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18 過日子就像流水,一瀉千里,得失成敗都在《不經意》

過日子就像流水,一瀉千里,得失成敗都在《不經意》

一個多月前,“看理想”舉辦的“室內生活節”活動上,作家楊葵第一次在嘉賓席上緊張起來,尤其當主持人梁文道退場後,他需要一個人向聽眾分享其新書《不經意》裡的內容。活動開始是選讀環節,楊葵老老實實挑了篇“沈從文和《沈從文的後半生》”來讀,出乎他意料的是,讀完情緒竟有些失控,甚至用手擦了擦眼眶。

“這本書裡的每篇文章,都是真想寫的”,楊葵這樣說,所以對眾朗讀時,他才會有如此之深的感觸——由1952年沈從文之遭遇,念及如今50歲自己的種種。(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他的文字裡有一種說理人寬廣的同理心”,梁文道如此評價楊葵。而這樣的“同理心”,確是在其新作中比比皆是。比如他寫了柳宗元,在重讀柳文的同時,還以自身年齡為座標,揣摩柳宗元當時的心境,如此“自他相換”“古今鴻溝似被填平”。又比如他寫朱新建,由中國畫史之“本真”,推及熱衷發掘“真相”之當下,感嘆“知”與“智”的失衡。

楊葵最早以出版聞名,在圈子裡是出了名的“眼毒”,創辦《作家文摘》報,阿城、莫言、王安憶、慶山都曾是他的作者,《哈佛女孩劉亦婷》這樣的暢銷書他也編過。2003年,楊葵從出版社辭職,成為自由人。之後逍遙度日,偶爾寫寫專欄,到2014年《坐久落花多》出版之後,又停止了專欄寫作。

不寫專欄後,他的寫作變得更加自由,《不經意》中每篇文章都是“我手寫我心”,上輯由書、畫及人,打通曆史與藝術界限,下輯則以節氣之名,寫生活中的柴米油鹽、風花雪月,較之前作更為“跨界”。(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楊葵是‘跨界界’的”,這是他好友陳曉卿的話。2016年《智族GQ》雜誌曾把楊葵評為“年度人物”,因其愛好諸多,給他安了個“年度生活家”的稱號,說他“表面看雲野逍遙,實際上精進不輟”。而這一切在楊葵看來,都是“不經意”,正如他在新書中所說,“過日子,流水一樣,一瀉千里,得失成敗都是不經意。不經意地讀書,有些不經意間生髮的感想,就寫下來,就有了這本書”。

过日子就像流水,一泻千里,得失成败都在《不经意》

“心法的年代”

楊葵有攜書出行的習慣。《不經意》前兩篇,分別是他去揚州讀歐陽修《集古錄跋尾》和去清邁讀《柳宗元集》的所思所想。

歐陽修以文、詩流芳至今,《集古錄跋尾》寫的卻是他收藏曆代金石拓片的筆記,並非他的主流著作,但楊葵去揚州忙裡偷閒時,竟從中細讀出以“排佛尊儒”出名的歐陽修一系列的排佛之事,感嘆自己“鑽了荊棘小道兒”。(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2013年底,楊葵同友人去清邁過聖誕節,插空又讀完了《柳宗元集》,為了從紙頁間看這古人的常人面目,楊葵在心裡做著一道x+n的數學題:“‘x’是閱讀對象生平履歷的時間,‘n’是我與他們在時間軸線上相隔的距離。

比如讀柳宗元,這一公式中的n=1968-773=1195。也就是要好比,柳宗元和我一樣生於1968年,而在2014年的農曆十一月,他將客死蠻荒的柳州”。而使用這種閱讀遊戲的效果是,“那些冰冷冷的歷史年代數字放佛被激活,古今鴻溝貌似被填平了”。

之後,楊葵又寫了一篇有關武則天與禪師的小文,也被收錄進《不經意》當中。如此三篇都不是楊葵的隨意之作,而是他重讀唐、宋文人著作計劃所交的“作業”。他在《南方人朱新建》一文中曾說到,“

