口述 | 陈村
采访、文 | 吴越
早期陈村最喜欢旅游,一听要出去游山玩水,可高兴了。他有个梦想,到远方的公路上开个吉普,旁边放个相机,到处玩耍,走哪算哪,说不定搭一段艳遇。
二十多岁读大学时,发作了脊椎关节的毛病。开始表现为腿剧疼,后来逐步发展,至于腰。不得不停止了运动。先是无聊,然后是无趣。再一次坐在茶馆里左等右等一群朋友怎么还没有下山的时候,他发现自己本不该来。他说:以后去夏威夷可以叫我,不用动的,喝啤酒在海边看美女。
一些普通人可以做到的事也显得为难。逛书店,他拿着三四书本踌躇该不该买,这些重量会使他的步行更加吃力,又不好意思叫别人帮忙。坐轮椅,他内心是抗拒的,“人一坐轮椅就不好玩了。”
陈村原名杨遗华,1954年生于上海,1971年,赴安徽无为县乡村插队务农,1975年病退回沪,进里弄生产组工作。开始写作后,他用了黄山北麓陈村水库的名字作为自己的笔名——后来陈村水库反而被改名为“太平湖”,那里现在有农家乐,还有游船码头,招徕客人登湖心岛观鹿观猴。
1980年,陈村从上海师范大学毕业,自谓“聒噪地进入文坛”,“稍微得过几个小奖”,5年后加入中国作协,在一个短暂时期内曾是全上海唯一的专业作家。而后他慢慢写得少了。
1993年,摄影师肖全到上海,时任《海上文坛》副主编的程德培叫了一圈人,在作协边的一家小餐馆喝酒,陈村是最后来的。“然而他却最吸引我”,肖全在摄影文集《我们这一代》里这样描述,“陈村推开餐馆的门落坐后,街上的一束阳光随着他的身子闪了进来。他是个不怎么写长篇,却老在《新民晚报》等全国著名的大报上开专栏,‘路见不平,拔刀相助’的专栏作家,而且是个不大讲情面的人。”
酒席散后,肖全跟陈村去他淮海路边雁荡路上有着拐弯抹角楼梯的一室户,陈村打印了一叠根子的长诗《白洋淀》给他。再后来,陈村给肖全写信:“至于写到我,怎么写都行,反正不是我写的,我不管他人说我怎样。”
1990年代之后,陈村开始接触网络,由民间论坛斑竹而至上海网络作家协会的会长。他依旧不讲情面,依旧不怎么写长篇,依旧顽心很重,用“这个不大好玩”和“那个很好玩”来指导自己的行动。有时人们甚至会忘了,他还是个老资格的作家,是上海作协副主席之一。这一切汇总起来,在上海文学圈,形成了一个更为广泛也堪称奇妙的头衔:“村长”。
只要提到“村长”,不可能是别人。坐在主席台上,挂着相机,东张西望的是他。走路佝着腰,迟缓而坚定,提着布袋子,见人打招呼便笑笑的是他。在《收获》创刊六十周年作品朗诵会间隙,对着余华、苏童、格非等大喊一声“你们都过气了”,趁对方愕然而后大笑的瞬间按下快门的,也只能是他。
1974年,知青陈村。
1974年,陈村在去金山的火车上。
1980年,77级大学生陈村。他读大学时,发作了脊椎关节的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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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是上海最资深的宅男,1983年开始就宅在家里不上班了。当时上海还没有专业作家,实行创作假制度,相当于今天的签约作家。作协批创作假,一次批一年。
1979年,《上海文学》办小说学习班,上海当时这一批写小说的游兵散勇就碰头了,有了一个小组。王安忆是后来加入的。有一天她拎着一网兜的喜糖来,我们开玩笑说:你已经结婚啦?机会都不留给我们。这个小组是彭新琪管的,我那天开会(指2017年12月9日举行的《收获》创刊六十周年纪念座谈会)看见她,感情很深。
