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震雲曾評價遲子建為"作品中最具有油畫色彩、濃郁生活氣氛及地域特色的作家",並將她與同為北方女性作家的蕭紅進行比較,並認為"從筆法的成熟與現代來講,遲子建已經在雪地和荒原上遠遠超過了蕭紅"。誠然,遲子建能得此盛譽,也是實至名歸。作為"東北作家群"成員之一,在她的作品裡,早已將自己與故鄉融為一體,將人們的生老病死、思索與追求都和這片白茫茫的大地融為一體。"淚魚"、"秧歌""踩胎"、"五丈寺的廟會"、"薩滿神"等無一不散發著濃郁黑土的民俗氣息。本文將結合遲子建的《樹下》、《秧歌》、《逝川》、《偽滿洲國》等作品,從遲子建小說中的節日民俗、方言民俗、精神民俗以及北方文化傳承共四個方面來分析遲子建作品中的地域民俗色彩。
一、 遲子建小說中的節日民俗
遲子建出生於黑龍江省大興安嶺地區的漠河市,她筆下的《北極村童話》正是她童年的縮影,而短篇小說《原始風景》也頗有些自傳的意味,她筆下的眾多作品無一不透露著北國中特有的節日民俗。如《舊時代的磨房》裡寫到了臘月二十八必須要給房子掃塵的習俗。《逝川》描寫了捕魚人要在漁汛來臨時捕捉淚魚並放生淚魚的習俗,以此來祈求年年順遂平安。
《乞巧》中寫到了民間七夕節,山妹祭天七巧的經過,懷揣著少女的心願通過乞巧達到心情的愉悅與感情的迸發。《五丈寺廟會》中具體描繪了陰曆七月十五南涼人給鳥放生和放河燈的習俗。《白雪的墓園》談到了臘月三十, 結婚的女兒不能在孃家過年等等,這些都是以節日作為傳播載體,來反映這片黑土地上,人們的衣食住行、婚喪嫁娶、人生儀禮、歲時節日、宗教巫術、信仰禁忌、遊戲娛樂、神話傳說、俗語行話等民俗事項。
遲子建自己也曾說過:"我更喜歡過一些傳統的節日。灶王爺昇天的臘月二十三,吃豬頭肉戴龍尾的二月初二,用露水洗臉、包粽子、疊葫蘆、插艾蒿的五月初五,陰雨綿綿的'七夕',吃月餅的中秋節以及掛燈籠、吃元宵、看秧歌的正月十五。"由此可見遲子建對這片黑土地的民俗節日有著醇厚的情感和別樣的審美態度。
除此之外,北方的節日民俗不僅在遲子建小說中只充當情節衍生的因素,也進一步深化作品的思想意蘊。《偽滿洲國》裡王金堂受祝興運拉攏,為了新京正月裡一批緊俏的粘豆包,中途被日本人抓走當苦力;阿永為了在"二月二" 剃"龍頭"慘遭三個日本憲兵的毒打;而傀儡皇帝溥儀正是靠著"年三十的餃子、正月十五的元宵、二月二的豬頭肉、清明節的紅皮雞蛋、五月初五的粽子、以及頭伏餃子二伏面、三伏的烙餅攤雞蛋。接下來還會有中秋的月餅臘八的粥。" 來提醒他日子還在過著,他也在偷偷摸摸的活著,只有在這些節日民俗上來還原他自己曾經的完整的故鄉意識。
不僅如此,遲子建更善於用習俗節日的樂景來襯托家破國亡的哀情。《偽滿洲國》裡的王亭業身陷囹圄,劉秋蘭不得不帶著女兒宛雲在除夕當天借錢並受盡白眼;而王金堂在除夕夜對眾多乞丐的施捨,來突顯弱小者在歷史的壓抑與打擊下的悲慘命運;《秧歌》中"小梳妝"正是服毒死在正月十五——大家歡天喜地的去看南天閣秧歌的當晚。遲子建作品中每個喜氣洋洋的佳節習俗都與當下人物的痛苦緊密相連,昭示了失去祖國後個體生命的掙扎。
