敬 你
□梁鳳蓮
每一個細節，都會留在歷史上。
無論是山峰還是低谷，都不是全部的圖貌，而只是其中的一個章節。
有時候，要用文字來改變一個開始破碎的世界，改變一個並不完善的世界。
只有被忽視的人生，也許沒有被忽視的記錄。
歷史的建構是獻給無名者的記憶，當一種霧霾開始瀰漫開來，淹沒著人們的存在感，成為傷害和異化人們呼吸的一種方式的時候，我們還會接受這樣的氣候嗎？
問題是，我們能驅散它們？如同，我們能改變潮水的方向嗎？所有的一己之力，所有的微薄的力量集合在一起，是的，也許是可以改變潮水的方向的。
藝術是一種信仰，是能直面現實的真偽以及生死的蕪雜，更是能帶來俗世傷痛的溫暖和希望。黑塞說的好，“人必須找到它，內在我之源泉”。
敬你，北宋的張載，隔朝隔代你說過的話依然擲地有聲，依然閃光鏜亮，“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聖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橫渠四句，甘泉長流。
敬你，大鬍子國度的亞歷山大*索爾仁尼琴，只因你說過，“文學，如果不能成為當代社會的呼吸，不能傳達那個社會的痛苦與恐懼，不能對威脅著道德和社會的危險及時發出警告，——這樣的文學是不配成為文學的。” 更因為你還說過，“一句真話能比整個分量還重”。你倔強的眼鋒與你硬挺的鬍子一起無聲地呈現著絕不妥協的面相。
敬你，俄羅斯“白銀時代”的王者們，一大串的名字晃動著銀質高貴的光澤，在時光隧道里一直閃耀，曼德爾施塔姆、馬雅可夫斯基、茨維塔耶娃、阿赫瑪託娃、、、、、、。
敬你，並不那麼名聲在外的威廉*埃內斯特*亨利，12歲患有骨結核，25歲一條腿截去膝蓋以下部位，26歲躺在病床上寫下這首詩，用剩下的一條腿活到53歲，這首詩的名字，是拉丁文不可征服的意思。“透過覆蓋我的夜色，|我看見黑暗層層疊疊。|感謝上帝賜予我，|不可征服的靈魂。|就算被地獄緊緊拽住，|我，不會畏懼，也絕不叫屈。|遭受命運的重重打擊，|我滿頭鮮血，|卻頭顱昂起。|在憤怒和悲傷的天地之外，|聳立的不只是恐怖的影子，|還有，面對未來的威脅，|你會發現，我無所畏懼。|無論命運之門多麼狹窄，|也無論承受怎樣的懲罰。|我是命運的主宰，|我是我靈魂的統帥。”
敬你，馬丁*路德*金！“歷史將記取的社會轉變的最大悲劇不是壞人的喧囂，而是好人的沉默。”“我們看到真相卻一言不發之時，便是我們走向死亡之日。”一次兩次，我站在華盛頓紀念碑前開闊的中軸線上，讓目光順著水池草坪方尖碑一路狂奔，恍惚聽見了，那些呼應的聲浪排山倒海，餘音不絕，彷彿身在其中，盡情釋放的呼喊融進聲浪裡，那聲浪一直往四面八方推湧。
敬你，甘地老先生！“有七件事能毀滅我們，沒有良知的歡愉，沒有品格的博學，沒有原則的做事，沒有奉獻的宗教，沒有付出的獲得，沒有道德的經商，沒有人性的研究科學。”幾年前，我在你的紀念館裡，對視著你形瑣骨立卻目光炯炯的巨幅照片，有點顫抖，你的眼神彷彿在轉動，隨著你踽踽獨行赤腳烙印的腳步，那被你踩踏留痕的路徑，就在你視線所及的前方。
敬你，黑色人種中黑得發亮的曼德拉，把牢底坐穿27年，也心懷悲憫，胸有天下，“當我走出囚室邁向通往自由的監獄大門時，我已經清楚，自己若不能把痛苦與怨恨留在身後，那麼其實我仍在獄中。”1993年的諾貝爾和平獎，是向具有這種寬恕與普渡眾生的信念致禮的。