当时文学期刊常在夏天办笔会,所以我就认识了全国很多作家——韩少功,何立伟等。那时的人比现在要自然,物以类聚,彼此见了很亲热,没有城府。我们初登文坛的时候,是当年的“右派”作家当道,王蒙呵,从维熙啊。开会有一些交集,有时候和我们有些小冲突,多数时候他们玩他们的,我们玩我们的。一些老作家写得很好,陆文夫、张洁等,我大学时读过,很尊敬的。我们这号人跟以往作家不大一样。在很多地方,发表一篇东西是很难的,发了就成为文坛都知道的人,在小地方有很多好处,比如调到文化馆,可以靠这个吃饭的。但我们不知好歹。比如我,从一开始就会和责编吵起来,不愿意编辑改我稿子,一改就要吵,再比如和我同时期的作家曹冠龙,被编辑删改稿子,就跑到印厂去改回来,印刷厂以为他是杂志社派来的,居然给办成了。按理说,碰到如此行为,编辑部应该大怒嘛,但也没追究。笼统地说来,那些老师们、前辈们对我们很好,尽管文艺观点不一样,或审美趣味不一样,但看到年轻人有才华都很高兴,而不是说妒忌你们,要压死你们。我们这代人是怎么起来的呢?老作家慢慢不大写了,然后,铁凝当中国作协主席了,安忆当上海作协主席了,那时候有一个玩笑话叫“忍看朋辈成主席”。我们渐渐掌握了大部分的杂志编辑部,可以发表一些自己喜欢的作品。那是后来了。
我大学毕业后的工作是在上海市政二公司职工学校教书,1983年开始请创作假,不再上班。1985年,茹志鹃老师和我说,快来作协申请,现在有专业作家编制了。写《于无声处》的宗福先也同时去办调动,他所在单位还挽留,我这边是办得飞快。这样一来,有一两个月时间,我是上海惟一的专业作家。
现在回头看自己写的小说,觉得哇写得这么好,这人是谁啊。我觉得写得最好的《一天》,给《文汇月刊》被退了,后来由《上海文学》用了。《一天》是无可复制的小说。写长篇小说《鲜花和》之前,我写过一连串非主流不大写实的东西,包括在《收获》发的《象》。《象》按现在来讲就是个穿越小说,故事在非洲草原和现在时空之间来回地叙述。但评价寥寥,没有引起评论家的注意。过了好几十年,我这个《象》被上海写作计划推介给外国作家,居然倒是引起了兴趣。还有一个《美女岛》,发在《钟山》上的,也是这样。写了一串无厘头小说,像扔进深坑,感觉不太好玩。
89年年初时,我就想不写小说了,停下来了。后来我接了好几个专栏,每个星期一篇。我很懒的哦,我不是像港澳作家那样每天写,我一个礼拜写一两篇,蛮好。写大量短文章在我是为了谋生需要。我跟约稿编辑说明过:稿费四五十块太便宜了,你们一家报社养不了我,我要一稿多投的。也写过球评,看世界杯,本就愿意看,看完以后噼里啪啦打一堆字,半夜十二点之前发过去,第二天早上醒来就看到了。写了一千字给一千块我就很高兴。
我本来想的是写点散文,再写点话剧。话剧蛮有意思,里面有发挥想象的空间,可以组织对话。后来把写话剧的想法废了。当时任何一个话剧都没有现实那样波澜壮阔,波谲云诡。我不愿意写了。
以前小饭和我说笑,你这种人算什么小说家,算曾经的小说家。我笑笑,无所谓,这是事实。不管写好写坏,我确实后来没再写什么。我好容易写一篇比较长的《鲜花和》,站在一个断点上。这个之后,几乎没有写过小说。这也是我用电脑写的第一个长篇。它里面是块状结构,我是想到什么先写什么,不是按部就班写的。以前怕抄稿,都是老老实实从一写到二。
1982年,站立者陈村,前排左起:曹冠龙,薛海翔,王小鹰。
1982年,无锡。左起:王安忆,程乃珊,蒋濮。
1985年,《收获》笔会,珠海海面上,陈村,程乃珊,李国煣。
1982年,马原在陈村家。陈村拍摄。
1986年,吴亮在孔子墓前。陈村拍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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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97年底,在《收获》发完了《鲜花和》之后,我开始到网上去玩。我起床就把电脑开着,一直到睡觉,结束。现在我睡着了往往也在那儿下载。九十年代时拨号上网,33.6k/秒,后来到56k已经很开心了。我现在家里是200兆,当时中国通向全世界也就是二三十兆的总量,只有60万网民。我刚上网时很高兴,觉得没有国界了,没有边界了。在现实中偷越国界是一个很严重的事,在网上就比较宽松,可以跑来跑去。
当时中文的站点比较少,我不懂英文,就看“橄榄树”,“新语丝”,“华夏文摘”,有时候会去“太阳升”,去“元元”去看黄色图片。但是也很悲催,这么多人要去看这个网站,所以很慢很慢。经常是,先看到一个高跟鞋,往下慢慢走慢慢走,走到膝盖要花个五毛钱。那时候《花花公子》也没有怎么见过。我买的《金瓶梅》里面有一万多字是删除的,人文社内部出版。我们已经成人了,这里还把我们当非成人。所以我那时的状态是窃喜。
