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18 從司馬懿“不欲屈節曹氏”,淺談晉人修書所欲呈現的歷史假象


導讀:

筆者本來準備寫一寫司馬懿的前半生奮鬥史的,在查閱資料時發現一個有趣的地方,關於司馬懿是如何加入曹操手下的這段歷史,各種史料上記載各不相同。孰真孰假雖可以通過一番辨析來判斷,但這些不盡相同記載的背後所反應的道理卻需要我們慢慢品味。


漢建安六年,郡舉上計掾。魏武帝為司空,聞而闢之。帝知漢運方微,不欲屈節曹氏,辭以風痺,不能起居。《晉書·宣帝紀》

這是《晉書》為我們呈現的司馬懿與曹操最早接觸的景象,曹操欲任用司馬懿,司馬懿卻以大漢國運衰微而不願屈節於曹氏,並推脫以風痺之疾,而後“魏武使人夜往密刺之,帝堅臥不動。”曹操無奈只能作罷。

及魏武為丞相,又闢為文學掾,敕行者曰:“若覆盤桓,便收之。”帝懼而就職。《晉書·宣帝紀》直到後來曹操做了丞相,並以強硬的姿態闢招司馬懿,司馬懿無奈最終不得不做了曹操的文學掾。

類似的記載也出現在孫盛《晉陽秋》和王隱所著的《晉書》中:魏武帝闢高祖。以漢祚將終,不欲屈節於曹氏,辭以風痺不能起居…

從司馬懿“不欲屈節曹氏”,淺談晉人修書所欲呈現的歷史假象

司馬懿

需要了解的是唐人所修《晉書》基本是整理綜合了晉人的史學著作,其中尤以王隱所著採用眾多,所以二者相似是情理之中的,不能作為佐證。

那麼唐修《晉書》中的這條記載可不可信呢?

答案是非常不可信!

首先從司馬氏與曹操當時所處的政治環境看來,司馬懿的“不欲屈節曹氏”明顯不是那麼合理,在裴注《三國志·武帝紀》引《曹瞞傳》中記載,司馬懿的父親司馬防在擔任尚書右丞時曾舉薦曹操擔任北部尉:

為尚書右丞司馬建公所舉。及公為王,召建公到鄴,與歡飲,謂建公曰:“孤今日可復作尉否?”建公曰:“昔舉大王時,適可作尉耳。”王大笑。建公名防,司馬宣王之父。

另外從二人輕鬆幽默的對話中可知,司馬防與曹操的關係應為熟識,而且司馬防也一直都在曹操實際掌控下的漢廷為官。

不但司馬懿的父親如此其兄司馬朗也早在曹操手下為官:

年二十二,太祖闢為司空掾屬,除成皋令,以病去,復為堂陽長。其治務寬惠,不行鞭杖,而民不犯禁。《三國志·司馬朗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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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

也就是說司馬懿的父親與曹操熟識,而且曾舉薦過曹操,而曹操後來又讓司馬懿的哥哥在自己手下為官,由此可見當時的司馬家與曹操的關係頗為密切友好,所以當曹操欲召闢司馬懿時,司馬懿卻以疾推脫,在老子和哥哥都“屈的不能再屈”的情況下,晉人修史時竟以“不欲屈節曹氏”為說辭,如此看來未免可笑。

現在我們再來回頭看看文章開頭的那段《晉書》的記載,經過甄別之後我們會發現,《晉書·宣帝紀》對於司馬懿仕曹一事,給出唯一有效的信息只有“及魏武為丞相,又闢為文學掾”這句話,其它皆為虛言。

建安十三年(208)曹操廢三公自為漢丞相,司馬懿也在這一年被曹操召闢為文學掾。既然司馬懿入曹的時間可以確定,那麼具體又是通過什麼樣的方式被曹操任用的呢?

答案是司馬懿是通過曹操的首席謀士荀彧的舉薦才被曹操召闢的。

《後漢書.荀彧傳》:彧又進操計謀之士從子攸,及鍾繇、郭嘉、陳腢、杜襲、司馬懿、戲志才等,皆稱其舉。

除此之外類似的記載也出現在裴注《三國志·荀彧傳》引《荀彧別傳》中:

前後所舉者,命世大才,邦邑則荀攸、鍾繇、陳群,海內則司馬宣王,及引致當世知名郗慮、華歆、王朗、荀悅、杜襲、辛毗、趙儼之儔,終為卿相,以十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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荀彧

由此我們可以得出這樣一個結論,在建安十三年曹操任丞相這一年,荀彧向曹操舉薦司馬懿,隨後曹操即召闢司馬懿為文學掾。

而司馬懿也因此對荀彧頗為感激,更是評價荀彧為百年難得一見的賢才。

書傳遠事,吾自耳目所從聞見,逮百數十年間,賢才未有及荀令君者也。裴注《三國志·荀彧傳》引《魏晉春秋》

不僅如此,司馬懿在見到荀彧之子荀顗後更是喜愛的不行,並加以重用,這其中顯然摻雜著司馬懿的個人感情。

荀顗因此也成為了西晉的開國功臣,而潁川荀氏自此也和司馬氏在政治上有了緊密的連接。

司馬宣王見顗,奇之,曰:“荀令君之子也。近見袁偘,亦曜卿之子也。”擢拜散騎侍郎。顗佐命晉室,位至太尉,封臨淮康公。裴注《三國志·荀彧傳》引《晉陽秋》

至此我們對《晉書》所載司馬懿仕曹一事已經基本完成了辨析,但新的問題來了,既然《晉書》的記載大部分為晉史臣所杜撰,那麼杜撰的目的又是什麼呢?

