借你一雙慧眼看醫學

發了2篇文章都是和醫學無關的,而本公眾號的主要目的之一就是腫瘤學科普。醫學難,醫學科普更難,因為科普面對的是非專業人士。在科普醫學知識以前,我覺得有必要講一下醫學研究的方法論,糾正你的一些認知和思維方法。這會讓你擁有一雙慧眼,辨別出哪些是靠譜的,而哪些是不靠譜的。

先看幾個事例。

表弟是一個縣城的公務員,好歹也是國家幹部,聰明能幹,年富力強。前不久見面聊起了他岳父的腰痛病:“我岳父用杜仲泡酒喝,堅持喝了2年,真的就把腰痛治好了。這個法子真好!”然後用熱切的目光看著我,期待者我的肯定。我毫不客氣地尅了他一句:“你不管它,它也會自愈。”

大學同學美女一枚,20年前棄醫從商,曾經叱吒商場。10多年前急流勇退,到英國讀了一個MBA,回國後貪圖清閒,到一所大學任教至今。1年多前患上了溼疹,數月不愈,求一高僧施法後病情迅速痊癒,自此一心向佛。

正寫著這篇文章的時候,我的一個高中同學給我發來了她的看法:“我父親胰腺癌,吃***保健品活了2年,比手術化療效果好多了。我認為癌症西醫沒有好辦法,不是嗎?”

又是難以回答的問題,但是我還是答道:“看我的下一篇文章吧!”


借你一雙慧眼看醫學

放血療法

我的所有這些親友,都犯了一個認知方法的錯誤。在相對簡單的環境中,我們可以通過直覺、經驗和時間的積累獲得知識。但是,在稍微複雜的環境中,就需要系統科學的方法才能看到真相。

很多疾病都有一個特點,會自愈。小到感冒,大到肺炎,都可以自愈。就連殺人無數的的鼠疫(黑死病),也會有四分之一的病人可以不醫而愈。孩子感冒發熱了,你每天打孩子一頓,7天內自愈。如果你能夠穿越到1338年的歐洲,你就可以通過喝符水治好四分之一的病人,從而名垂青史!打孩子能治療感冒嗎?喝符水能治療黑死病嗎?顯然不能嘛!

再自黑一下我們醫學,通過兩個事例來了解認知方法的發展。

古希臘醫生希波克拉底是西方醫學之父,西方醫學的奠基人。每一個醫學生都背誦過希波克拉底誓言,他就是我們西醫的祖師爺。他提出了著名的體液學說:人體是由血液、粘液、黃膽汁和黑膽汁組成的,分別對應著組成大千世界的土、水、氣、火四種元素。在這個理論的基礎上,又衍生出了一系列的複雜高深的醫學理論。時至醫學高度發達的今天,每個醫生都對這個祖師爺心懷敬意,但是又有誰認為體液理論是正確的呢?醫學歷史發展浩浩湯湯,不斷更新,不斷迭代,大方向一定是真理真相!如果有個人還拿著古代的理論說事,你最好防著點。

再說說現在看來荒唐可笑的放血療法。這裡所說的可不是中醫的放血療法,中醫認為精血是珍貴的,每次只放很少的血。而西方的放血療法可就大手筆的很了,一次放血可達2000多毫升。要知道人體內的血液總共也就4000-5000毫升,失血1000毫升就可能休克而死。

放血療法的理論基礎就是體液理論。從古希臘開,大量的醫生研究這個療法。相關著作汗牛充棟,把這個放血療法研究的博大精深。由於沒有科學的研究方法,依靠直覺和經驗,大多數醫生都認為放血療法有用,並且什麼病都能治。

美國國父Benjamin Rush就是放血療法的推崇者(好像只要在獨立宣言上簽字的都是美國國父),他可是一位名醫大醫,被譽為“賓夕法尼亞的希波克拉底”。當時費城流行黃熱病,Benjamin醫生那是德耀日月啊,別人都跑了,而他堅持不走,勇敢滴站在抗擊瘟疫的第一線。他大量採用放血療法,每日給超過100個病人放血,每人少則500毫升,多則2000多毫升,以至於他的後院就成了血海,滋生的蒼蠅就像雲霧一樣密集。