我在网上养成一个恶习,喜欢逛来逛去。在网上都是鸡零狗碎的。一般都告诫自己不要发声,因为事情都是无止境的,但是后来我去管了论坛。我先后管过两个论坛,先是“榕树下”的“躺着读书”,再一个“99书城”的“小众菜园”,加起来有十年。在论坛上非得要说话了,你要管事,你要不管,论坛就一塌糊涂。话就多起来。我愿意为了个公道出来吵架。好斗什么的……这些可能是错觉。
作家进入网络公司兼职,就更不好了。就像家里有个小毛头一样,时时会惹事,你要去看着他,不要闹起来。时间鸡零狗碎,心绪也时高时低。和你好好说着话呢,那边网上打起来了。做不成比较大的事。如果真的可以选择的话,我觉得这样不好,为了看热闹,把自己赔进去了。这个位置不是我所选择的位置,我对自己上网的定位是一个目击者。
我不是一个网络作家,尽管和他们混了那么多年,但我从来没将完整的作品首发在网络上。我也不是金宇澄这样尝试在网上写长篇小说的作家。以前就觉得金宇澄写得蛮好,但没想到他会写出这么长长画卷的有个性的《繁花》。吴亮在我管的论坛上也写过好些东西,他集子里有很多文字是从论坛里而来。后来他也上网写了长篇《朝霞》。上海这些老作家的潜力是不可被妄议的,这一点蛮好。
我也应该好好写作,我的日子热闹,就是没有好好写作。我报了好几年选题,在写一个长篇。也确实在写,一天写上几百字又匆匆出去了,我需要一个完整的时间。在网上,所有的事情都变成与你相关了,你的心绪就不太平,像在颠簸的海船上。写作应该有相对平静的心态。
一直到现在退休了,应该清闲了,可是闲不下来。从昨天忙到今天早上六点多,我在给我主编的上海网络作家协会电子刊《网文新观察》统计字数,统计稿费,通知作者给汇款信息。我这两天要发五期电子刊的文字量。一想就头疼。晚上要去陕西北路“网文讲坛”,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严锋和上海纽约大学计算机科学教授张峥谈“技术时代的文学”。
我这种东张西望是不大好的。一个人只能做一点事情。每个人有自己的使命。
1995年,林丹娅,舒婷 ,陈村在参观华东六省一市的路上。
1993年摄影师肖全第一次拍摄陈村(见题图)。1995年,肖全第二次拍摄陈村时,陈村也拍下了他。
肖全2010年帮陈村拍的标准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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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开始看的网络作品,和后来连载几百万字的巨作不一样,一开始是业余的。这个由短到长的变化,夸大一点说,极端一点说,有一些像白话文要颠覆文言文的时候。今天我们可以瞧不起他们,觉得他们写得很水。以前对白话文的攻击也非常多,不像话,没有文采,后来白话文的民间立场变得越来越牢固了,坚不可摧了。今天好像一场变革又要来了,在小说家们的手里,把小说的很多技巧和观念做到了极致,他们想尽了种种办法来叙述,但老百姓喜欢的还是平铺直叙的讲故事的、有浅显道理的、我们在电影电视里看到的那些东西,也易于推广。
尤其是今天所谓文学,是可以手持的,七亿网民里有三亿多是看手机网络文学的,文学从来没有这么广泛传播。这种变化会慢慢变成一种用长文本的多线索的叙述的东西,尽管它可能不大严格,不大规范——比如错别字——专业作家看到错别字很恼火,我有一天和网站老总说,按出版规定“一万个字里只能有一个错别字”,你们发出来的都是伪劣产品。
但不管怎么样,在这种大变革的情形下,文学会发生很多变化。因为文学本质上是一个拷贝产品,不是原作。拷贝是便宜的,是要有那么多人去捧场的,不像艺术品,一个大老板喜欢我的画,把我的画买去就可以了。你要是卖拷贝产品,就必须要一个市场。汇总起来是一个很大的数目,养活作家,养活出版社,养活平台。现在对文学作品评判的权力已经转移到了出钱的人——读者手里。
当年《大众电影》评百花奖,也就是这样的情形,十几年前通过短信平台去投票“超女”也出现过这样的情形。但是跟今天不一样的是,那是已经拍完了作品让你去投票谁得奖,而现在则是活不活的问题了。一个作品放在平台上,让人订阅,再把你从首页上撤下来,就会有非常大的落差,一溃千里,形成一个很负面的反应。最终用户会掌握这个权力。这一切都是悄悄发生的。你没有仔细想的时候,它已经发生了。它像是用改良一样的办法,但它是革命性的洪流。
