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05 變態的藝術史意義

變態的藝術史意義

這是一個表面化的時代。

身處在這個時代的內部,想要進行閱讀,並且找到當年我們的列祖列宗們,閱讀《安娜卡列琳娜》或者《羊脂球》時的精神愉悅,我們只有深刻地,通過詞語的表面結構,也只有通過一切詞語的表面結構,才能抵達這個表面化的時代。

否則,所有的貌似深刻,都看起來那麼地有病。

那麼,我們想要了解藝術,或者藝術史,這些個該死的東西,我們跑到那些高端大氣上檔次的美術館、畫廊、或者博物館。屏住呼吸。憋住一個不知道放出來是響亮還是惡臭的屁,小臉蛋兒憋得紅撲撲,不知道的人還以為被藝術薰陶得有了醉意。然後無比虔誠地,將兩隻手交叉握緊在胸前,做祈禱狀。碰見誰,都感覺碰見了大師。然後我們回到家,才忽然發現,原來是見它的活鬼!這讓我們時常一臉矇蔽……,然後又一臉矇蔽……。

保持一臉矇蔽,就對了。

因為那些所謂的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藝術品,之所以讓你產生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迷魂藥效果,只不過是今天的人,希望你產生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迷魂藥效果,而已。

因為今天讓你感覺到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藝術,在當年,都是因為精神的“變態”:藝術的價值,就是儘可能地,讓一切人類精神的變態,通過什麼,將它保存下來,從而一而再、再而三地證明了:單一進化是一種謊言。

但這一切只有讓今天的你,產生高端大氣上檔次的迷魂藥效果,才能成功地向你證明藝術的形而上價值。

實在是因為,在這個表面化的時代,我們已經將一切價值,完成了貨幣化進化。

你看我們準備結婚之前談論的是愛情嗎?不是,這太古典了。如今我們談論的是房子車子彩禮多少;我們死亡之前談論的是不捨嗎?不是,這太假正經了。如今我們談論的是遺產歸誰,頭條賬號上還剩下多少錢,QQ密碼歸誰,墓地多少錢,喪葬費找誰要,收了多少禮還要還多少禮,然後一臉滿足地嗝屁了;我們的工作是為了理想嗎?不是。是老闆給我們的月薪或者年薪夠不夠泡妞吃飯買衣服還房貸還有上直播給小姐姐打賞。

所以,藝術,對我們來說就是:“這個能值錢嗎?”

不然呢?

言歸正傳。我們應該討論的,其實是“變態”,而不是值錢。雖然有時候變態很值錢,或者想要很值錢就必須變態。

正如這篇鴻篇鉅製的小文之開篇所言:我們只有深刻地,通過詞語的表面結構,也只有通過一切詞語的表面結構,才能抵達這個表面化的時代。

那麼,“變態”,其實就是“改變其態”的意思,拜託你不要想歪了。

什麼叫“改變其態”呢?

那麼我們首先就要從,什麼是“態”,來著手進行分析了。

世間一切,萬事萬物都有其“態”,山有其態,北方的山,像一把大鐵鍬掀翻起來的大土層,而南方的山,靈秀如盆景;水有其態,桂林之水流觴婉轉,黃河之水浩浩湯湯。狗有其態,泰迪假裝很可愛其實很下流,杜賓看起來很下流其實很可愛。

人,也有其態。

兒時憨態可掬,萌出口水;老來千褶百埂,沉眼昏花。

兒童時不憨萌,表現出天才般的老沉;老來不持穩,時常聊發少年狂。這,大約就是“改變了其態的”一般樣式,所謂“變態”,大約如是。

而我們接下來要講的,就是這麼個“變態”:一輩子沒有結過婚,甚至都不碰女人的,最後栽在了愛情的手上的變態故事。

話說這是一部文藝範五顆星的悶騷電影,一般追劇一派是不知道這部電影的,除非你一邊半夜裡躲在被窩裡追愛情神劇,一邊假裝自己是一枚能從一堆廢鐵中看出後現代的資深文藝青年。

