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患胃癌後寫給兒子的最後一封信

英子在桌子上攤開了紙,拿起筆,該怎麼寫,寫什麼,幾天來醞釀的詞一下子不知道躲在哪裡去了,突然她感到胃部一陣的劇痛,她拿起放在床邊的酒瓶子,一仰脖咕咚,咕咚下去了半瓶,她感覺頭有些暈,斜靠在被子上,胃部一陣陣劇痛襲來,她一隻手扶著桌子,一隻手捂著肚子,過了不知道多久,她感覺好一些,又再次直起身子,發現筆不見了,她俯下身子費勁在地上撿起筆。

“兒子這是我第一次,可能也是最後一次給你寫信,媽沒寫過信,不知道信咋寫,你就湊合看吧!可能你覺得我不是一個好媽媽,可我是最愛你的媽媽。”

她在紙上開始寫著,很多年沒寫過字了,寫起來還是有些困難,她也曾經學習很好,但是初中畢業以後因為家裡沒錢讓她上高中,中專沒有考上只好輟學了,那年頭中專上完了可是了不得,可以農轉非,吃上供應糧。

她曾經想去高中上學然後考大學,可是他的繼父卻和母親,女孩子早點找個好婆家,折騰了來折騰去早晚是別人家的人,母親是個軟弱的人,雖然她希望自己的女兒有出息,可是他也知道自己沒事本事,需要依靠這個男人,男人現在擺明了態度,自己也沒辦法改變了。

英子哭了好幾天,後來她想通了,雖然她不甘心一輩子在土裡滾爬,可是那個年代往往就是這樣,不管你自己多麼的努力,你都無法改變家人對女孩子的偏見,何況這個女兒還不是親生的,媽媽勸英子,英子忍不住問她媽媽,自己的親爸哪裡去了,她還有一絲希望,萬一親爸還在人世那麼他也許會幫自己親生女兒一把,媽媽沉默了好一會說道,“他死了!”這一句話徹底粉碎了英子希望。她又哭了,“你告訴我他是怎麼死的?”

“是時候讓你知道了,你爸爸都是在關裡一個小村莊,在那個村子裡你爸爸是一個外姓人,而我是我媽媽帶著我逃荒過去的,也算是外姓人,我媽媽看著你爸爸老實能幹,就把我嫁給了她,那年月窮啊,我們雖然一年到頭不停的幹,可是依然很難填飽肚子,在你快要出生的前幾天,你父親突然跑回家,看他那神神秘秘的樣子,我就問他發生了什麼事,他從兜裡拿出一張錢,我趕緊問這錢是哪裡來的,他說是撿來的,我勸他把錢交到隊上去,開始他不願意,但是耐不住我勸啊!”

說到這裡媽媽哭了“都怪我不認字,不然我說什麼也不會勸他交上去。”說完媽媽哭的更厲害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情?”英子急忙過來用袖子幫助媽媽擦眼淚。

“你爸爸去了大隊部好久也沒回來,後來大隊部來人告訴我,說你爸爸是反革命分子,已經被抓走了,我就問為什麼,他們不告訴我,後來我才知道,那張鈔票上寫著反革命口號,沒過多久你父親就被槍斃了,我媽媽帶著我離開那個村子,來到了東北,後來嫁給你的繼父,我不告訴你是因為我怕這件事情影響你將來的前途。”

她患胃癌後寫給兒子的最後一封信

英子也哭了,那天她哭了一夜,她不是哭自己,而是為了媽媽。

幾年後,英子嫁給了鄰村的大海,大海發誓一輩子對英子好,而英子暗暗的發誓一定做個好妻子,一年後他們生了一個胖小子,大海讓英子給兒子起名字 ,英子想了很久,給兒子想了一個她認為很好的名字 “福貴”,大海說這名字好,兒子長大了一定大富大貴,英子也高興,轉眼間兒子五歲了,一家人雖然不富裕,但在村子也數得著了,蓋起大瓦房,喬遷那天大海賣了好幾掛鞭炮,看著全村人羨慕的眼神,英子覺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天有不測風雲,大海的拖拉機翻到了溝裡,整個人被壓在拖拉機下面,那天還下著大雨,聽到消息的英子拼命的跑到大海身邊,很多人站在拖拉機旁邊試圖把大海從拖拉機下邊拉出來,可是拖拉機太沉了,英子抱著大海的頭拼命的喊著他的名字,“好好的活著,照顧好咱們的兒子,我對-不-起……”大海永遠的閉上了眼睛。英子又哭了三天,三天後英子開起了大海留下的拖拉機,幾年後英子帶著孩子來到了城裡,在工地做架子工,在幾年後她在城裡買了一棟房子,很多人都羨慕英子,說她發財了。