敬你，東歐這個多災多難的國度的真正的詩人亞當*扎加耶夫斯基，“讚美這遭損毀的世界吧，|和一隻畫眉鳥遺落的灰色羽毛，|以及重重迷失、消散又返回的|柔和之光。”我曾經在多次戰爭中被全部摧毀又重新復建的華沙老城徘徊，我曾經站在小小的首府門前那堆疊起來的鮮花前感傷，那年的一場飛機失事幾乎滅掉了這個波蘭小國的國家領導人，這災難沉重的苦澀為何一直瀰漫在波蘭的上空？我曾經進出過那個非人性非理性的集中營，兩次往返波蘭，重複的反思中，我似乎明白了什麼叫罪惡，什麼叫贖救，什麼叫懺悔，什麼叫寬恕，更重要的是，什麼叫信仰。心中有信的人，是絕不與魔鬼共舞的，正義與良知會把邪惡狠狠地摔碎在深淵裡！
敬你，鳳凰男，在奧斯卡的小金人上撲翅的傑昆*菲尼克斯，演技去留無痕，他沒有落淚的即席感言卻繞樑三日，震聾發聵：面對共同的痛苦，捍衛不同的事業，、、、討論各種不同的平等，作為觀念的鬥爭，反省以自我為中心的掠奪、對大自然的踐踏，、、、把愛與同情作為目標吧，彼此扶持，相互成長，相互引導，這才是人性最寶貴的。帶著愛去施以援手，和平就會緊隨其後。這是一個天才演員的呼籲，這更是如雷貫耳的吶喊啊！
敬你，新晉的諾貝爾獎得主彼得*漢德克，他無法停止他的《自我控訴》，他的表白值得記取，我們不能“在沉默就是恥辱的時候沉默”，我們也不能對“死去的人出言不遜”。
敬你，老陀思妥耶夫斯基，您的《罪與罰》、《卡拉馬佐夫兄弟》，是少年無書可讀的我，躺在閣樓裡不太明亮的光線上，半懂不懂地啃完的精神食糧，我一直牢記這番教誨，“唯一擔心的是，我們的寫作是否對得起我們所承受的苦難”。
敬你，加繆，你的《鼠疫》已經是一把沉重的錘子了，你還在敲打我們，“對未來的真正慷慨，是把一切獻給現在。”
敬你，魯迅老爺子！“真的猛士，敢於直面慘淡的人生，敢於正視淋漓的鮮血。”“不在沉默中爆發，就在沉默中死亡。”你的目光是何等的銳利也是何等的柔軟，“無窮的遠方，無數的人們，都和我有關。”
敬你，北島！“高尚是高尚者的墓誌銘，卑鄙是卑鄙者的通行證。”今年下雪的春天，我依然能感受到你當年在地球的各個方位逛蕩時，那些詩篇的氣勢和豪邁，“我徑直走向你|帶領所有他鄉之路|當火焰試穿大雪|日落封存帝國|大地之書翻到此刻”。
敬你，吉利德！我的視線曾經碰撞過以色利和約旦河的這座基列山脈，我曾在加利利湖品嚐過烤得金黃的彼得魚，一個信仰中復活輪轉的生命，託付紀念成慰藉餵飽我們的美味佳餚。我曾在死海的鹹水裡，體驗過那種託舉的無形之力，那些海水的浮力，有被祈禱感化過吧。《聖經》裡，“吉利的乳香”是用來減緩疼痛的，既是身體的疼痛，也是心靈的疼痛。那些因痛而來的痛楚，那些因罪而來的創傷，一點一點治癒吧。
敬你，“吉利草”。蒼天在上，日月有眼，我們的廣西古駱越地區竟然也生長著這種名字相近的專治瘴癘的神秘藥草，最早記載於晉朝嵇含所著的《南方草木狀》，“因此濟人，不知其數，遂以吉利為名。”而吉利也是我們廣州人逢節必祈、逢人遇事必奉的吉祥祝福，恭喜賀喜，鴻運當頭，大吉大利！
敬你，這個無名的青蔥歌手，她的沙啞的聲音，什麼時候沉積起那麼多的傷感？她還那麼年輕，就知道致敬了。《敬你》：差不多同一個年紀離開家|離開家幾里就可以叫天涯|、、、、、、我敬你滿身傷痕還如此認真|山水迢迢還奮不顧身|我敬你萬千心碎還深藏一吻|烏雲滾滾還走馬上任|我敬你淚流成河還如此誠懇|生死茫茫還心懷分寸|我敬你人去樓空還有刀有盾|落葉紛紛還獨自上陣。”
