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小言，跟媽媽回家好嗎？”
耳邊突然傳來的一陣低語，淹沒在震耳的音樂聲中，像是從未出現過。
迪廳中，擁擠不堪，我和一群衣著暴露的男女一起，賣力地搖頭扭腰，群魔亂舞。
我扭頭一看，一個衣著老舊的女人映入眼簾。
我一眼就認出了她，她是我的媽媽，那個自私且放蕩的女人。
我沒有想過她還會回來，驚訝之餘，心中更多的是憤怒和委屈。
“你還回來幹什麼？看我笑話嗎？”
我甩開她的手，轉過身去，繼續跳舞。可是突然間，眼淚還是不爭氣地往下掉。
“小言，和媽媽聊聊好嗎？”
我很想拒絕，可是最終，我還是領她去了迪廳下的一個咖啡館。
破舊的衣服，新添的皺紋，鬆垮、粗糙的皮膚，兩鬢已然微白，細長的頭髮不再柔順，而是像亂草一樣堆在腦後。這還是我那個妖豔的媽嗎？
“怎麼？這三年，你的新老公對你不好嗎？你怎麼變成老太婆了？”我冷笑，然後從懷裡掏出一根菸，點燃。
“小言，別這樣，好嗎？”母親淚眼婆娑。
2
自記事起，我的家，便是一棟矮矮的，用劣質水泥砌成的平房。
那時的日子雖然過得緊巴，但直到現在，我還依然記得那時從廚房飄出的芹菜炒肉味道。那是我和爸爸最喜歡吃的菜。
門口的鞦韆，是爸爸特意做給我和媽媽的，閒來無事，我便和媽媽一起盪鞦韆玩。
爸爸是建築公司的小員工，媽媽是一個小餅攤攤主。
記得那時，傍晚時分，媽媽偶爾會帶著我出攤。媽媽長得美，許多顧客都喊媽媽”雞蛋餅西施”。
那時候，我的家，是多麼幸福啊！
可是，自那天起，一切都變了。
當時我正讀初一，我爸爸，在施工的時候，從樓上摔了下來。
在那個烈日炎炎的中午，五個小時的手術之後，他才用一條腿換來了一條命。
“老公，你這樣讓我和小言怎麼活啊？你想讓我們都睡大街嗎？你這個沒良心的，快給我起來！”
媽媽聽到消息，徹底崩潰，她衝到病房，一邊吼叫著，一邊敲打爸爸的胸口，渴望能把爸爸喚醒。
3
爸爸昏迷半年後，為了減輕家裡的負擔，媽媽不再出餅攤，而是找了一個秘書的工作。
秘書的工作不比其他，媽媽需要每天都穿得光鮮亮麗。
那時候，我不理解媽媽為何出去上班前，要花那樣久的時間化妝，要把那樣暴露的衣服往身上套。
我覺得媽媽變了，她不再像從前那樣，變著法地給我和爸爸做好吃的，耐心地陪我玩耍了。
她每天早出晚歸，回家倒頭就睡，和我幾乎無話。
學校的家長會，我那個位置永遠是空的，學校要求交錢，我也永遠都是最後一個交。
漸漸地，風言風語傳播開來，同學們說我媽在外面有了野男人，不要我和爸爸了。為了阻止他們亂講，我沒少同他們打架。
日子就這樣痛苦但平靜地過著，漸漸地，我也就習慣了。
只是，我讀初三那年，那一天的那一幕，徹底擊垮了我。
我放學回到家，家門口竟擠滿了人。有看熱鬧的，有看笑話的，還有一群警察。
我拼命擠進家門，我爸正孤零零地坐在輪椅上低頭落淚。
“小朋友，你是這家的女兒？”
我點了點頭。
“那這個女人是你媽媽嗎？”
警察拿出一張通緝照，看到媽媽的黑白照片，我嚇得暈了過去。再次醒來，已經是在醫院裡了。
4
我不知道媽媽到底犯了什麼事，但我知道，整日鬼鬼祟祟的她，一定是幹了什麼天大的壞事。
我不想再讓她影響到爸爸和我的生活，所以，我開始選擇性忽略有關她的所有事情。
這些年來，我一直靠著爸爸的積蓄交學費、吃飯穿衣。
在我心裡，她早就不是我媽了。
想想她每天工作那麼忙，早出晚歸，可是，我竟然愣是沒看到她往家拿過一分錢。
