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了李寶莉，我的心也變得溫暖起來。順著李寶莉的眼光和手勢，我又看到其他人物。
唉，人生就是這樣。面對生活，大家各有各的的活法，各有各的思路。當然也就各有各的心酸，各有各的苦痛，各有各的幸福，各有各的溫暖，各有各的殘酷。
人生有多少快樂、幸福和溫暖，就會有多少辛苦、苦痛和殘酷。
——方方
每當看到好好說話這個話題時，我都會想起一個武漢女人：李寶莉。
她是作家方方小說《萬箭穿心》裡的女主角，粗俗、沒教養，一張嘴專往人心裡插刀，簡直是“不好好說話”的最佳代言人。
《萬箭穿心》劇照，顏丙燕飾演李寶莉
她沒什麼文化，一口一個“老子”，當著搬家工人、兒子的面，用言語攻擊丈夫馬學武，罵他“你就是生的賤”。
公婆賣掉老家房子前來投奔，她當場甩臉色：“剛趕走一個野的，又來兩個老的”，一句話讓兩個老人下不來臺、丈夫也心碎。
雖然嘴巴可恨，她的心並不壞，但家裡卻沒一個人念她的好。
丈夫馬學武跳江自殺沒留給她一個字，公婆拿她賣苦力掙的辛苦錢不拿她當一家人，兒子長大了將她掃地出門不說還要和她一刀兩斷。
48歲的李寶莉，一夕之間，眾叛親離，一無所有。
萬箭穿心的由來，新房風水
甚至就連書本外、屏幕外的很多讀者、觀眾都表示對李寶莉這個潑辣女人同情不起來，認為她是自作自受。
第一次看這本書的時候，我也不喜歡李寶莉，但二刷、三刷時，卻對李寶莉這個人物多了幾分理解與心疼。
表面上看，李寶莉不會說話的特性與脾氣，深深傷害了她的丈夫馬學武、兒子小寶與公婆。
但實際上，她也是受害者，被她傷害的家人也在深深傷害著她。
只不過，李寶莉對家人的傷害是明面上、看得見的，而家裡人對李寶莉傷害，卻是隱形的，在心理學上，叫“被動攻擊”。
本文將從心理學的角度，分析李寶莉一家十幾年悲劇生活的成因，也給後來者構建和諧的家庭關係提供一些積極的思考。
在正文開始前，為照顧沒看過書籍和電影的讀者，我將用300字簡短敘述《萬箭穿心》的故事脈絡：
12年上映的電影，質量過關，但票房不高
上世紀90年代的武漢，下崗女工人李寶莉，熱心能幹，卻嘴上不饒人，在搬進電梯新房後，遭遇活得壓抑的丈夫馬學武提離婚。
在閨蜜小景的點播下，李寶莉跟蹤丈夫，發現他和打字員進賓館偷情。一念之差，李寶莉報了警，丈夫因此丟了幹部的職位，迴歸家庭。
很快，廠裡裁員，有“前科”的馬學武首當其衝，恰逢此時，他得知被妻子舉報真相，於是崩潰跳江自盡。
為挑起生活重擔，李寶莉去漢正街挑貨當“扁擔”，供養兩位老人與兒子唸書，但公婆漠視寶莉，兒子小寶不原諒寶莉，十幾年後，小寶成材，得知父親死亡真相，賣掉老房子買聯排別墅給爺爺奶奶養老，卻將辛勞半生的寶莉掃地出門。
崩潰的寶莉，在江邊坐了一夜，第二天挑著自己的衣服和被褥離開曾帶給她無限幸福與傷痛的房子。
兒子攤牌後，寶莉絕望的坐在江邊
李寶莉嘴巴是損的，什麼話傷人說什麼。
不會好好說話的她，種下了悲劇命運的因，而這個因，在丈夫漠視、公婆無視、兒子仇視的被動攻擊下，又化作家人成仇人的惡果，被寶莉自己苦澀的吞下。
用言語傷害家人的李寶莉，也承接著來自家人的傷害。
(1) 丈夫的漠視，婚姻的悲劇
李寶莉是城裡姑娘，人長得漂亮，但是小學文化，而丈夫馬學武雖是鄉下人，卻是大專文化。
崇拜知識的她，遇到對自己低三下氣的馬學武，是有優越感的。
這種優越感，也導致李寶莉放縱自己心直口快的毛病，說話從不顧及馬學武感受，辱罵、貶低對方都是常事。
馬學武升職成了廠辦主任，她仍舊在閨蜜面前對他呼來喝去，還重提丈夫當年落魄往事：“像一條狗一樣求著我嫁給你。”