一個有趣的現象是,不少如今六十歲上下的藝術家、文化人,不約而同都在做著同一件事,即從純個人角度串講一遍他感興趣那個領域的歷史”。

為此,楊葵還舉了作家阿城用《閒話閒說》串講一部中國俗文學史以及畫家陳丹青以視頻媒介梳理西方繪畫史之“局部”的例子。楊葵自己的“工程”則是——“心法的年代”。

他告訴《方圓》記者,“當年讀禪宗公案的時候,發現禪宗到了宋以後斷崖式地一下變得極其微弱。這當中,人的心法,社會發展,以及禪修之間的關係到底是什麼?我從中又引發了一個更大的思考:不同的年代,人的用心方法是不一樣的。我想做這麼大一個課題”。(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這麼大的課題,我選擇從最熟的文學入手。從文本閱讀開始,不去看別人對他的解釋、別人對他的引申,我只做文本研究。唐宋八大家,帶著註釋、集解的歐陽修很快看完了,柳宗元四本、王維四本,然後蘇東坡,從頭到尾看一遍……大量的閱讀後,真正形成文字,最後可能也只有兩萬字。我不會把它寫成一個學術著作,要把它寫成一個更好讀的、適合大眾的文本。”

既然是心法,當然和當下有關。楊葵感覺,“這幾十年,人的用心方式又受到一輪前所未有的巨大沖擊,暫時可能還不明顯,再過幾百年、幾千年,後人再說起我們,會說得清楚,我就不多扯什麼價值了”。

忙人和閒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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進入2018年,楊葵最大的動作是做了烏鎮文化講堂的發起人,開始常駐烏鎮。從北京到烏鎮,地域的改變並未對他生活造成多大影響,楊葵生在江蘇,在那裡生活過11年,如今住進烏鎮可謂“水土皆服”。

烏鎮這幾年經濟騰飛,已成為世界關注的焦點。如何進一步提高文化產業發展水平、增強活力,引領現有文化產業由傳統性向現代性轉換,是烏鎮乃至全國下一步發展上臺階的要津所在。楊葵和張永和、蔣建寧、白巖松、李大鈞五人,對烏鎮有共同的興趣,所以集合在一起發起了這一講堂。

楊葵認為,時下大部分文化講堂偏重學術性和專業性,可是古時候的四大書院就已經做了這些事了,現在再來拾人牙慧不過癮。烏鎮文化講堂與他們不同的是,方向不一樣,“他們關注點可能是具體某個人,某個領域,而我們關注文化現代性、產業化,聚焦生活方式的現代性。他們起步早,我們今年剛開始,希望後來居上”。(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五個人中,張永和、蔣建寧、白巖松三人更注重宏觀方向的把握,而李大鈞和楊葵做具體工作多一些。到如今,烏鎮文化講堂已開了四場,場場爆滿。每期講堂開講之前,楊葵至少要去四五趟現場,督促音響、燈光、直播、開場音樂等,工作瑣碎細密。

至於那些閒書,都是他在忙的時候讀的。往往越忙的時候,楊葵讀書的效率越高。楊葵這樣解釋自己的“忙裡偷閒”,“

忙和閒是一組概念而已,細究一下,一般說的都是身體的忙和閒,可是還有心的忙和閒。所謂‘忙裡偷閒’,是身體再忙,心是閒的”。而他認為,“心閒”的關鍵在專注力,專注力不夠,心就閒不下來。

楊葵用抄經培養專注力。把抄經當功課,一天不落。去年4月,他辦了個“一心講堂”,帶領大家抄經,希望在信息快速流動甚至爆炸的“屏”時代,倡導通過提升專注力來修行。“抄經的時候,人就變得非常輕鬆,現在我拿起一本書,基本能做到不想別的,就專注在這件事上”,楊葵說。

把筆對準這個時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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楊葵最近在讀的書裡,有一本是著名日本心理學家河合隼雄的《心的處方箋》,所選書目多少映照他當下心思,“當代絕大多數人都有心理疾病,也包括我自己,不同程度而已。河合隼雄是特別優秀的心理醫生,又是個東方人,更對東方人的路。這本書寫得太好了,像一面鏡子,照出自己的種種愚蠢”,楊葵告訴《方圓》記者。(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在作家柴靜眼裡,楊葵絕不是人們所說的那種離世已遠的閒人,“看了他的書,知道他什麼都看在眼裡,只不過含而不墮”。

《不經意》中有一些文章,是楊葵“不經意”的生髮,同時也表達了他對當下一些問題的思索。比如他在《讀書平常事》中提及自己對“互聯網時代下,讀書人抱怨社會環境於讀書不利這個定論”的看法,楊葵認為,幾乎沒有對讀書有利的時代,現今讀書人的失落,原因可能在於,“之前讀書人和讀書這件事,在民眾習慣思維裡,默認值是尊重;而現在沒有了,至少比原來小很多”。