在她看來英子的兒子並不爭氣,高中畢業後沒考上大學,英子只好找了一個職業學院讓兒子去上,她希望兒子有一技之長,至少能混口飯吃。兒子畢業後去了超市當收銀員,英子覺得挺好,至少他可以賺錢了,自己可以輕鬆一點了,自己都是五十歲的人了,還在工地幹,她有些吃不消了,可是兒子不這麼想,他覺得媽媽錢來的容易,三天兩頭管英子要錢,英子有時候也問他,剛發的工資,怎麼又要錢 ,兒子往往甩給她一句,那麼點工資哪夠花啊,兒子除了要錢也很少給媽媽打電話,在他看來,媽媽讓他很沒有面子,雖然生活上媽媽沒有虧待她,可是媽媽的工作讓他覺得自己在朋友面前抬不起頭來。

兒子交女朋友了,英子很高興,雖然她不喜歡那個女孩,她覺得這個女孩有點作,自從認識了這個女孩兒子就很少回家了,“我想買一輛車。”兒子打電話來。

英子有些意外“要結婚的話,是不是先買房啊?買房子的錢媽媽給你準備好了。”

“你準備了多少錢,都給我吧,我不要房子,我想買輛好車。”

“車媽給你買,買個差不多的就行啊,還是買房子要緊!”

“……”兒子的電話掛了。

英子回到家裡,拿出一瓶廉價的二鍋頭,一口氣喝了進去,自從大海去世之後英子每天離不開酒了,每天半瓶或一瓶,喝完了倒頭就睡,用她的話說不管自己多累,多麼的委屈不高興,喝完酒就全都忘了。

幾天後英子接到兒子女朋友的電話,說兒子在醫院的樓頂上,不想活了非要跳下去,英子一驚,立刻從工地趕到了醫院。

“兒子,你千萬不要跳下去,你不是要買車嗎,媽媽給你買,多少錢媽媽都給你買。”

“我已經看好了,你給這個賬戶打錢就好了,一共47萬,還有給我賬戶打10萬,我還要交稅,裝修……”

英子已經被氣的癱軟在樓頂,一下子失去了知覺,醒來的時候已經在醫院的病房,後來才知道是圍觀的人把英子送到醫院病房的,媽媽坐在床邊,英子爬起來,看著滿頭白髮的媽媽,兩個人抱頭痛哭,“媽媽,我這輩子命怎麼這麼苦啊。”

“孩子,這就是命啊,你給福貴買了吧!”媽媽說。

“可我那些錢是給他娶媳婦,買房子的,那些錢是我用命換來的!”

“可你不給他,這小子要是想不開,你還給他取什麼媳婦,人都沒了!”

英子只哭了好一陣, “媽,你去給我買瓶酒來。”

“那我就出院!”

當天夜裡英子喝了兩瓶二鍋頭,昏沉沉的睡過去。

兒子車買回來了,英子病了好幾天,沒有去工地上班,工地的包工頭給英子打電話,告訴他再不去老闆要換人了,英子爬起來穿好衣服,幾個小時後出現那個瘦小的身影又在工地上。

自從買了車,兒子回家的次數多了起來,也願意和英子聊天了,可是媽媽一提起結婚的事情,兒子就岔開話題,英子想明白了,要是兒子結婚就把自己的房子給他,自己出去租房子住。

兒子管她要錢的次數多了,兒子的解釋是油費太貴了,英子也沒有辦法,他也想不出辦法,畢竟兒子自己生的,自己養的。

英子胃疼了好幾天了,她有老胃病,醫生說是喝酒造成的,讓她戒酒,她說死可以,但是酒不能戒,醫生笑了笑,這次醫生給她開了胃鏡,檢查完以後醫生問她的家屬在嗎?有些事情需要和家屬談談,她說自己孤身一人,沒有家屬,醫生愣了一下。緩緩的說你現在病情很嚴重,需要做手術。

“手術需要多少錢啊?”

