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2.29 思想、地理层面兼备的禹贡:华夷之辨与九州划分,华夏地理之源

《禹贡》作为《尚书》中重要的一篇,其篇幅虽短,却论及了我国先秦时期的山川、物产、交通、民族、大一统思想以及区域划分的构想等诸多方面,

其所蕴含的大一统思想和区域划分的构想更是对后世具有深远影响。

《禹贡》历来被视为我国历史地理学的不祧之祖。孔子在提出“《书》教”概念的同时,还提出了“《书》教七观”说。《礼记·经解》载孔子言:“疏通知远,《书》教也。”“《书》教七观”说的相关论述见于《尚书大传》和《孔丛子》。《尚书大传》卷五《略说》云:“六‘誓’可以观义,五‘诰’可以观仁,《甫刑》可以观诫,《洪范》可以观度,《禹贡》可以观事,《皋陶谟》可以观治,《尧典》可以观美。”《孔丛子·论书》云:“《帝典》可以观美,《大禹谟》、《禹贡》可以观事,《皋陶谟》、《益稷》可以观政,《洪范》可以观度,《秦誓》可以观议,《五诰》可以观仁,《甫刑》可以观诫。”《尚书大传》与《孔丛子》对“七观”说的论述虽有所不同,但皆提出了“《禹贡》可以观事”之说。与其他六学说相比较而言,“《禹贡》可以观事”这一学说较为特殊。其他六个学说中的“义”、“仁”、“戒”、“度”、“治”、“美”等,皆为某一具体领域的思想观念或治国方略,而“《禹贡》可以观事”中的“事”,所涉及范围与内涵意义却很广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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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贡

清代学者胡渭在其著作《禹贡锥指》中总结《禹贡》“十二要义”为:地域之分,水土之功,疆理之政,税敛之法,九州之贡,四海之贡,达河之道,山川之奠,六府之修,土姓之锡,武卫之奋,声教之讫。“十二要义”上至军政国策、祭祀宗教,下至民众生计、社会秩序,涉及广泛,体系完善。可见,《禹贡》所观之“事”乃是涉及国家方方面面之大事,并非普通小事。由于《禹贡》中所观之事包罗天下万物,这里仅摘出其中两点进行介绍。

一.《禹贡》“边界”观念与“华夷之辨”

“边界”一词出现较晚,早期是没有这样的叫法的。汉字在早期通常是以单独的一个字来表达某种意义或内涵。“边”字的起源和演变极为复杂,《说文·辵部》云:“边,行垂崖也。”指行走在近山崖的外沿,也具有边际、边界的意思。《诅楚文》云:“ (师)偪(逼) (吾)边競(境)。”引申之义于湖、池等可指畔;于衣服等可指衣边等等。相比较而言,“界”字显得比较形象具体些,结合出土的春秋战国秦国简牍字形,可以看出其从田,与田地、土地有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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禹贡九州

《说文·田部》云:“界,境也。”《尔雅·释诂》云:“疆,界,边,卫,圉,垂也。”从《尔雅》的解释来看,“边”与“界”意义相同。结合众多解释,可以归纳出,“边”“界”两字初义虽有所不同,但随着思想意识的发展,后世常将两者合而用之表达同一种内涵,即表示一定的界线,有着区别他者之意。

西周曾提出“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的口号,但华夏意识中的“边界”观念是很模糊的,“自我”和“他者”的差异并不是很清楚。从西周开始,当中原王朝随着文明区域的开拓不断扩大,而面临“夷狄”之患时,才开始有了一定的“非我族类”意识,这可看作华夏“边界”意识的最初萌发阶段。不过,华夏文明历史悠久,由于其发展过程经历了中原与夷狄反复的对抗与融合,因此其思想观念亦有其复杂性。华夏民族的“边界”观念亦是如此。在华夏思想体系中,“边界”不是一种简单的意识,其有着丰富的内涵。从思想观念的角度来讲,首先有着“国界”之义,用今天的术语讲叫作“政权部族界”,但是在古代,对于汉人建立的中原王朝来讲,“华夏正统”是一种非常重要的王朝意识,其核心要义在于区别“华夏族”与“蛮夷狄”等非我族类,因此在中国古代,当中原王朝与少数民族确定政权间的分界线时,同时也就意味着确立了一种“华夷两分”的界线,某种程度上讲,后者的影响及其重要性甚至超过了前者。《禹贡》文本虽短,但却蕴含了中国两千多年来“华夷之辨”的天下两分意识以及边界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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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禹贡为名创刊的地理学刊物

华夏文明从传说中的黄帝到大禹建立夏朝、再从商汤灭夏到周武王伐纣灭商,经过上古三代的民族交流与融合,华夏民族至此基本形成。随着周王朝的建立,华夏文明从此进入新纪元,逐渐出现了一套新的人文世界体系,其中有一项重要的变化就是“华”与“夷”的划分与对立的出现。《禹贡》大禹治水的事迹对后世影响深远,在后人看来,华夏文明能得以继续发展繁荣,全是基于大禹治水的功绩,这在后世文献中多有记载。《

