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時候，母親的存在就是神的存在，讓人心安，讓人踏實。讓人有主心骨，讓人不恐慌。有母親在，天是塌不下來的。就是天塌了，她也能像女媧娘娘一樣給補好。
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母親認為愛我的最好方式是為我打攪團！
攪團為西北一特色吃食，定義為“用雜麵攪成的漿糊”，陝甘寧尤好吃。攪團，在60-70年代可以說是農家的救命飯。
從小到大，我就愛吃母親攪的漿糊。而且是越吃越愛吃，每次都吃到肚子再也裝不下為止。
彷彿在打攪團的過程中，她慢慢老去了。我眼睜睜看著，歲月揉皺了她的臉，將她的頭髮一點點染白。越老她越是更加用力地活著，用自己日漸衰老的身體對抗時間，用自己的不利索的腿腳奔波在愛兒女的路上，用自己槁枯的雙手做一切愛兒女的事情，不管髒和累。
神能做的事她能做，神不能做的她也在做。
因為兒女們愛吃，她還在時不時練打攪團的技藝。她打攪團用玉米麵和麥面兩攪著打，能將攪團打得軟硬合適，金黃光滑，沒有一個麵疙瘩。把鍋底（鍋巴）甑（烙）得焦黃乾脆，完好無缺，滴水不漏，幾乎可以當小鍋鍋用著盛飯吃了。
打好的攪團可以舀到碗裡澆上西紅柿湯直接吃，也可以漏成涼魚魚。滴幾滴辣子油，再在碗裡夾上滿滿的綠菜。可以炒菠菜，可以炒青菜，要是炒苜蓿、薺菜，就更好了。
沒吃之前，讓眼睛先好好觀賞一下。綠的綠，紅的紅，黃的黃。然後再鼓動唇舌牙齒，讓腸胃一起來好好享受這天下難得的美味。母親用打攪團來表示她人老心不老，她什麼都能幹，她那股剛強勁還在。什麼難事也難不住她。我常常覺得她的頭上有五彩的光環。只要母親在，我的神就在。
記得去年住院，在醫院的走廊上，我要扶她，她用力甩開我的手，嗔怪道：不咋，別扶，讓人看著真以為我是病人！
我心裡暗想：您都住病了還不是病人！
這就是我的母親，她就是這麼剛強。住院了也不願被當成病人！就是被當成病人也要努力成為病房裡最精神的病人！她確實做到了！病房裡就她年齡最大，但看起來最精神，走路雖帶不了風了，但還要堅持自己走，一再強調我能行！
一個人住院我行，下樓買飯我行，應對醫生詢問我行，喊護士換藥打針我行，你們該看娃看娃，該忙工作忙工作，我一個人行，不要人陪！出院後剛踏入我的家門，就張羅著要給我打攪團！母親，你果真是我的親孃，你這是要用生命為我打攪團嗎？母親，你有非常人能有的超能力，不是神又是什麼？
我不能天天去看母親，但我幾乎每天會打個電話。
有一次，我晚上打電話，說我第二天清早回去看她。
我一大早回去，就看見不僅攪團打好了，連涼魚魚也漏好了。
一問才知道，昨晚放下電話，她就連夜開始打攪團了。
那天，兩個姐姐也回去了。母親說還炒了個我愛吃的萵苣炒雞蛋。說話說的那麼大聲，也不怕兩個姐姐不高興。當二姐將萵苣炒雞蛋端上桌子，說出的話我都能聞到醋味了。母親向來是我行我素。說自己想說的話。也許是心地寬大，無愧於心吧。她從來不怕別人生氣。她瞧不上愛生氣的人，譏諷愛生氣的人：麻咧，麻得能上花椒樹咧！
母親愛熱鬧，閒不住。愛到辦紅白喜事的地方去，隨時準備著給人家幫忙，給新人剪個窗花，給沒對象的年輕人牽個線，搭個橋。給即將離開人世的人看著穿老衣，捋順後事的辦理程序，安慰一下六神無主的後輩們。很多時候，她的存在就是神的存在，讓人心安，讓人踏實。讓人有主心骨，讓人不恐慌。有她在，天是塌不下來的。就是天塌了，她也能像女媧娘娘一樣給補好。
母親愛運動，我說：那買雙舒服的鞋吧。耐克鞋不錯。
她說：耐克好就買耐克。
大姐接茬說：耐克？那鞋貴得很。要一千多塊吧。
母親先“哎呀”了一聲，她的這聲“哎呀”，帶著驚奇、質疑、反問。
“貴咋了，一千多塊就不給你媽買了。你媽都八十多歲咧，還能活幾天，給你媽買一雙耐克。”這幾句回答，多麼機智，多麼幽默，多麼妙趣橫生！這神回答，有幾人能接上話。
母親老了，還當了“義務環保志願者”，散步，溜達，愛拾路邊的瓶子。這多讓兒女臉上掛不住。兒女們雖說沒有大富大貴，但自己的媽還是能養活得起的。但在這件事上，她一點不讓步，理直氣壯地說：“誰嫌丟人，別認我這個媽。”除了拾瓶子，端午節她還要做香包賣。誰也別想干涉她的生活，她就是這樣像神一樣，不管你理解不理解，我就是要做我認為該做的事情。至於別人怎麼看，那是別人的事，和我無關。
母親節到了，我不知該向我神一樣的母親說什麼好。就買雙耐克鞋送給她吧。願她穿上這雙鞋，拾瓶子，賣香包步子能走得更穩健。願她能越活越精神。最後，我用蝶衣輕的話做文章的結尾：願我們：活到七十歲還能有個媽……
後記：
母親拿到這雙新鞋，詫異地問：不是你大姐要給我買嗎？怎麼是你拿來的。原來，前幾次我和她商量買鞋的電話，她都以為是大姐打的。看到我的功勞全歸了大姐，我心裡有些不受用。用母親的話說：麻咧！
不過，我只麻咧一會兒。看見母親的臉上樂開了花，這種真誠的驚喜讓我很快從花椒樹上下來了。母親一邊試穿，一邊自言自語：咋不買個紅顏色的？我將這句話記在心裡，明年，我一定給我的女神買一雙紅色的耐克鞋！
（一對姐妹花）
鄭小萍，筆名看雲起，新聞媒體從業者，西安市作家協會會員。曾在《知音》、《女友》、《遼寧青年》、《西安晚報》等報刊發表作品。散文《母親的虎頭鞋》被收入《沒有大人的夜晚——感動小學生的100歌故事》一書（九州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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