虽然不清楚文学会走到哪里去,但我最讨厌的就是知心大姐,家庭刊物,更可恶的是女德班。我现在有学生,视觉艺术学院,有三个学生分配给我,我指导她们毕业论文。她们会用那些习惯的词,小三,红杏出墙,谴责,等等。我有一天忍不住说,你们都是从哪里受的教育?你对文学的基本观念就不正确。文学写的就是不好的事情。文学不是为道德而生的。从总体上说,一个女性,一个男性,要出轨要出墙,这是天知道的,是没有办法遏制的。这个过程中别去杀人放火下毒 ,也就上上大吉了。我反对把不应文学负担的东西转嫁到文学身上去,再以文学的名义来谴责。
我在文坛没有什么功利要求,现在安身立命到退休已经非常好。当一个专业作家不像你在机关里朝九晚五,我在家嘛,哪怕我每天给人写篇烂文我也愿意。坐班的工作肯定不去。已经学“坏”了。这么好的事哪里来。我也不想进步。我没有这方面的进取心,感觉上班不大好玩。
有些年轻人要我写序,还有“网络文学教父”这种名号,我都不要。倘因为某种奇怪的原因,我会写序。其他那些人,我会真心劝说:没必要让别人写序,你的书不要将人家的话顶在头上,你会后悔的。一定要写,我就写“这本书蛮不错的,建议大家买一本”——通用的。可以用在底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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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年代吧,我买的第一个相机是虎丘牌,一百多块钱,苏州产的。有相机和没相机差很多,相机好坏差得就不多了。2005年以后,我开始用数码相机,尼康的8800,我后来买过一连串尼康,现在用D810。数码相机按快门几乎没有成本,一下子就乱拍了,就成了需要很多移动硬盘的了。
我最近给了《收获》杂志一个U盘,里面有我找出来的收获五十五周年纪念活动众作家的照片,加上这次六十周年座谈会和朗诵会,我用几个相机和手机拍的所有照片,超过15个G。
我在《收获》创刊六十周年活动现场也有些感慨,我想这是一次“壮行”,也是一次老兵检阅。换场,目送一大群人的离开。饯行的意思。这些人我以前都认识,现在他们都老了。反正他们都比我见到他们的时候创作力衰退。我对余华他们说,你们要过气了,他们都笑。
我对余华说,你好歹挣出个小说来了,因为余华《兄弟》之前十年没发表小说。我这人习惯不好,写小说像个例外一样,写了个小说还有点窃喜。王安忆的写作呢,打毛线一样,农民种地一样,持之以恒地写,她很专业的。另一个是叶兆言,每天不写点东西就难过。他们就是职业作家的态度。又看到李锐、蒋韵、笛安一家,李锐以前留着小胡子,很好玩的,一个战士跟人去打仗的样子。你看他现在德高望重的样子。
我拍照的方式和肖全不一样。他是主动去找人家。我从来不主动找人家,正好碰到就把你拍下来。经常是在一些小型会议上拍,而且心里想的是拍着玩,可见我不是以此为使命的人。多半是,觉得你蛮好看,我就把你拍下来。现在我看底片,会发现某些人拍得比较多,大概就是因为她/他好看。
拍照很好玩,只要按按快门,这也算创作,比写小说省事多了。因为我不PS,拍完就完了,现在深受鄙视。如果你觉得我拍得很美,那是因为你真的很美,我不用美图秀秀,磨皮什么的,这种下流的事情我从来不干。现在照片也比以前好拍。我以前买过海鸥DF,中国人做的比较好的相机,它是没有自动测光功能,我们自己估计曝光,春秋天比较好的天气上午几点钟,在心里估算着拍,要一卷拍完、洗出来才知道拍得好坏。现在拍的是数码,马上能够看见,多拍两张总有一张好的。
有朋友好心让我去参加摄影社,办摄影展时也让我拿几张照片去,但我觉得我和他们不一样,他们讲究艺术,我不讲究,我的口号是“拍下来就是胜利”。比如我没有拍过巴老,因为当时小青年,不好意思。现在老了,不要脸了嘛,看到谁就拍,人家也拿你没办法。现在我就会打招呼了:“巴老我给你拍张照片好吗?”我后来拍了黄裳,贾植芳等。黄裳那时还给我一个条子,“你上次给我拍的照片能帮我印两张吗?”