各種戰天鬥地的萬丈豪情，各種捨我其誰的奮不顧身，各種深明大義的赴湯蹈火，各種危難面前的真情相守，各種、、、、、、數之不盡的各種淚湧淚流的感動與觸動，還有悸動，這首歌原不是寫給那個被稱作吹哨的大男孩，此刻，也不光是寫給那些逆行者，去拯救地球，去拯救同胞的。只是為了敬你，那些來路歸途中的凡人或者英雄，他們在超越一切的人性面前，切換著自己的角色，是普遍之輩，也是真的勇士，蒼天在上，拱手作揖，祭酒祈願，只為敬你！
敬你，我們南廣州的靠山！不是陶淵明筆下千年的意象百年的詩境，而是廣州人的信託廣州脊樑的象徵，廣州的健康仁醫仁術的大義扛得起靠得住的南山！
敬你，十六省的對口馳援。“豈曰無衣？與子同袍。王於興師，修我戈矛。與子同仇。、、、、、、豈曰無衣？與子同裳。王於興師，修我甲兵。與子偕行。”伸出手，奉上愛，因為愛著共同的愛，因為苦著共同的苦，彼此都是一大家子的人呀，彼此都是炎黃子孫兄弟姐妹。
敬你，“青山一道同雲雨，明月何曾是兩鄉”的隔鄰。好一個“山川異域，風月同天”，這患難與共的詩文，曾刻在楊州大明寺鑑真紀念堂前的石碑上，如今重新拓印在日本的捐贈援疫物資的包裝標籤裡。當年鑑真法師東渡傳戒，這也是很多的緣由之一吧。這畢竟是人之為人的心願，“同氣連枝，共盼春來。”
敬你，木心的這首詩《傑克遜高地》，文化老人一輩子都那麼儒雅紳士，也許在一個粗礪的加速的時段裡，溫良謙儉讓並不能讓人獲得相應的尊重和自由，空氣中太多的塵土，畢挺的衣裝輕易就被弄髒，然而，胸懷多重要啊，寬恕多麼豁達自適啊，就他這一首詩，也足以讓紅塵滾滾之後，天高地闊，風景無限 ，“天色舒齊地暗下來，那是慢慢地，很慢，綠葉聚間的白屋，夕陽射亮了玻璃，草坪都溼透，還在灑；藍紫鳶尾花一味夢幻，都相約暗下，暗下；清晰，和藹，委婉。不知道原諒什麼，誠覺世事儘可原諒。”
而此刻的致敬，不過是一場立春開啟的廣州、如期而遇的毛毛雨，不易分辨的一段一寸，而匯聚集成的雨滴，是滋潤草木的甘露，也是觸動心靈、餘震不絕的一種印記！此刻，凡是沒有淚水的雙眼，能算得上是正視嗎？凡是沒有良知的思考，能算得上是面對嗎？這一切，都是被蒼天厚土歷煉過的承受！
也許，幸福和平安一直血肉相聯，一直情同手足，一直是彼此的信仰。歲月不饒人，誰又何曾能饒過歲月！
敬你，那些不能一一記錄下來，卻一直銘記在心的眾多的你，那些獨自一人照顧著歷代星辰的人，走了那麼遠的路，在自己的影子上，在經過的地方，還是沒有放棄，還在不停地追趕。敬你，那些哀痛與疾病都不能奪走你的意志、依然擁有頑強地重新站立著做人的力量、做好事的力量的你，是的，這力量是一種向死而生的生命力，是的，這力量是一種能傳達、能傳遞的治癒力量，無限神奇，溫暖人心。
“蓮實有心應不死，人生易老夢偏痴。千春猶待發華滋。”蓮心穿越了千年，仍然會花開滿塘，時間流逝，這就是希望！
作者簡介：梁鳳蓮，廣州市社科院嶺南文化研究中心主任，研究員（技術崗二級），一級作家，享受國務院特殊津貼專家，廣州市優秀專家。
【整理發佈】：何媒矩陣（何金德導演工作室、何媒通訊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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