這是一部關於驚天騙局的電影,叫《The Best Offer》,中文翻譯為《最佳出價》。是的,好像你知道了一樣,其實你不知道,你不知道我要講的是什麼。

變態的藝術史意義

你也許馬上就知道傑弗裡·拉什,這位曾演過《國王的演講》的演員。可是我並不想跟你講電影情節,或者演員什麼的吧啦吧啦。看過的沒看過的,到網絡上搜一下去看就是了。

我想講的是藝術,也就是變態。

我們從《最佳出價》這部電影裡,能看出來與藝術史有關的三件事:藝術的值錢,很可能是一場騙局,雖然藝術的確很值錢,這就是第一個變態;然後第二個變態呢,就是能夠深刻地欣賞藝術之美的人,多少得有一點變態;第三呢,就是如果你變態了,你就是藝術而不需要別的藝術,如果你需要別的藝術,卻發現窮其所能最後將自己弄變態了才能得到,得到之後卻發現毫無意義了。

這就是本文要講的第一段藝術史:藝術的收藏與變態。

維爾吉爾·奧德曼是一位非常懂得藝術之美的拍賣行老闆和資深拍賣師,他最大的成就,就是通過暗箱操作的方式,購買和收藏了大量的女性肖像油畫。在他精緻的秘密倉庫裡,這些油畫就像一部完整的藝術史,講述了自文藝復興以來,至現代主義的全部肖像繪畫的風格歷史。

作為拍賣師,其實他非常懂得一張畫的實際價值與價格,但其他人都不知道,否則,假設一張畫所有人都覺得需要一百萬歐元,你作為拍賣師二十萬就落錘,三五次大家就看出來了,而這位奧德曼,通過暗箱操作收藏了上百件作品竟然沒有人看出來,證明什麼?證明所有的藝術品價值,只在這個拍賣師的腦海裡,也只有他願意認為某件作品更加值錢。

而這位奧德曼的收藏,是不賣的,你看多變態。

為什麼不賣呢?

變態的藝術史意義

因為這位奧德曼先生有一種心理疾病:作為自認為的高貴血統和優秀的男人,他其實非常自卑,因為自卑,而將自己封閉在古典的高貴幻覺裡不肯出來。他不但有心靈的潔癖,而且還有實際生活中的潔癖:打電話、吃飯,都要帶著手套;收藏女性肖像繪畫的目的,是為了滿足自己對純潔的愛情的幻想,以及擁有世界上所有高貴女性的性幻想。

最後的結局,就是被三個騙子合夥建構了一個近乎行為藝術的騙局,讓這位奧德曼的性幻想最終投射在一個活人的身上,最後完成了驚天盜竊:將奧德曼的全部收藏,一網打盡。

這部《最佳出價》裡的藝術史跨度,正好從文藝復興,跨到現代主義早期。

而這個跨度,也正是當代藝術收藏的主要資本方向。但導演卻默默告訴了今天的人們:藝術的“最佳價格”,就是將自己變成藝術品。不論暗箱操作也好,角色設定也好,你只有全身心投入到“變態”的精神世界裡,你才能擁有。而一旦你已經擁有了,它們就都不是錢的事情了,而是你“變態”的世界的一部分。

所有自認為懂藝術或者不懂藝術的人,其實都是門外漢,你不在藝術的精神世界的內部,你是無法欣賞藝術之美的,所有的美,對於門外漢,都是關於“值錢”的無病呻吟。

好吧,既然從文藝復興到現代主義早期的藝術,是一場關乎“高貴”的性幻想,那麼從現代主義早期到後現代主義的興起,又是關於什麼呢?

其實依舊是從“變態”開始的,但它不再抵達“關乎高貴的性幻想”,而是關乎精神傷痕的心理反芻,以及關於回到母體、回到子宮去的“精神創傷綜合症”的自我治療。

下面的這個故事,是關於一位仍舊活著的藝術家的自傳體電影,名為《無主之作》,影片裡的主人翁庫爾特,正是以著名德國藝術家格哈德•裡希特為原型。

這裡,我們仍舊不去複述故事,而只講“變態”。

變態的藝術史意義

《無主之作》裡的第一個變態,就是為了“性幻想中的高貴”而殺人。

納粹醫生卡爾·西班德是受僱黨衛軍的婦科醫生,他不但參與了納粹屠殺人民的暴行,而且作為一個經典的“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他非常滿意自己能夠為了捍衛“高貴”而做的事情,甚至內心深處對此至死不渝,永無懺悔。

這正是後現代主義藝術的兩個重要精神起點:“無控訴地冷漠展示”,和“無控訴地自我修復”。

前者正是格哈德•裡希特的創作特徵:無主題,卻向世界展示暴行者在時間中的痕跡。而後者,則是後現代藝術泰斗級人物約瑟夫·博伊斯的核心價值。

恰好,《無主之作》的導演,將這兩位重量級藝術家,在影片中精心安排了情節的交集。從而讓我們得以完整地領會自現代主義到後現代主義的精神軌跡:當追求“高貴”成為暴行的精神原動力,還有什麼能夠讓人明白真理的價值與意義呢?唯有重新“變態”。