因为我不是为了艺术,为了艺术这些照片可能都是没价值的。用光构图都不特别好,可我就是拍了,而且还留着。我几乎不删照片。失焦了或全黑了我才删。有时候我也不知道他是谁,糊里糊涂就拍下来了。有一次就这样把王思聪拍下来了。就是在一个场合对着观众拍,后来回家看照片才看到了,一个极平常的青年。
有些照片,你当时觉得不够好,等过些年你再去看,会觉得蛮好看的嘛。我喜欢看中国老照片,街道,黄包车等,当时也是外国人把中国人司空见惯的事情拍下来了。
我现在有四十万张照片。有空的时候,我用一台底片扫描仪把以前的老底片扫出来,到现在还没有扫完。我有很多奇怪的兴趣,其中我觉得扫底片还蛮好玩的,戴上手套,用吹气球把灰吹掉,这个底片原本看不清谁是谁,慢慢的,几分钟扫出来,一看这是这个人15岁时候的样子。上次就是,一卷胶卷扫完一看,这不是张献、唐颖和他们的儿子O奔嘛,有十来张,是到我们家来玩的时候拍的,我很高兴,扫出来送给他们。我家里本来有一个磁带摄像机,时间长了坏了,但拍的东西还在。我到网上买来可以录可以放的二手录像机,把带子上东西放出来,多数是拍我儿子小时候,骑自行车啊,在家里胡闹啊,多宝贵的东西,我就学着把它们数码化了,也会教别人或是帮别人转好,蛮开心。转成数码就不怕磨损了。
1995年,叶兆言。陈村拍摄。
1995年12月14日,上海东湖宾馆,王安忆去看望阿城。陈村拍摄。
1996年,余华在北京。陈村拍摄。
1999年,阿城。陈村拍摄。
1999年,王朔。陈村拍摄。
2001年,姜文。陈村拍摄。
2001年,史铁生50岁生日。陈希米,史铁生。陈村拍摄。
2005年,黄裳。陈村拍摄。
2011年,陈丹青在木心先生追思会。陈村拍摄。
2012年,韩寒。陈村拍摄。
2012年,新概念作文大赛,周嘉宁(左),张悦然。陈村拍摄。
人会一个一个消失的。有天李国煣在讲,95年办过一次笔会,我们到深圳珠海去,合影上已经有两个人没有了,程乃珊,赵长天。陆星儿,蒋丽萍也没有了。我以前为《收获》做《好说歹说》访谈专栏,访过的人里面,贺友直,章培恒,史铁生都已经没了。我去和他们谈的时候,还是他们状态很好的时候。我们这个城市里面有很多有意思的人,我如果做口述实录就会不断地去找他们谈。谈他们的专业,谈个人角度看到的世界,或者他们看到的城市。
有时候也会想,我有精力做工作的时间肯定是不多了。我在晚报的专栏,一张照片加一段文字,也经常拖啊拖。我经常很起劲地在写不给钱的文字。我有某种焦灼,看到了一些社会现象,要发点议论。我要义务地去当网络作协的会长,也会生出很多事情。退休了还做很多杂七杂八的事。我希望尽快卸任。
我还是想写作。创作是好事,把没有的变成有了,这是上帝的工作,这是至高的权力。当你有这个本事,将无变成有,这让大家很信服。做人很单调,很枯燥,无论做凡人做皇帝。但做作家有一层精神生活,可以和虚构的人一起玩。否则你想做人好没趣啊。
—— 完 ——
吴越,《收获》文学杂志社编辑,作家。
题图为1993年,肖全第一次见到陈村,在他家中拍下他和女儿。这张照片翻拍自《我们这一代》。本文图片均由受访者提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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