“保守估計十幾萬吧!”醫生說。

英子笑了笑,其實知道胃鏡報告寫的是胃癌,“我要是不做手術我還能活多久?”

醫生瞪大眼睛看著英子,“我也說不好,一般來說半年左右吧!”

英子回到家裡,喝了一瓶二鍋頭,躺著床上,可是這次她沒有睡著,她不怕死,對她來說活著更加痛苦,她想大海,要不是因為兒子和媽媽,她也許早就去找大海了,她死了兒子怎麼辦,媽媽有人照料,媽媽弟弟可以照料,雖然弟媳刻薄一點,可是不至於把自己的公婆掃地出門。主要是兒子,雖然已經成人,可是掙得錢不夠自己花。他還有幾十萬存款,可是要是自己死了,過不了多久就會被兒子給揮霍了,她曾想過做手術,可是十幾萬塊錢能讓自己多活幾年,醫生也說不清楚,況且現在自己在工地上幹活已經很吃力了,做完手術自己根本就沒有辦法掙錢了,再說,做手術誰照顧自己啊。

突然她又想起來,自己死了,埋在哪裡,大海的墳也要被遷走了,自己該回村裡看看,如果死了要和大海埋在一起。

第二天一早,英子請了假回到了村裡,村長說年底要遷墳,英子說要是死了能埋在大海墳邊嗎?村長拿出一個文件,告訴她村裡的墓地只能埋村裡戶口的人,她已經是城裡戶口了,原則上是不能埋在村裡,看在都是村裡老人的面子上勉強可以,但是要埋在村裡的話現在交一萬元的贊助費,不過在等幾年政策有可能還變,想要的話趕緊買,英子說容她再想想。

她不是不想買,她是捨不得,自己多花一點給兒子就少一點。她想要不把骨灰撒了吧,放在哪裡都花錢,幾百年後還不知道這個世界會變成什麼樣。

一轉眼三個月過去了,英子感覺自己的胃越來越疼,身子也越來越弱,她幾次想和兒子談談,可是幾次都放棄了,她不知道兒子聽到這個消息什麼反應,兒子如果沒啥反應自己也很傷心 ,如果兒子非常難過自己一樣也會難過,她見不得兒子哭。索性就一直拖著,後來她想了一個辦法-寫信。

看著窗戶上的結凍的窗花,窗花像一朵朵盛開的鮮花向她微笑,英子再次陷入了沉思,天堂會比人間更美嗎?她堅信自己不會下地獄,因為這輩子沒害過人,沒貪過別人的錢,到了天堂就不會腰痛了,也不會胃痛了,到了天堂不會再有包工頭的壓榨了,天堂一定非常美,想到這裡她的嘴角露出笑容。

“兒子,不要為媽媽難過,媽媽去天堂了,在那裡媽媽會很幸福,好好的活著,娶個媳婦成個家,雖然媽媽很遺憾沒有抱到孫子,這輩子有你媽媽已經很滿足了。”英子繼續寫到。她拿起酒瓶子,又喝了一口,屋子裡充滿了濃烈的二鍋頭的味道。

“兒子,你爸爸死的早,我無法彌補你缺少的父愛,這是我對你的愧疚,媽媽沒啥本事,只能靠力氣賺錢,你埋怨自己沒有生在富貴人家,說自己有福貴名,沒有富貴命,媽媽心理難過,咱每一分錢都是靠力氣賺的,咱不貪,不偷,不搶,咱活著有底氣,死了也會去天堂。”

寫到這裡她感到胃裡翻江倒海,全身冒汗,連筆都拿不穩了。

“兒啊,媽不行了,你好好的活著,別亂花錢了,媽攢了一些錢,給你存好了,每年都會自動打到你的卡上一些,別怪媽,媽的後事都安排好了,本來想把骨灰撒了,後來想想還是想和你爸爸埋在一起,我想他了,媽走了。”

英子的筆掉到地上,她再也沒有力氣去撿起來,一口鮮血吐到地上,她重重的摔倒了地上,清晨一縷陽光透過融化掉的窗花照在英子雪白的臉上。

《短篇小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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