執筆：朱鋒
美國與阿富汗塔利班幾天前在多哈簽署了和平協議，美國國務卿蓬佩奧帶著特朗普總統的“祝賀和問候”飛抵卡塔爾，見證了這一“歷史時刻”。該協議雖然還是一份“有條件的”協議，但協議畢竟標誌著2001年11月美國發動阿富汗戰爭18年後，美軍將正式展開從阿富汗撤軍的實質性行動。然而，協議簽署不到一週，美軍再度用無人機襲擊塔利班據點。亞太區域的“後阿富汗戰爭時代”事實上充滿變數和詭異。
美國急於從阿富汗脫身
這份新協議是自2017年9月特朗普政府和塔利班武裝正式啟動對話以來，正式簽署的第一份美軍撤軍協議。這份協議四個部分的內容值得關注。
首先，協議為美軍和北約軍隊撤出阿富汗設計了具體的“路線圖”。協議規定，雙方同意在14個月內有條件實現現有美國和北約軍事力量在阿富汗的全部撤軍。第一階段，135天內5000人規模的美軍和北約軍隊撤出阿富汗。與此同時，協議簽署10天后，阿富汗加尼政府將和塔利班正式展開對話，以便協商建立今後“權力共享”基礎上的阿富汗國內政治和解進程。加尼政府和塔利班的談判框架，將以獲得美國的軍事保障為限。這意味著，阿富汗現任政府和塔利班共同的權力重建的基本時間表是14個月。
其次，塔利班承諾將阻止“基地”組織、極端“伊斯蘭國”(IS)等恐怖組織利用阿富汗領土繼續進行反對和攻擊西方的恐怖活動。美國發動阿富汗戰爭就是因為“基地”組織在2001年策劃了“9·11”恐怖襲擊事件。在本·拉登被擊斃後，“基地”組織已經渙散，但並沒有完全消失，塔利班政治領袖一直拒絕放棄“基地”組織。此次協議塔利班在該問題上做了明顯讓步，但協議明顯迴避了一個重要的細節，就是當前塔利班勢力的2號人物領導的塔利班內部最大派系——哈卡尼組織，仍然是美國公開定性的國際恐怖組織。該組織近年來在阿富汗發動了數十起自殺性爆炸事件。
第三，美國和塔利班組織將在卡塔爾建立聯合監督機構，負責評估和監督協議的執行情況。
第四、美國將努力促成阿富汗政府釋放5000名塔利班囚犯，塔利班則答應同時釋放1000名被囚禁的阿富汗安全力量成員。雙方承諾繼續停止任何暴力攻擊行動。
集中力量對付中國？
這份協議顯示了特朗普政府從阿富汗脫身的空前政治決心。其實，奧巴馬政府自2009年上臺後，就開始尋找從阿富汗戰爭脫身的計劃，但有兩道“坎”過不去：
一是奧巴馬政府堅決拒絕政治上承認塔利班勢力的合法性。如果承認，不僅讓2001年阿富汗戰爭的合法性遭到質疑，更重要的是，塔利班作為阿富汗的極端宗教勢力，在排斥婦女和少數民族權利等方面的行為在美國國內也飽受批評。
二是美國撤軍後的阿富汗權力重構，能不能接受塔利班“捲土重來”。18年的阿富汗戰爭，美軍儘管從阿富汗首都趕走了塔利班勢力，但在美國和北約軍隊的扶持下，這麼多年阿政府的實際管控範圍仍侷限在首都喀布爾和少數省會城市。如果同意塔利班參與政權重建和實現美軍全撤軍，等於美國將接受“後阿富汗戰爭時代”的阿富汗重新由塔利班執政的現實。
特朗普政府簽署的這份協議，實質上在這兩個方面都開啟了顛覆性的思維：公開承認塔利班勢力的合法性，願意接受撤軍後塔利班重新執政的阿富汗。
華盛頓為什麼在阿富汗撤軍問題上這麼堅決？原因只有一個，美國對繼續陷入阿富汗戰爭完全失去興趣。美國當前的防務戰略重心，是要從反恐行動中徹底脫身，轉向全力對付和防範以中國為首要對手的大國戰略競爭。無論是2017年12月特朗普公佈的首份“國家安全戰略報告”、還是2018年5月美國公佈的“防務戰略報告”，都清晰地表達了美國這一戰略重心的實質性轉移。而且，僅僅一天之後的3月1日，美國防長埃斯珀就已經迫不及待地公開表示，和塔利班簽署和平協議就是為了讓美國更好地“騰出手”來，在亞太地區重新進行軍事力量部署，能讓美國全球安全力量更集中地對付中國這一“焦點”。
2017年11月美國宣佈執行“印太戰略”，這一時間點與華盛頓啟動和塔利班的政治談判幾乎重合。華盛頓不是簡單地在阿富汗戰爭問題上“甩包袱”，而是要停止在阿富汗的人員和經費投入，更好地在亞太地區針對“遏制中國”進行軍事力量的強化部署。五角大樓已多次表示，美國正持續考慮如何在印太地區擴大軍事力量存在。
誰能為阿亂局“接盤”？
阿富汗在當代世界政治中一直是大國的噩夢，屢次充當“大國殺手”的角色。1979年前蘇聯出兵阿富汗，最終鎩羽而歸。美國陷入阿富汗戰爭已經18年，花費了約8000億美元的軍費，付出了3000名美軍士兵死亡的代價，造成阿富汗民眾超過22萬人傷亡。現在為了對付中國，想一走了之。正應了中國人的一句話：想得美!
阿富汗加尼政府就非常不滿，已公開拒絕釋放5000名塔利班囚犯。一旦美軍鐵了心要走，塔利班和現有的喀布爾政府建立“權力共享”的制度安排可能性幾乎不存在。18年的阿富汗戰爭，絕大多數阿富汗地區經濟凋零、各種宗教和政治派系強大，塔利班的迴歸很可能意味著阿富汗極端穆斯林勢力再度執政，阿富汗境內的暴力衝突將再度激化。
再加上印巴在擴大各自在阿富汗內部影響力的問題上明爭暗鬥，以及巴基斯坦境內支持塔利班的勢力依然強大，阿富汗局勢甚至會成為引發南亞區域動盪的新“震源”。一旦阿富汗極端穆斯林勢力重新掌權，也將給新疆地區帶來潛在境外不穩定因素。美國現在為了大國戰略競爭，急於在阿富汗脫身，甚至不管撤軍之後阿富汗是否會“洪水滔天”，不排除想要讓極端穆斯林勢力“禍水東移”的用心。
阿富汗戰爭的渾水，還是留給美國繼續蹚吧。筆者相信沒有國家會想去“接盤”!
(作者是南京大學國際關係研究院院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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