另一個事件事關另一個美國國父華盛頓。有一天,華盛頓騎馬回來後,覺得喉嚨不舒服並漸漸加重,患上急性喉炎了,在當時也不是什麼大病,頂多氣管切開嘛,過幾天就好了。但是,經過多位名醫會診以後,選擇了博大精深的放血療法。先放了250毫升,不管用,再放。1799年12月13日,星期五,西方迷信的倒黴日子,晚上11:30分,在放血2300毫升以後,這位偉大的美國國父駕鶴西歸了。

借你一雙慧眼看醫學

黑死病

你看,這麼愚昧的事情也在那麼聰明的人身上發生過。事物的因果關係,不總是那麼容易判斷的。吃飯能夠解餓,這種因果關係清楚明瞭;但是吃藥能不能治病,就不是那麼清楚了。因為疾病本身能夠減輕、平穩甚至自愈,一種療法一種藥物就算是治好了成千上萬的病例,我們也不能肯定地說它是有效的,因為我們無法在二者之間建立起可信的因果關係。在這裡,直覺不管用,經驗不管用,時間也不管用,如果沒有科學的方法論,誰也無法從繁雜的療法中找出真正有效那一個。

醫學,就這麼在層層迷霧中蹣跚了幾千年,基本上就是在原地打圈,沒有突破性的建樹!

那麼,我們如何在層層迷霧中發現真相呢?說來也非常簡單!

人類在層層疊疊的醫學迷霧中蹣跚了幾千年,終於迎來了指路的明燈,在一個值得全人類銘記的日子:公元1747年5月20日。

人類的夢想是星辰大海,在那段征服大海的日子裡,有個惡魔阻擋著人類探索的腳步,它就是壞血病。

1519年,麥哲倫船隊的200多人只活下來35個,其它人都死於壞血病。

1577年,馬尾藻海上發現了一艘隨漂流的西班牙大船,船上所有人都已經死於這個惡魔之手。

十六世紀,英國海軍因壞血病死亡與陣亡之比為40比1。

十八世紀,醫學已經漸具有了科學特效,但仍有船隻上五分之四的船員死於壞血病。

當時有很多醫生在研究壞血病,也產生了很多的治療方法(越治不好的病並治療方法越多),但是到底哪個療法靠譜,不知道!這時候,大英雄出現了,他就是James Lind。

1747年,Lind醫生獲得了一個隨船出海的機會,毫不例外,出海不久,壞血病就開始在這個船上肆虐開來。5月20日,Lind醫生做了一個令他名垂青史的實驗。他選了12個壞血病人,分成6組,所有人都吃同樣的食物,再分別增添6種不同的“偏方”:海水、醋酸、礬、蘋果酒、橘子檸檬、含有羅望子果的混合物。6天之後,吃橘子檸檬的2個人明顯好轉,其它人卻病情依舊。於是,橘子檸檬就從許多療法中被篩選了出來,壞血病被消滅,英國海軍戰力倍增,從此縱橫全球。

簡單吧,就是這麼簡單!

Lind的最大貢獻,不是治好了壞血病,不是成為英國海軍衛生學之父,而是為迷霧中的醫學,點亮了一盞明燈,指引著醫學加速發展,迅速造就了現代醫學的輝煌!

這盞明燈就是“分組對照試驗”,就連現在的小學生都知道的一個方法(但是很多成年人卻不知道哦)。

荒唐可怕的放血療法是怎麼退出歷史舞臺的呢?就是分組對照試驗的功勞。

當美國國父Benjamin在費城德耀日月大醫精誠地放血救人(害人)的時候,出現了一個記者,William Cobbett。Cobbett翻閱了費城那幾年的死亡報告,發現接受放血療法的患者比沒有接受放血的患者,死亡率顯著升高。這其實就是一個分組對照研究了。他把這個發現見諸報端。Benjamin醫生勃然大怒:我這麼有獻身精神,德耀日月,大醫精誠,你們媒體不但不評我為最美醫生和感動美國的十佳醫生,竟然還汙衊我,我要告你們!結果這個記者被法庭判罰5000美元,這在當時可是鉅款啊!放血療法得到了法律的保護。

10年以後,英國軍醫Alexander Hamilton用分組對照試驗發現,放血組死亡率為35/122,不放血組為6/244。遺憾的是,這麼重要的發現沒能發表。又一個10年以後,法國醫生Pierre Louis發表了他對近2000名病人的觀察,發現放血療法顯著增加病人的死亡率,將放血療法拉下了神壇。人們對放血療法的迷信開始動搖,以後又接二連三地發表了很多反對放血療法的文章,最終將這個被膜拜了兩千多年的怪物趕出了醫學的殿堂。