二、遲子建小說中的方言民俗
茅盾在《文學與人生》中談到"不是某種環境下的,必不能寫出那種環境; 在那種環境之下的,必不能跳出了那種環境,去描寫出別種來"而最能描寫這種環境的方式就是通過語言的烘托,使讀者身臨其境。在遲子建的小說《秧歌》、《逝川》裡就大量使用了一些具有地域文化特色的方言俚語,這就增強了作品的地域文化效果。如用"能"來形容本領大、"瓷實"來形容身體健壯、"奸"有揶揄意味形容人精明、"工夫"來表示時間等,"精溼精溼"形容雨淋得太透。還有《秧歌》中洗衣婆嘴裡的" 一雞、二鴨、三貓、四狗、豬五、羊六、人七、馬八、九果、十菜",《岸上的美奴》中"賊溜溜的霜"等民間諺語。
正如汪曾祺所說:小說的魅辦之所在,首先是小說的語言,寫小說就是在寫語言。在其長篇小說《額爾古納河右岸》中,遲子建用方言展示了一個神奇而壯美的世界,如"我和列娜從小就跟著母親學活計。熟皮子,燻肉幹,做樺皮簍和樺皮船,縫狍皮靴子和手套,還有烙格列巴餅,擠馴鹿奶,做鞍橋"。作者在展現鄂溫克人生存狀態的同時,也為我們展現了一幅鄂溫克人的原始民俗畫卷,讓我們歆享了一次語言的民俗盛宴。而在《五丈寺廟會》裡放鳥的仰善與二癩子你來我往的對話中,則將方言俗語展現的淋漓盡致,展現了南涼獨有的風土人情以及南涼人的精神家園。
從遲子建的眾多小說裡,像大馬蛤魚、火炕、雪爬犁、木梭子、棉烏拉、秧歌、踩生、大渣子粥、土豆湯、黏豆包、開江魚、殺豬菜等這類方言比比皆是,這些東北地域特有的事物名稱使作品的語言顯示了獨特的地域文化風格。也正是如此使她的小說擺脫了單純寫實的羈絆,而是用一種質樸的生活方式與富有生活氣息的語言來激活現代人那顆日漸麻木和疲憊的心靈,顯示她對現代文明的掙扎與反抗。
三、遲子建小說中的精神民俗
遲子建小說中除了以上節日民俗、方言民俗以外,最為顯著特徵是其每個故事中都存在著當地人民的精神民俗。精神民俗的範圍較為廣泛,它不僅包括民間信仰、民間禁忌還民間巫術迷信等內容。《樹下》中被朱大有槍殺的姑媽一家以及吊死在樹林裡的母親,都是以鬼魂的姿態同七鬥對話,七鬥也堅信親人都在樹下生活著。
同樣在遲子建另一部小說《原始風景》裡父親的靈魂是活在無處不在的月光裡。而被看為封建迷信的民俗也在書中恰到好處的出現,《舊時代的磨坊》裡通過對活人對死人燒紙錢的十字路口的描寫來刻畫四太太家境敗落的光景,《逝川》裡是以阿甲漁村的一種"淚魚下來的時候,如果哪戶沒有捕到它,一無所獲那麼這家的主人就會遭災。"的傳說來作為背景,體現出遲子建對對於愛的表達形式的無盡思考。
一旦當民俗信仰廣泛流傳並紮根在人們心裡,就會衍生出許多民間禁忌。遲子建書中也在不同程度上對民間禁忌進行了記錄,在《額爾古納河右岸》中依靠山林生活的鄂溫克人與鄂倫春人有相同的信仰,都是信仰山神白那查,兩族人都認為白那查山神主宰著山林中的一切,那時候額爾古納河右岸的山林中有很多刻有白那查山神的大樹,所以部落中的禁忌是從山神身邊經過時不能吵嚷。不僅如此,當鄂溫克人獵殺黑熊抬回營地後迎候的人都佇立著,假意垂淚或是吃熊肉時要學烏鴉叫,以此排解內心對黑熊的恐慌。這也是鄂溫克族關於熊的特殊圖騰崇拜與禁忌。