诗经》中的“信彼南山,维禹甸之”、“奕奕梁山,维禹甸之”、“丰水东注,维禹之绩”等,都生动地反映了大禹在后世的重要地位。

二.九州划分——冀州并非“不言其境”

《禹贡》的十二要义中,开篇就是对地域进行划分,也就是我们所熟知的“划分九州版图”(冀州、兖州、青州、徐州、扬州、荆州、豫州、梁州、雍州)。一般情况下来讲,在版图划分的时,一般关于州与州之间的边境(边界)会划分的相较清晰,但冀州却是一个例外。通过《禹贡》中关于冀州得到原文记述(这里暂不列出),可以较为明了地得出冀州的西、南、东三个方向均以黄河为界,除了北部边界外,其余方向边界都有了较为明确的结论,对于冀州北部边界,历来争议颇多,因此也常说“冀州不言其境”。但,真的是“不言其境”吗?模糊的北界,又代表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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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代中国的天下空间,不像现代的世界各国版图那样固定不变,内圈与外圈之间、化内之地与化外之地,时常处于不稳定的变动之中,中心清晰而边缘模糊。在战国时代,天下只是方圆三千里的九州,而到了汉代,天下则成为包括夷狄在内、方圆万里的帝国辽阔之疆域……天下由诸夏和蛮夷组成,中国在中心,可以推广到每一个角落,王者无外,进而天下一家,世界大同。华夏民族经历夏商周的不断开拓与融合,到战国时期,经过兼并战争,大国逐渐确立,冀州所处的中原之地多强国,孕育着全新的天下大一统,《禹贡》的作者无疑看到了这一历史趋势,其思想超越诸侯列国割据的层面,直接跨越性地勾勒出一幅天下统一后的美好画面,该思想对华夏文明的发展进步起到了至关重要的导向作用。《禹贡》一篇,无论从文献叙述方式,还是从内容结构来看,其捧拱冀州的意图极为明显,意在凸显天下混乱之中所孕育的重归大一统之趋势。孔子曾说:“《禹贡》可以观事”,许慎曰:“事,职也”,篇中所言之“事”并非普通小事,而是涉及一个王朝方方面面的国家大事,而这十二项国家大事又都围绕着“冀州”来展开,对于冀州不言其境,前人学者有的穷尽其能试图找出冀州真正的边界,然附会牵强终不能得其大义所在,或有学者曰“亦所以尊京师,示王者无外之意”此乃稍微得其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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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上古传说盘古开天辟地、女娲补天造人、唐尧、虞舜、夏商周,再到春秋战国,华夏民族历经无数次迁徙,在长达数千年迁徙的过程中,最终确定了一个相对较为安稳,适于发展农业生产地区范围,在这一范围中,华夏民族并没有固定在某一个地点,而是继续在这个范围内根据政治文化的需要进行着小规模的变动,从今存遗址来看,七大古都中有六个位于黄河流域的“冀州”范围,这些古都曾是历史上一国之政治、经济、文化以及军事活动的中心,这些古都实质上就是华夏民族在几千年不断长期的迁徙过程中,通过累积经验所确定的较为安稳的聚集中心点,这些斑点状“中心”构成了“冀州”,冀州边界是“弹性”存在的。

《禹贡》是一部托治水而阐发天下秩序的地理思想著作,我们不仅应看到其所传达的天下一统观念,更要看到其天下华夷一家的观念以及华夏文化礼教的开放包容情怀。《禹贡》之核心在“冀州”,“冀州”之核心在“华夏民族”,而华夏民族之核心却不是单纯静止的“中原族”,它是一个处于动态包容中变化发展的群体概念。冀州若是言其境,便是一种狭隘,《禹贡》亦失去其意义所在,世人所言冀州“不言其境”云云,皆不得其大义所在。冀州不言其境,实乃因华夏文明本就是一个不断开拓交汇的文明,无论中原族还是四方之夷狄,凡能入主中原一统天下,开万世太平者,皆为天下之“正道”,这实质上暗含了一种“天下择优”的民族文化思想,这也迎合了儒家“惟仁圣理天下”的思想,此之大义是《禹贡》历来被捧为至尊地位而流传至今的精髓所在,更是华夏民族历经千年而能够薪火相传的重要原因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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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结语

在孔子“七观”说中,“《禹贡》可以观事”说是内涵最为丰富的一个学说。无论是地理层面,还是思想层面,《禹贡》可谓是两者兼具,并且互为补充。从《禹贡》著成,到清代乾嘉学派的用力考释注疏,《禹贡》学之繁盛可谓超越了所有地理类著述,这就注定后世在研习《禹贡》时,不同学者因其不同的社会经历和社会感悟,其所参看的角度与层次是多方面的,甚至是多学科交叉的。不过,唯一不变的核心就是,《禹贡》是中国传统沿革地理学的灵魂所在。二十四史地理志、全国一统志、地方志等古今各类地理著作,皆从《禹贡》九州谈起,因此谈《禹贡》,就避不开其所蕴含的天下大一统观。

参考书目:

[1]《远古华夏族群的融合》

[2]《尚书》

[3]《礼记·经解》

[4]《孔丛子·论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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