晉代史臣在編纂魏晉史書時都有一個顯然易見的問題,該如何評寫司馬氏,或者說受時局影響如何能為司馬氏擺脫不好的形象。因此美化司馬氏已經成了這些晉代史官修書時必備的功課。

從司馬懿“不欲屈節曹氏”,淺談晉人修書所欲呈現的歷史假象

司馬懿

由於當時的編纂者處於時局環境如此,我們也不能對此多做批評,僅能多加留意,不能被文字表達的的表面意思所迷惑。

其實《晉書》之所以如此描述只想為我們呈現司馬懿的兩個形象:

一:司馬懿因“漢運方微,不欲屈節曹氏”的心存漢室的忠貞形象。

二:雖心存漢室,但迫於曹操的強硬手段而”懼而就職”的逼不得已形象。

如此一來一個忠心於漢室卻又不得已屈服於曹操淫威下的司馬懿躍然紙上,無疑為在篡漢的曹魏為官的司馬懿洗脫了不忠於大漢的形象。

除此之外《晉書》為什麼對舉薦司馬懿的荀彧閉口不談,而以曹操代替荀彧呢?

比起荀彧晉代史官更在意的是曹操,因為他們除了要營造一種司馬懿不欲仕曹的假象,還要製造出司馬懿與曹操之間的對立關係。

魏武察帝有雄豪志,聞有狼顧相。欲驗之。乃召使前行,令反顧,面正向後而身不動。又嘗夢三馬同食一槽,甚惡焉。因謂太子丕曰:“司馬懿非人臣也,必預汝家事。”太子素與帝善,每相全佑,故免。帝於是勤於吏職,夜以忘寢,至於芻牧之間,悉皆臨履,由是魏武意遂安。

《晉書·宣帝紀》

從“若覆盤桓,便收之”到“司馬懿非人臣也,必預汝家事”,晉朝史臣一直想呈現一種司馬懿與曹操長期對立的現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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曹操

司馬懿迫不得已的在曹魏為官,而曹操對司馬懿充滿了猜忌甚至想除掉司馬懿,如

此一來就能達到為後來的司馬氏以晉代魏開脫責的目的,從而為司馬氏謀篡曹魏甩掉道德包袱。所以從司馬懿第一次登場時就讓曹操對其使用強迫的手段,更能讓人加深這種司馬懿受壓迫而與曹操對立的感覺。

縱觀整篇《晉書·宣帝傳》我們會發現,晉代史臣意圖為讀者呈現出兩種狀態,首先自然是司馬懿的高光偉岸功勳碩大,然後就是想盡各種辦法都要讓你體會到一種“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的感覺來。

所以在當時這種風氣下,即便是被譽為“近世之嘉史”的《三國志》陳壽在編纂時也多有隱晦。這也就解釋了為什麼陳壽在《三國志·荀彧傳》中相比與《荀彧別傳》和《後漢書》內容大致相同的情況下卻唯獨漏掉司馬懿的主要原因,陳壽此舉為的就是不與當時的主流作風產生衝突。

太祖問彧:“誰能代卿為我謀者?”彧言“荀攸、鍾繇”。先是,彧言策謀士,進戲志才。志才卒,又進郭嘉。太祖以彧為知人,諸所進達皆稱職,唯嚴象為揚州,韋康為涼州,後敗亡

。《三國志·荀彧傳》

而以魏武闢帝為主流著作現今可考的仍有孫盛《晉陽秋》、王隱《晉書》和魚豢《魏略》等等,他們所欲呈現的曹操與司馬懿的形象無疑都是經過精心安排的,也是晉廷願意讓人們看到的。

從司馬懿“不欲屈節曹氏”,淺談晉人修書所欲呈現的歷史假象

司馬懿


結語:

除去以上所說的那些之外,孝道也是《晉書》中另外一個突出表現點,因為司馬懿作為三朝元老曾兩度受命託孤,最後卻獨攬大權以至後來司馬氏以晉代魏自立門戶,這種行為顯然觸犯了儒家文化中的“忠君”之道,很容易就受到道德的譴責。所以西晉立國提倡“以孝治天下”,而《晉書》關於孝道的描寫多是以“性至孝”“哀毀過禮”等極端深刻姿態出現,可見從晉朝到《晉書》都在有意的迴避忠君的問題而刻意突出孝道。

魏晉,是以孝治天下的,…為什麼要以孝治天下呢?因為天位從禪讓,即巧取豪奪而來,若主張以忠治天下,他們的立腳點便不穩,辦事便棘手,立論也難了,所以一定要以孝治天下。——魯迅《魏晉風度及文章與藥及酒之關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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