還有懷孕禁忌和分娩禁忌等各種生育禁忌,如小說中反覆提到的不能讓新娘睡熊皮褥子,防止新娘不會生養;女人分娩時住的"亞塔珠"男人也是斷然不能進入的,據說會有殺身之禍;而當伊萬的妻子娜傑什卡不經意間摸了伊萬的頭時,依芙琳斥責娜傑什卡說"我們這個民族的女人, 是不能隨意摸男人的頭的認為男人的頭上有神靈,摸了它會惹惱神靈加罪於我們的"等等。《樹下》寫到了村莊裡的寡婦是最忌諱到那些將臨產的孕婦家裡去竄門, 以免不期而充當了踩生人,使主人家懊喪。而在《北極村童話》中老人對除夕的禁忌與規矩更是信手拈來。
四、遲子建小說中的民俗與文化傳承
在遲子建的小說中,無處不顯露著溫情與傷感,她對這塊黑土地美好、善良的詠歎已經構成了她創作中宏闊的藝術背景。但在這溫暖語調之後,可以發現文字中潛藏著對社會文化的思考和遲子建本人對東北民俗文化的傳承與發展。
首先《群山之巔》一書中講述的"世外桃源"般的龍盞鎮,就鮮明的體現了作者的觀點,她"認為削弱現代文明與東北文化的聯繫,保持固有的東北民間鄉土的獨立性,正是作家找尋到的能夠傳承東北精神的有效途徑"。不難看出遲子建本人對東北底層人民精神傳承文化焦慮的思考經歷了逐漸深入的過程,從發現到困惑,再到積極尋求解決途徑,作家一直在試圖消解現代性帶來的社會文化的問題。
其次,也是因為以蕭紅前輩為首的"東北作家群"的不懈努力,用"生的堅強"與"死的掙扎"來對東北民俗文化進行傳播與推廣,使得遲子建也毫不猶豫的傳承了這種文人責任與文化精神並在她的創作中得以繼續。《偽滿洲國》用了長達六十萬字的篇幅來進行歷史的再現,在這部作品中體現不僅僅只是痛苦與災難,更多的是淪陷區裡的東北人民的堅強不屈,勇敢頑強的民族意氣。外界也通過此媒介來了解東北社會文化甚至對此有所改觀。
北方承載了遲子建太多的兒時記憶,這也成為她創作與生命中的一部分。在她的作品裡向我們淋漓盡致的展現了大興安嶺黑雲白雪的宏偉風光和那熱鬧的婚喪儀式濃郁的地域風情,
黑土民俗也因遲子建小說不可預知的傳播能力為更多的人所熟知, 這對增強一個國家、一個民族、一個地域的凝聚力, 滿足在外漂泊的遊子思鄉之心, 吸引世界的目光, 推進民俗文化的傳承無疑具有重大的作用。遲子建的作品裡所蘊含的民俗與民趣映射著東北的歷史與變遷,使我們從東北的民間習俗介入來了解當地人民的精神信仰與文化習俗同時,也給我們提供了一種民俗化的語言形態。中國北方邊地的地域特點,中國北方邊地少數民族的生活狀態,中國北方邊地少數民族的精神信仰,讓我們從語言走進了北方民族的生活和心靈,走進了他們的民俗和信仰,讓我們充分了解了處於我國北方的人民是如何在與大自然的和諧共處並備嘗艱辛,也讓我們看到了當他們在與命運的抗爭中,從容面對生死,不屈不撓的民族精神與熾熱的情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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