閨蜜勸寶莉好好說話，寶莉的反擊
馬學武出軌被抓丟了主任一職，作為妻子，她表面原諒，卻用言語處處刺激羞辱丈夫：“未必非要野女人，你這個傢伙才硬的起來？”
但吵歸吵、罵歸罵，她待馬學武並不差。
她記得馬學武愛吃的菜，會在出門上班前為馬學武掖好被角。在家庭利益受損的時候，也是她潑辣的上前爭取，哪怕做悍婦也不在乎。
雖然沒文化、脾氣壞、性子直、嘴巴也損，但李寶莉是愛老公和兒子的，是把整個家放在心上的。
但馬學武沒體會到寶莉的好，只看到了她刀子嘴帶來的傷害。
於是，婚姻裡，他採用的最常用手段，是迴避。
菜沒做好，雖然嘴上不說，卻擺臉色，脾氣爆的寶莉忍不住與他爭執、砸碗，換來的不是交流，而是馬學武為迴避衝突與麻煩直接搬到兒子房間睡覺。
提出離婚以後，他在家的時候，又將李寶莉當空氣，看都不看她一眼，連話也不多說一句，每天早出晚歸，使用冷暴力。
經典一幕，李寶莉，我要跟你離婚
表面上看，是李寶莉在不斷用言語刺激馬學武，導致他活的無比壓抑，其實，馬學武在每次承擔寶莉的言語攻擊後又用冷漠的態度、漠視對方的做法，將自己心中的壓抑的憤怒反饋給了李寶莉。
而不懂好好說話的李寶莉在遭到馬學武的隱形攻擊後，又用激烈的方式回應、攻擊丈夫，馬學武因此感到更加壓抑、更加回避，於是結成了死循環。
一個不會好好說，一個不願說，這也是兩人始終存在衝突、婚姻最終走向破裂的根本原因。
（2）公婆的無視，倫理的悲劇
馬學武的父母都是鄂西地區的老師，房子拆遷，補償款不夠買新房，於是帶著錢來投奔兒子。
兩室一廳的新房，因此住下五個人。
兩位老人沒給小兩口打招呼就來，一來就侵佔孫子小寶的房間，還要永久居住。這讓李寶莉心中有些不滿，言語上於是就表現出來了。
電影裡將公婆改為婆婆一人
但發完牢騷，李寶莉還是認命的去搬來家中最鬆軟的被子，給兩個老人鋪床。
公婆來了之後，生活習慣也得磨合。
寶莉唯一的愛好是做完家務看韓劇，但公婆要看反腐劇，寶莉默默退讓了。
公婆忘記關水龍頭，將家裡泡壞了，拿出一千塊說要賠，寶莉看著滿目狼藉的新家，火一下子上來了：“你有錢，有錢就自己買新房子住呀？跑到我屋裡來幹什麼？”
見兒媳如此傷人，公公和她吵嘴，李寶莉因此抖落了馬學武出軌的醜事，說離婚房子歸自己，鎮住了兩位老人。
她並沒有見好就收，而是補上一刀：“你們若想我不甩了你們兒子，想要兒子孫子好過，最好走得遠些，回老家租房子住，我貼點錢都可以，莫要把我的日子搞得雞犬不寧……”
公婆受氣離開。
等馬學武將兩位老人找回來，李寶莉火也消了，照舊對老人很好。
上班前買早餐，她將早點溫在電飯煲裡，防止公婆吃涼的胃疼，還叮囑兩位老人今天天涼，要多加衣裳。
但隔閡卻就此種下了。
等馬學武過世，公婆提防寶莉，讓她把房子立馬過戶給孫子小寶。他們留在馬家，一邊輔導小寶學習，一邊給小寶洗腦。
雖然公婆一直拿著李寶莉做苦力掙來的錢生活，但卻對寶莉沒什麼好臉色，一直無視她。
婆婆讓寶莉不要在家，影響孫子學習
寶莉每天早上四五點起床幫人挑貨，一直忙到夜裡，回來吃完飯就累的睡著，他們卻說她到底是沒文化，只知道憨吃憨睡。
寶莉腿上中刀，公婆沒去看望她，反而在家喝排骨湯，甚至懷疑她故意裝病。
甚至，他們出去慶祝公公生日，也將寶莉排除在外，呵斥寶莉不該進入他們的房間，雖然這個房間明明是寶莉讓給他們住的。
在與公婆交鋒的前兩個回合裡，寶莉發洩了心中的不滿，看似佔了上風，但卻埋下了未來的禍根。
公婆將寶莉踢出夫妻共同財產，多年無視她，壓榨她，不僅鳩佔鵲巢，還隔絕寶莉與小寶的來往，將自己對寶莉的不滿與怨氣，灌輸給孫子。