但楊葵覺得大可不必那麼凝重,雖然紙書閱讀量下降,可屏時代的閱讀也算閱讀,這種閱讀可能比讀書更有效,“雖然有點毀眼睛”。且讀書只要高興,讀到每個字都心生歡喜,就很划算。“老把讀書當成經國大業,有點背離讀書的本意。”

他在書中舉了王國維的例子,最能讀書的中國人王國維,讀一輩子書,做一輩子學問,身前身後之名耀目,可據他女兒王東明說,父親希望兒輩不要再走他的老路,“能自立自強,將來的學術成就如何,總不及生活過得心安自足重要”。所以王國維六個兒子、兩個女兒,都聽了父親的話,沒走文人這條路。唯一例外是他二兒子,先在郵局工作,後來搞詩詞研究,結果“文革”時喝敵敵畏自殺了。(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由此,楊葵感嘆道,“對於志在經世治國者,讀書當然是大事,為人尊重也是大事;但對於普通人日常生活而言,我倒覺得,讀書純屬私事,別人尊不尊重的無所謂,越自然越隨意才越正常”。

又比如新媒體時代,他關注互聯網編輯業務,總結了《互聯網編輯十問》。指出如今的屏寫作與講究精心結構、首尾呼應、起承轉合的傳統寫作的不同,楊葵認為屏寫作是“點陣式刺激”。至於“標題黨”,楊葵鼓勵現在的互聯網編輯要立志做互聯網時代最會起標題的人,不能輸在起跑線上。對於粉絲數量,他的結論是:不看表面繁榮,要看真正覆蓋範圍和效率。

除此之外,楊葵提醒小編們要擺脫朋友圈“刷屏”陷阱。他認為,“朋友圈太垂直,容易坐井觀天。朋友圈中的熱點只是局部。‘三五好友足矣’對過日子來說是好話,對認識世界就不一定了”。他鼓勵小編們“讀不合吾意之書,交不合吾意之友”,永遠有一顆開放之心。

人生,苦難與承擔

“糊里糊塗就到現在這個樣子了”,人生半百,看到周圍變化推及自身變化,楊葵相信“往後要承擔的苦難會越來越大”,生老病死,這是所有人都逃不開的命題。《不經意》收錄了楊葵寫吳大羽、蔣兆和、朱新建、老樹、沈從文、石黑一雄等文學藝術大家的文字。書寫這些人生的過程,其實也是作家在挖掘自我,也有“借他人酒杯,澆自己塊壘”之意。(方圓公眾號:fangyuanmagazine)

寫畫家吳大羽,楊葵用到了“超越”二字。曾經幾十年的社會政治變遷,成千上萬文化人命運的流徙,到了吳大羽身上,則是“既久久習默於無聲和應大地,而不須責怪歷史或環境不為天才以方便”。楊葵深以為然,他說,“苦難只是需要超越的最低限度,接下來要超越一切概念,超越一切的相對,唯其如此,方能豁然開朗”。

吳大羽的那句,“人老了,有一種好處,會認識歡愉同悲哀的結合體,會認識生命的必須流連又必須放棄到必然放棄”,楊葵認為,這句話簡直是吳大羽超越之道的濃縮總結,如今年歲的他深解其中之味。

讀完楊葵寫《沈從文和》,便可理解楊葵在室內生活節活動上的那次潸然。1952年,同為50歲的柔弱文人沈從文,困境之下,是靠著化身土地的決心“苟活於世”的。沈從文一方面做好了“被千萬人踩在腳下的準備”,另一面又期待“春種秋收,亙古萬年”。楊葵敬佩其將個體生命放到更為久遠的人類歷史進程中的寬闊胸襟,這激發了他強烈的個人體會。

他用“戒、定、慧”體會沈從文的後半生,認為知道沈從文後半生做了什麼其實不重要,重要的是知道他是怎麼做的。以此勉勵自己,也勉勵他人,“人生這條修行之路,看的是能否安心前行,堅定前行,無論在哪兒,什麼情境,什麼遭遇,能不能不怨不悔,堅持不懈”。

过日子就像流水,一泻千里,得失成败都在《不经意》

文字/方圓記者 毛亞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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