也許別人說的那些都是真的，她根本就沒做什麼秘書的工作，她一直在做的，都只是有錢人的小蜜。
我偶爾也會跟爸爸說起媽媽的壞話，可每當我提起的時候，爸爸總會呵斥我，讓我不要那樣講媽媽，其實，媽媽也有苦衷。
可我就不明白了，到底是什麼樣的苦衷，還不能讓自己的親生女兒知道。
後來，我輟學了，一方面是因為中考沒考好，一方面是因為爸爸的積蓄實在有限。
我只得出去打工。我學歷低，年紀又小，只能在一家鞋店當收銀員。
我原本以為她永遠都不會再回來了，而我也會在鞋店裡打一輩子工。
然而，現在，她又突然出現在了我面前。
5
“小言，媽媽做的一切都是有原因的，聽媽媽解釋，好嗎？”
“我不想聽，你已經毀了我一輩子，還想從我這個又窮又沒本事的廢物身上剝奪什麼呢？”
“女兒，其實你爸爸掉下樓的那一年，我們家是有外債的。”
我很驚訝，這件事情我第一次聽說。但是，如果真有外債的話，我怎麼從沒見過收債的來家裡鬧呢？她肯定又在撒謊，我差點就上了她的當。
“你撒謊！我真是想不通，三年，三年了，你沒回來看過我一眼，沒給我寄過一分錢，一回來就騙我？”
我氣得大吼，用一種極為兇狠的目光盯著眼前這個女人，我倒要看看，她到底想怎樣。
見我如此激動，她再也控制不住，兩行清淚唰唰地流。
她極快地擦去眼淚，定了定神。努力用盡量平和的語調告訴了我這些話：
那是為了給你爸做手術借的錢。
你爸年輕時，腦子裡長了一顆腫瘤，需要立即手術，但手術費太貴了，我們實在拿不出，沒辦法就去借了高利貸。
當時說好三十年還清，每月還一千多一點，但是你爸突然倒下了，我的餅攤又掙不到多少錢，我只能出去找更賺錢的工作。
可是，誰會要一個小學畢業的女人呢？
我找了半年，最後只在一個小公司裡找到了秘書的工作。
我清楚老闆是因為看上我的姿色才錄用我的，可是那又怎樣呢？我只能在那裡上班，就算受了委屈，也只能忍氣吞聲。
我原以為，日子就這樣過過，等我把債還清了，就回家，找一個穩定的工作，老老實實地過日子，可沒想到那個老闆居然販毒，後來出事了，他就把我推了出去。
他要我幫他頂罪，還威脅我，如果我不按照他說的那樣做，他就會來找你的麻煩。
他還承諾，會幫我還清債務。
我實在是沒法子，只好答應了他。
這牢，一坐就是三年。
以你的性子，要是知道了真相，你肯定會去找那個老闆討說法、拼命，所以，我不敢讓你爸告訴你真相。
6
聽到這裡，我愣住了，我怎麼也沒想到，事情竟會是這樣子的。
我終於明白了，爸爸口中所謂的“苦衷”到底是什麼意思。
我愣住了，呆呆地看著她坐在我對面，掩面哭泣。
我仔仔細細地打量她，像是要把這麼多年沒看過的媽媽的樣子，都給看回來似的。
我的媽媽，曾經那麼愛美的一個女人，竟然已在我不經意間，變得如此滄桑。
我掐滅了手中的煙，一下子不知道該說什麼好。我只覺得心裡像被什麼刺痛了一下，那種感覺清晰且劇烈。
這麼多年來，她承受了太多的謾罵、詆譭、誤會，但她從來也沒為自己辯解一句。她心裡得多苦啊！她這麼多年是怎麼過來的啊！
“小言，我們重新開始，好好生活，好嗎？”
我抬起頭，拭去不知何時流下的許多眼淚，點了點頭。
她走過來，一把抱住我。
我緊緊靠在媽媽的懷裡，感受母親心臟的跳動。
原來，她的懷抱是那樣暖，那樣暖。
我想，這是我這六年來，過得最暖的一個冬天。而且，未來的每一個冬天，都將會像今天這樣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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