這些攻擊，比起李寶莉的言語發洩，都是隱形的、潛移默化的，殺人不見血。
（3）兒子的仇視，親情的悲劇
李寶莉唯一的夢想，就是培養兒子小寶成材。
她的思想很傳統，為兒子付出一切，養大他，希望能沾兒子的光晚年享福。
但她深愛的兒子，愛她嗎？
馬學武死了，寶莉一個沒文化、沒技能的中年婦女，靠賣苦力，幫人挑貨撐起整個家。
每天風吹雨淋，忍受客商的呵斥、辱罵，甚至為了湊小寶的學費，她賣了無數次血。
寶莉與何嫂子是漢正街少見的“女扁擔”
在家裡，小寶的話就是聖旨，為了讓小寶專心學習，想念兒子的寶莉甚至答應公婆不與他說話、免得打擾他。
就是寶莉放在心尖上寵愛的兒子，卻傷寶莉最深。
寶莉腿傷住院差點截肢，小寶不關心她，反而在聽了爺爺奶奶的傳言後，威脅寶莉如果找了別的男人，他就和寶莉斷絕關係，自己不讀書了，出去打工。
小寶高考考了七百分，可以上清華北大，卻留在武漢本地上學，原因是他要看著李寶莉，防止她欺負爺爺奶奶。
大學畢業後，小寶獲得高薪工作，賣掉老屋，買聯排別墅給爺爺奶奶養老，卻沒有考慮過寶莉住哪裡，也沒有提對她的贍養職責，反而說：“你的義務盡完了，可以走了。”
成年小寶，是李現演的，當年還很青澀
小寶為何這般仇視寶莉，不斷攻擊自己的母親呢？
拋開兩位老人的教唆，其實，離不開寶莉從前言行給小寶留下的印象。
小寶很小的時候，就看著寶莉罵爸爸、摔碗，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陰影。自小和父親更親近的他，甚至會用講數學題的辦法，讓馬學武避開寶莉的責罵。
寶莉兒子小寶小時候和爸爸更親
而寶莉趕走公婆時，小寶也是目擊者。
壓死兩人關係最後的稻草，是小寶發現了爸爸跳江和媽媽舉報有直接關係。他沒有想到寶莉也是爸爸出軌的受害者，而是將自己自小失去父親的痛苦，全部轉化對母親的仇恨。
寶莉和兒子對峙，兒子抖出真相
小寶雖然沒有受到寶莉的言語傷害，但他的被動攻擊，卻是起源於，寶莉言語傷害的人，都是他的身邊人，與他是至親關係。因此他仇視寶莉，不斷折磨她、傷害她，甚至是報復她。
通過上面拆解，我們可以看見：
不會好好說話的李寶莉，不僅承擔了丈夫的被動攻擊，還遭遇了公婆與兒子的被動攻擊。
特別是，馬學武死後，寶莉收斂脾氣、嘗試著好好說話以後，公婆與兒子數十年如一日的攻擊對她的精神與心靈造成了深深傷害。
而這些傷害，已經遠遠超過當年她犯下的錯誤。
絕望在江邊呆了一夜的李寶莉
那麼，為什麼有些人會悄悄攻擊對方呢？
李寶莉是個粗線條的人，對她來說，遇到麻煩，暴喊一通，發洩情緒，話倒完了，也就到此為止了，什麼也不會往心裡去。
但對於接受她壞情緒的人來說，卻感到憤怒、膈應、生氣、悲憤、羞惱等不舒服的情緒。
如果碰到一樣粗線條的人，大家吵一架，情緒都發洩出來就完事了。
但大多數人，特別是受過更高教育的人，往往會因為涵養、避免衝突等原因，選擇隱藏自己的情緒。
情緒雖然被隱藏，但心中不舒服的感覺一直存在，那怎麼辦？
為了讓自己“好過”，他們會選擇較故意且隱晦的方式，對此前受到的攻擊選擇回應。
在心理學中，這種故意且隱蔽地表達不滿的方式，稱為被動攻擊。
就像是在小說中，馬學武選擇變臉色、漠視李寶莉，公婆選擇惡意揣測、無視李寶莉。
離開前，寶莉說，當年要是離婚就好了
在日常生活中，這樣的情形也很常見：
比如，一個學生惹了老師生氣，老師雖然表面上很和氣，但從此漠視這個學生存在，連考試髮捲子都要避開他這一排；
比如，同事用強硬的口吻，讓你配合她工作，你感到很不舒服，故意假裝沒看到消息，或者儘可能拖延時間，只為不讓她稱心如意；
