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3.11 《第一歸正會》:一個宗教的誕生

《第一歸正會》:一個宗教的誕生


致死的疾病——一個宗教的誕生

文丨沒十斤公爵

編丨往事如煙

我們很有理由相信保羅·施拉德的《第一歸正會》緊接著佈列松《鄉村牧師日記》,首先,出現在銀幕中的,是一個小小的十字架,若隱若現,隨後,在展現教堂的空鏡頭之後,牧師攤開日記,畫外音隨之開始敘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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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牧師日記》結尾:巨大的十字架


相似的敘事風格出現在《鄉村牧師日記》中,佈列松採用了一個巨大的十字架作為結尾,在佈列松的時代,絕望的牧師可以在最後一刻擁抱上帝,作為上帝存在的明證,但直到《第一歸正會》的後現代語境中,對於伊桑·霍克飾演的牧師Toller,在越來越病態的異色荒原中,以及一場發生在影片時間之外的戰爭創傷面前,那個十字架,只能若有若無,搖搖欲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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病態的異色荒原,是否存在著上帝的應許之地?

(一)超驗風格與影像福音

“超驗”來自於宗教與哲學意義上的術語,證明著神聖他者的在場,其存在超越了人類的認知邊界,“超驗”無法認知,只能通過感知。

施拉德不僅是電影導演,更具有編劇與影評人的多重身份,其通過《電影的超驗風格》一書通過分析佈列松、德萊葉、小津安二郎的影像風格,將“超驗”引入電影領域。

我們不能將好萊塢的《十誡》、《法老與眾神》等宗教史詩劇稱作“超驗”,由於人盡皆知這裡的奇蹟誕生於某座攝影棚,或是CGI的人造魔法;“超驗”來自於觀看行為的內部,觀看是對於表象事物的觀看,一種純粹的觀看行為,或者在德勒茲的理論中被稱為“純視聽影像”;無論是佈列松的極簡主義,還是小津安二郎用固定低機位鏡頭關心平凡之事物,他們都在觀眾拋棄認知、削減奇觀,他們只是“此在”和“行為”,無法與觀眾或扮演者分享角色的心理世界(後者則通過去表演化來實現),更不用絞盡腦汁,去想象一個出人意料的結局——因為這些結局都已經註定,或已有足夠的暗示。

但他們並不屬於現實主義範疇,對錶象的過度關注隸屬於極致的形式感,並在時間流動之中否定所見之物——這條路通往對不可知神性存在的證明。

施拉德總結了構成超驗電影的方式:日常、疏離與靜觀,這些可以成為進入《第一歸正會》精神性內核的三條入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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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常 影片發生在從教區牧師Toller的日常佈道開始,他向每一個教民重複著“生命之糧,救濟之杯”,並持續關注著他的日常生活:每況愈下的健康狀況、主持青少年救助活動,向孩子們介紹教堂的歷史,以及籌辦教堂的250週年祭,Micheal的極端觀點甚至是這個人的死亡只不過是其中一方面,連同其他因素,帶領著這個牧師走向消亡。

疏離 作為一名以傳播自己之所信為生的牧師,他必須忍受著無法溝通;他無法向極端的Micheal傳播福音,也無法用“信仰”為Micheal用一些數據所提出的環境問題給出一條方法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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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與世俗保持著疏離,而面對上帝,同樣也是疏離的

正如同他的黑人上司所說:他應該“走出來”;類似地,他也必須面對著青年救助會成員的質疑:“基督教是為失敗者設計的嗎?”

他既與這個社區或教堂的世俗意義保持著疏離,同時,對於所信仰的上帝,他同樣是疏離的。

靜觀 以遠景或中遠景靜觀著這個限制在4:3畫幅內的牧師的,並不是人,而是一個“非人”視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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例如,在開場的佈道,以及結尾的儀式上,這兩個相似的俯視角度完全地模擬了上帝觀察人類的視角;但他們略有不同:前者的鏡頭更“緊”,以至於我們只能看見十字架,卻無法發現我們被囚禁在後者出現的拱頂之下,忘記了上帝的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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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使在那場超現實的雙修幻夢中,它所關注的,並不是牧師與Micheal的遺孀Mary肉體上或者情感上的接近,卻是一個“靜觀”的儀式:隨後,這兩個人在景框中消失,我們以更為絕對的俯瞰視角離開教堂,觀看著眾生,和岌岌可危的自然界伊甸園,視角如同神聖的他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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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桑·霍克是一個合適的“Model”,卻不是一個演員,他瘦削,面無表情,不過度地發揮演技,在這個上帝在場,而又缺席的空間內。

影像是福音的另外一種形式,位於超驗性與大眾文化的交叉點上,作為密歇根大急流城加爾文教家庭背景的施拉德相信,它如同古登貝爾克的印刷術,帶領更多凡人通往拯救。

(二)致死的疾病——伯格曼與滅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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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日之光》的Erickson牧師不得不面對著後二戰的核恐慌

