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28 小小說《矮屋子的跛女人》

矮屋子的跛女人

鳳兒很小的時候就跛,長大後依然那麼跛,過了半百,跛得更加嚴重。她最遙遠的記憶是冒著大雨走出車站找家,那經歷斷斷續續支離破碎。在一堵高牆根睡覺開始,記憶十分清晰。也不知過了多久,她才知道高牆裡面是一座倒閉的工廠。於是就一點點地撿來磚頭瓦塊和樹枝木棒,斷斷續續地支起了一個低矮的斜屋子。安了家,鳳兒心情稍稍好了點兒,也有了奔頭。幾年後,斜屋子增高了,裡有了小桌子吃飯,有了癟盆洗臉,有了鏡片照人……儘管小得只能睡她一個人,她依然叫它家。

那個雪快要化光了上午,鳳兒剛要走出矮屋子,牆裡面傳來嘈雜的響動。她以為有東西可以撿到,就順著大牆一跛一跛地走。吃力地轉到大門口,望見裡面正在扒廠房。想進去,被喝止了。最後,整個院子都夷為平地,只剩她矮屋子倚靠的幾米牆。

天暖和了,空地上來了很多人,開來很多大汽車,是開發商蓋高樓。鳳兒很快適應了新變化,在工人吃飯時跛著腳緩慢走進施工現場,厚著臉皮撿鐵釘鐵絲和水瓶。天快黑了,幾個踩著布鞋的男人嘀嘀咕咕在鳳兒家邊過,看見鳳兒,“噼裡啪啦”甩掉塑料瓶,嘴裡說著得用多少錢揚長而去。鳳兒不知道他們為什麼去按摩。

樓盤建完了,幾個粗漢子“噼噼啪啪”砌院牆,弄得鳳兒痛不欲生。她認出就是那幾個尋歡作樂的人。正怯懦地退縮,走來一個黑矮的胖子,西服上有幾塊土印,領帶結好像捆柴火的繩子扣,罵罵咧咧讓漢子們快乾。看看鳳兒,似乎想起什麼,黑粗的手比劃幾下,粗漢子們就變戲法一樣弄來門窗,在院牆外蓋了間方方正正的小房子,比原來的高許多大不少,還在牆上按了尺見方的後窗。鳳兒從此有了可以睡兩個人的小房子,南門南窗,更像個人家。鳳兒心花怒放。她破例地拿起那個奇形怪狀的鏡片,看到自己的臉黑瘦得沒有血色,頭髮上像剛下過寒霜。不過不要緊,有更好的住處比什麼都強。

鳳兒美美地睡了一晚,啃過苞米餅,坐在炕沿上一點點穿上兩種顏色的襪子。大腳趾很頑皮,腦袋伸到了外面。準備停當,她拎起麻絲袋子,走出去。周圍的各個地方,鳳兒很熟悉,哪裡有垃圾箱,哪裡可以撿到被拋棄的東西,都清清楚楚。跛著腳轉悠半天,袋子差不多滿了。鳳兒就去收購站,塑料的、紙的掏成兩堆。運氣好還有鐵絲鐵筋頭兒。收購站的老男人色眯眯地看鳳兒,稱過重量,遞破舊的票子時,總摸到鳳兒的手。那手早沒有從前的滑溜,黃黑粗糙。老男人卻總摸不夠。鳳兒每次都有被辱的感覺,但必須還得去。

賣了錢,鳳兒可以買飯吃。她絕少吃垃圾箱裡的饅頭,小時候餓得實在不行,才吃過一次。衣服卻不同,到菜市場公共衛生間用心洗過就穿了,很少有合體的。

要下雪了。有兩個中年女人在等鳳兒,自我介紹說是社區的,願意幫助鳳兒到福利院去。鳳兒沒有同意。她們就半年送來幾個錢。鳳兒沒有聽清是國家給的,還是個人捐的。來源並不重要。

雪擅自做主,把地上的一切都塗成了白色。鳳兒的矮屋子如同挨牆堆積的一堆雪,癟盆凍得實實的。她慶幸自己遇到了好心人,躺在冰涼的被窩裡,心也不那麼寒冷了。

心中帶著溫暖熬過了冬天,鳳兒瘦瘦的臉感覺到春風很和煦。牆裡邊的木槿開花了,鳳兒推開了那扇小小的後窗。看見小區裡的高樓暖洋洋的,樹啊、花啊都挺精神。斜斜地,鳳兒望見一樓小院裡的人影有點熟悉,黑矮胖的男人,推著輪椅在遛彎。輪椅上,坐著一位白淨乾瘦的老太太。鳳兒就心潮起伏地看。那天起,形成了一種習慣。每天有不同的人推老太太出來,也在小區裡遛大彎。

木槿的葉子快掉光了,鳳兒望見那個一樓冒出很大的黑煙。她聽到了消防車駭人的嘶叫。鳳兒心裡沉沉的。好長時間,人們才散開。鳳兒望見那個小院水做的一樣,南窗黑洞洞的,如魔鬼的眼睛。

鳳兒遲疑一會,吃力地趿拉上漏洞的鞋子,一跛一跛地走出小屋子。

“去去去,這沒有讓你撿的東西!”有人衝鳳兒喊。

鳳兒不理睬。

黑矮胖的男人望著黢黑的房子發呆,鳳兒一點點擠上去,抖抖地解開外套,捏開裡邊的別針,掏出一沓東西,顫抖著遞到他眼前:“好心人,給!”

喊了幾遍,他終於聽到,轉身低頭看,是一疊皺皺巴巴的零票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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