尼采,那个喊出“上帝死了”,震撼了一代人精神世界的德国人。下一讲,我们继续。

问答

讲完了这一讲,我很好奇,你是否也思考过人生意义的问题呢,当时你给自己的回答是什么?很想听一听你的想法。

——刘擎《西方现代思想四十讲》


分享到:


相關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