變態的藝術史意義

因此,我們得以在《無主之作》這部電影裡,看到繪畫的過時,看到各種本質上毫無意義的行為,被以“藝術”之名,公開展演。

這是新的“變態”對舊的“變態”的刻骨銘心的回應。

正如一切事物,一旦抵達它的目的地,它就失去效用。博伊斯開始的行為藝術,那種靈性的、對生命本質的沉浸,那種毫無保留地將自己交給靈魂的方式,也隨著第二次世界大戰的逐漸遠離我們的現今世界,而漸漸成為了失去時代效用的“經典”。

而關於“人權”、關於“人文關懷”、關於“自由表達”、關於“尊重”、關於一切今天的熱門話題:政治的、經濟的、文化的、人類主義的……,一切話題,正在新的“變態”語境下,成為藝術關心的問題,我們將其稱之為“當代藝術”。

影片《方形》,正好填補了這一段藝術史講述的空白。

變態的藝術史意義

一位高大帥氣的美術館館長克里斯蒂安,溫和而寬容,積極上進有愛心,精緻而典雅,已經走過了“幻想的高貴”的歷史變態期,符合今天一切關於暖男的標準。

然而,正是這樣一位暖男,卻被平淡無奇的庸碌生活差一點逼瘋了。

影片一開始,這位被沒有意義硬找意義的關於藝術意義的採訪,弄得一臉矇蔽的暖男,就被街頭套路給坑了:那種優秀中產階級一定要表現出見義勇為,維護世界和平的勇氣,遭遇了偷手機賊的街頭套路。

按照一個標準的在大學裡受過良好教育的傳統,這位暖男像一個大學三年級的書呆子一樣,保持著良好的教養,絕不憤怒,也不抓狂,也不罵娘,利用現代通訊科技的成果,定位了自己的手機,於是開始了一場漫無目的的談判:以寫傳單的方式,這是這位暖男能幹得出來的最壞的勾當。

一切歲月靜好,都被現實擊得粉碎。

變態的藝術史意義

他被為了出名沒有底線的所謂年輕藝術家,坑得辭職;而找手機卻無意中得罪了一位得理不饒人的阿拉伯小孩;高檔大氣上檔次的美術館party上,暈頭轉向地搭上了那位採訪他的女記者,在激情之後,還產生了不可言說的“誤會”:女子希望幫暖男扔掉避孕套,而暖男不好意思,不肯鬆手,女子誤以為暖男以為女子要“喝掉”它,總之,當代生活中一切莫名其妙的誤會,還無法解釋的誤會,在這個情節裡,體現得惟妙惟肖。

總之一點,你想優雅地,像《如何做一名有教養的中產階級》教科書一樣地去工作和生活,都會被現實逼得抓狂,更重要的還是:你都不知道該怎麼解釋這一切。

當代社會無法言說的“變態”,被《方形》這部電影表現得酣暢淋漓:你被人塑造成另一個根本不是你的角色,你還沒法解釋;你所有的步驟都是對的,答案卻錯了,你不知道這是該相信科學還是相信命運;你上午發誓做一個歲月靜好的暖男靚女,下午就被抄水錶的氣得吐血;你以為自己已經很努力很上進了,現實是你在別人的眼裡就是一個冒充有上進心的傻逼。

不然呢?

影片《方形》在一個高雅的美術館餐會上,因一個當代藝術家的表演而達到高潮:這位假裝自己是猩猩的表演藝術家,最深刻地,最認真地,最毫無保留地,將一隻猩猩在人類場所可能的獸性,完全展現了出來,毫無剋制,根本就讓人忘記了表演的邊界,適可而止的假裝。

這將所有假裝走過了“高貴的幻想”,而能與一切人性甚至獸性平等相處,歲月靜好的假模假式,撕得粉碎。在西裝革履晚禮服的香豔現場,一個人“變態”為猩猩,卻直指西裝革履晚禮服的虛偽表象背後,是更加無法言說的“變態”。

從文藝復興到現代主義,從現代主義到後現代藝術,從後現代藝術到當代藝術,三部電影串起了近700年的藝術史樣本,卻只有兩個字:變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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