如同伯格曼《冬日之光》的Erickson牧師不得不面對著後二戰的核恐慌,2010s的《第一歸正會》所提及的“信仰”也無法迴避對後現代問題的回應。

Micheal是一個環保運動的激進分子,他的存在絕對不是偶然,只需要看一眼商業片就可以明白,例如《復仇者聯盟3》;這部影片絕對不若之前兩部的純粹娛樂性,或者它用娛樂性的超級英雄表象將某些嚴肅的內容引入大眾視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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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位在網絡上構成亞文化符號的滅霸的存在是一條方法論,他的信仰為我們展現了環保主義的極端版本,在這個原教旨的環保之中,無論是滅霸,還是《第一歸正會》的Micheal,他們都將“人類”放置於環保主義的對立面,並作為極端主義的共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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信仰被科學主義替代


是人類否定了信仰與人類自身的價值,信仰也被另外一種科學主義取代,這發生在醫生告知牧師病情嚴重,不能飲酒,他也不能不接受各項醫學檢查。

“你不能飲酒”不是戒律,而是來自於身體狀況的各項指標,宣告這個世界致死疾病的前兆,同樣來自於Micheal的各項數據。

這些受難衝擊著信仰與作為主體的“人”,解構著作為調和者慣用的折中主義觀點——一種狹小的形而上視角。

也隨即促成了片名“Reform”的第二種含義——重組;這意味著信仰的迴歸與當下狀態的解構。

(三)上帝的最後一分鐘營救

作為經歷過1960s的新好萊塢運動和虔誠的加爾文教家庭,施拉德將信仰還原為“激情”,這意味著強調其能動的生產性,而不是愚昧的,否定慾望的自我匱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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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島由紀夫傳》


施拉德的作品中的主人公通常是進退兩難的男性,他們具有信仰者—殉道者身份,無論是三島由紀夫的切腹,還是《出租車司機》的Travis象徵性質地“開槍自殺”(稍後,他自我流放回藏汙納垢的庸常生活中),等待著他們的通常是一個攜帶某種信仰並自我毀滅的結局。

而伊桑·霍克飾演的牧師Toller,則比起之前的角色,更接近“信仰”;在影片的結尾,當Toller準備與化工品總裁Ed Balq同歸於盡時,卻發現了Mary的到來。

我們發現這時他處於一個矛盾的空間之內,即逼仄又廣闊、空無。

當環保主義悄然進入了信仰的範疇,完成Micheal激進的復仇行為卻成為一種信仰的激情,如同上帝引誘亞伯拉罕獻祭了以撒,這裡,我們看到他很平靜地面對自己的死亡,唯一必須面對的焦慮是是否在上帝旨意的前提下,與Mary同歸於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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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擇與思考在悄然間進行,施拉德沒有令牧師像希區柯克電影或莎士比亞《麥克白》一樣“說”出自己的思考過程;當然,當他選擇了另外一種更為內向化的毀滅:飲用該公司生產的劇毒化工業品時,卻沒有放棄上帝的旨意,而是選取了一種不用中止倫理的方式去完成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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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如我們所看到的:他“潑掉”了酒水,“倒上”了機油,他的所作是一種“無限棄絕”行為,放棄理性,選擇激情;與此同時,如同此時想起的頌聖歌曲“Leaning on the Everlasting Arms”(依偎在永恆的臂彎),作為信仰者,他完全可以相信上帝在最後的時刻會進行回應,祂將不會帶走祂的信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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站在門外的Mary


就像最後被證明的那樣,在另外一個遠景鏡頭中,Mary站在門外,一個更加明亮的區域,而在下一幕的景深構圖將這兩個空間的明暗對比更加昭然若揭,這個明亮的區域,即是上帝的應許之地,終於在這時,“超驗”完成,兩人深情相擁。不必迴避最後的抒情,神聖他者的存在已被明證。

《第一歸正會》將最後一筆獻給了上帝,或許不是某個特定宗教教義上的上帝,即使,祂不像人類可以理解的方式存在。

在這個環形旋轉的鏡頭運動中,景別由遠及近,再由近回遠,這之後,一切戛然而止,沒有光,也沒有聲音,像是回到了宗教剛剛開始的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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參考文獻

凱文·傑克遜:《施拉德論施拉德》,黃淵譯,廣西,廣西師範大學出版社,2008年4月第1版

Paul Schrader :Transcendental Style In Film,De Capo Press,1988-8-22

羅貝爾·佈列松:《電影書寫札記》,張新木譯,南京,南京大學出版社,2012年1月第1版

吉爾·德勒茲:《電影:時間—影像》,謝強、蔡若明、馬月譯,長沙,湖南美術出版社,2004年8月第1版

索倫·克爾凱郭爾:《畏懼與戰慄,恐懼的概念,致死的疾病》,京不特譯,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3年5月第1版

深焦DeepFocus系今日頭條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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