借你一雙慧眼看醫學

壞血病

故事到這裡還沒有結束,因為還有一個蜃妖迷惑著人們的視線,這就是“安慰劑效應”。

安慰劑效應(Placebo Effect),又稱為假藥效應。人不是機器,人有思想靈魂和複雜的心理機制,這些都會對人體造成影響。你把玉米粉加一點香灰,團成一團,給病人說這是仙丹神藥,病人深信不疑,吃下去病情就可能明顯緩解!安慰劑(假藥效應)療效驚人,在有的病上有百分之六十多的療效(其實很多病根本不需要治療),關鍵是病人相信有效(神棍的也有理論基礎了)。

安慰劑效應的發現者是美國軍醫Henry K. Beecher,二戰期間參加了意大利的登陸戰,傷員特別多,止痛藥嗎啡用光了。那麼多傷員哀嚎不已:“醫生啊,求求你給我打支嗎啡吧!”Beecher醫生沒轍了,就給護士說:“沒有藥了,給他們打一點鹽水,糊弄糊弄他們吧!”但是,結果讓他瞠目結舌:很多人打上生理鹽水後,就真的不疼了!1955年,Beecher醫生髮表了“行之有效的安慰劑”一文,發現有三分之一的療效來自假藥(安慰劑)。

所以,為了客觀公正地判斷一種藥物(或療法)有沒有效果,必須消除安慰劑效應。怎麼消除來?很簡單,就是做一種和真藥一模一樣的假藥(安慰劑),假藥本身不會引起任何身體的反應(比如麵粉團),病人本人不知道自己吃的是真是假。如果真藥組的病人比假藥組的病人產生了顯著的更多的療效,就認為這個藥物有效。這一招叫“盲測”。

以後發現這個盲測也有問題。病人不知道,醫生知道啊。醫生會對病人傳達不一樣的言行態度,病人會感覺到的啊。怎麼辦?好辦!讓第三方來做研究,醫生病人都不知道吃的是真是假,這一招叫“雙盲對照測試”。這樣就科學多了。

但是還有問題,因為醫生可能傾向於把某一類病人送來做實驗。比如病情比較重的人、沒有錢的病人,那麼得出的結論就會有偏差。這個又怎麼辦呢?也簡單!一個病人是否參加實驗,對參加實驗的病人真治療還是假治療,不讓任何人來決定。那讓誰來決定來?讓老天來決定,比如拋硬幣,或者用計算機軟件隨機分組。就是在“雙盲對照測試”前面再加上“隨機”二字。

另外,為了研究結論的準確性,參加實驗的人應該足夠多,要成百上千,甚至有數萬人參加。這叫“大樣本”。不同的地區、不同的醫療條件、不同的臨床習慣也可能產生不同的結果啊?就讓多個醫院參與實驗研究,這叫“多中心”。為了各組病人的條件具有可比性,還要進行一些現代的統計學處理。

這才差不多了。一種藥物,一個療法,到底有沒有效果,依據什麼?不是直覺、不是理論、不是經驗、甚至不是長時間的經驗傳承,高質量的依據叫做“大樣本多中心雙盲隨機對照實驗”!現在,美國政府批准一種藥物治療某種病,依據的就是這個!沒有這個是不行滴。

有人說了:人和人是千差萬別的,某些病人就是有和其它大多數病人不一樣的特性,我們要做個體化醫療!那麼,把有無這個特性的患者做對比研究不就行了,還要回歸科學。

疾病的自愈(緩解)特性、假藥效應、觀察者偏見、選擇偏見、趨平均特性、研究效應、統計幻覺,這一系列矇蔽人們認知的蜃妖被一一降服,醫學殿堂從此雲淡風輕(PM2.5小於35了)。

複雜嗎?看起來很複雜。簡單嗎?其實真的簡單多了!這讓人們能夠用最小的成本發現新知識。這就是醫學的慧眼。對於高素質的親們來說,你們千萬不要心懶,這也是你們審視醫學的慧眼。當有人推薦你的親友接受某種治療的時候,你想一想問一問查一查,這個治療有科學的依據嗎?

親們,看了我的文章,您還迷信保健品、樹皮泡酒和那些神棍嗎?

2017.05.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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