再比如，老公忘了紀念日，老婆很生氣，於是在給老公做的飯菜里加很多鹽，讓飯菜難以下嚥，以示不滿……
這種被動攻擊，無處不在，又十分隱蔽，卻比直接攻擊更可怕。
為什麼這麼說呢？
首先，被動攻擊發動時，對方很可能察覺不到觸發點在哪裡，所以更談不上改變。
其次，被動攻擊不僅無法解決問題，還會讓關係更加惡化。
舉個例子，搬家那天，李寶莉因為搬家工人辦事不利，而馬學武還給他們裝煙、買飲料，十分生氣，於是罵馬學武賤。
一個搬家工人因此對馬學武說：“你好歹是個幹部，卻被這樣一個女人管著。我雖然不如你，但好歹家裡老婆賢惠，過得比你舒服多了。”
搬家工人和馬學武談心
馬學武本就對李寶莉不滿的心中，因此插了一根刺，於是，搬新家吃飯時，沒有喜悅，反而臉色不好，吃飯也悶悶的。
但他沒有告訴李寶莉原因，李寶莉看丈夫臉色不對，心中也不舒服，因此說話不好聽，馬學武忍無可忍，遂憤而提出離婚。
先做錯事的是李寶莉，但馬學武發動被動攻擊時，寶莉根本沒有意識到丈夫還在為下午的事生氣，所以不僅沒有做出改變，還誤以為丈夫隨意給自己甩臉色，因此言語不滿刺激對方，從而導致兩人關係惡化到難以挽回的地步。
試想一下，如果馬學武直接開口表達自己的不滿，並告訴對方自己的感受，李寶莉若不想這個家散了，再蠢也會收斂一二。
但他沒有，他選擇了被動攻擊，不僅加深了自己的痛苦，也為家庭破裂添了一把火。
李寶莉的悲劇，令人唏噓，同時也讓我們看到了，構建良好家庭關係的重要性。
正如哈佛大學成人發展研究證實的一樣：與家人、朋友、社區維持良好的、親密的關係讓我們更快樂、更健康。
那麼，我們該如何構建更好的家庭關係呢？
（1）好好說話，避免語言暴力
俗話說，良言一句三冬暖，惡言傷人六月寒。
丹丹姐曾經參加綜藝節目時說“自己生了個廢物。”
當時，她的兒子巴圖就在旁邊，那一刻，縱使知道媽媽是愛他的，也不知巴圖聽到此言，該有多難受。
綜藝節目裡，丹丹姐說兒子
一個家庭，要和諧，最重要的一點是：少指責，少辱罵，避免語言暴力，好好說話。
即使是面對最親的家人，我們也要牢記：
生氣的話，儘量不說；抱怨的話，爭取少說，
無情的話，千萬別說；開玩笑的話，看看場合再說，
衝動的話，想一想再說；傷人的話，最好嚥下不說。
與人交往，不僅要對他人有寬容，對自己有約束，還要對未來留餘地。
（2）察覺情緒，拒絕被動攻擊。
有些人表面上和和氣氣，悶聲不語，卻習慣“被動攻擊”。
實際上，這種做法，不僅不能避免衝突，反而會使關係惡化，傷害家人之間感情。
當遇到令我們感到不適的事時，不要回避問題、隱藏感受，而是正確認識自己情緒，合理表達自己的訴求與不滿。
心理學研究證明，當我們可以真誠地和別人表露自己的感受時，不僅不會損害關係，反而會促進彼此的情誼。
當遇到被動攻擊時，不妨暫時壓住自己的情緒，反思自己是否做了什麼觸發對方的攻擊，若錯在己方，一定要誠懇道歉並改正，避免惡性循環；反之，則應直接告訴對方他的行為給自己造成了困擾與傷害。
曾看過這樣一句諺語，令人印象深刻：
你扔下了石頭，絆倒了自己。
當不能好好說話或忍不住被動攻擊時，請試著念一念這句話。
請不要用言語的石頭攻擊別人，因為石頭很可能會被砸向你自己。
人活一世，想要幸福，無非十七個字：
自己舒服，也讓別人舒服，從而自己更舒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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