郎世寧的《雍正十二月行樂圖》——陛下,游泳健身瞭解一下?

(本文約7700餘字,閱讀大概需要12分鐘)

眾所周知,雍正皇帝愛新覺羅·胤禛是個讓人絕望的工作狂。當現代人還在為惡貫滿盈的“996”工時制痛罵哀嚎的時候,這位變態的皇帝卻在3個世紀前就已經對“5+2”與“白加黑”的豪華組合套餐甘之如飴了。舉個栗子:這傢伙親筆批覆的奏章,僅留存至今的就達3.5萬份以上,平均每天要批覆8千字以上,後來編成的《雍正硃批諭旨》,厚度竟然達到半米。而且古今當領導的幹這種事情,大多是批幾個字、或籤個名,懶點的寫個“閱”字,或乾脆畫個圈就得了。可胤禛不一樣,興致來了能扯個長篇大論出來,批覆的字數比奏章原文還長都一點也不稀奇。

我現在一天的碼字數大概在4千字左右,已經是腰痠背痛加腦子發昏。可雍正皇帝日更8千可不是用鍵盤碼的,而是用硃筆一筆一劃工工整整的寫出來,所耗費的精力和體力可以將我這個尚在嚷嚷苦累的廢物按在地上反覆摩擦——胤禛因此成為史上第一個戴眼鏡的皇帝也就不奇怪了。

郎世寧的《雍正十二月行樂圖》——陛下,游泳健身瞭解一下?

雍正皇帝的勤政在古代帝王中可以在前列,這種不健康的生活方式也是導致他在位13年即亡的原因之一

要知道皇帝乾的事可不止批覆奏章這麼簡單,他還得開各種大會小會、接見各種大臣、考量國家大事、讀書受教育(康熙時將經筵由隔日一講改為一日一講)等等。而自《甄嬛傳》等宮鬥劇流行起來以後,他還得忙著跟後宮的一大堆老婆鬥智鬥勇——你看屏幕上的那位“四爺”,除了周旋在一群女人中間,還幹過別的正經事嗎?

這當然是個玩笑。不過胤禛的勤政程度在古代帝王中無疑是排在前列的,據說他每天凌晨4點就起床,經常工作超過18個小時,只有在節假日才享有睡眠超過3個時辰(6小時)的福利——換成我,每天不睡夠10小時,第二天一個字都碼不出來……

所以當這傢伙自詡“朕就是這樣漢子!就是這樣秉性!就是這樣皇帝”時,我是打心眼裡服氣的。

不過初見堪稱康雍乾時期最著名的“國際友人”郎世寧所繪的絹本設色組畫《雍正十二月行樂圖》時,我卻有一種心中偶像人設崩塌的感覺。

郎世寧的《雍正十二月行樂圖》——陛下,游泳健身瞭解一下?

既然叫《雍正十二月行樂圖》,當然是一月一幅畫,合計12幅

胤禛有個英明神武的老爸玄燁,還有個混賬敗家的兒子弘曆。不過跟這前後兩位大帝相比,雍正皇帝絕對是個異類——康熙和乾隆也是非常勤政的皇帝(乾隆晚年咱先假裝沒看到),但他倆都算得上骨灰級驢友和多動症患者:康熙一生三徵過噶爾丹,興師動眾的大規模出巡多達6次;乾隆雖然沒玩過御駕親征,但他的六下江南可是非常有名的,小規模的出巡更是數不勝數。而雍正在這一點上更像一個傳統的漢族皇帝——他當了13年皇帝,別說出巡了,在京城裡邊也只出沒於紫禁城和圓明園這兩個地方,堪稱貨真價實的“死肥宅”一枚。

可是看郎世寧的這組《雍正十二月行樂圖》,胤禛這傢伙的小日子過得不錯啊!哪有一點勤政的影子?起碼比我這個成天咬牙切齒的碼字、還被老婆斥為懶鬼的傢伙悠閒多了,這是什麼情況?

所以趕緊搬出一摞書,咱們來研究研究。


先來說說郎世寧、圓明園和雍正的關係。

郎世寧是意大利人,原名朱塞佩·伽斯底裡奧內,生於米蘭,於清康熙五十四年作為天主教耶穌會的修道士來華傳教。不過老郎的傳教大業沒搞出什麼名堂,卻被熱愛藝術的康熙皇帝看中幹起了副業,成為了一名宮廷畫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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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郎打著傳教的名義來華,最後靠畫畫混成了正二品大官,不知道天主會不會生他的氣

郎世寧是洋人嘛,對講究意境的國畫自然一頭霧水,他所擅長的油畫又被康熙嫌棄,利用幾何透視原理的繪畫技法更是斥為不知所謂。所以在康熙年間老郎並不怎麼受待見,他只得一邊努力學習漢文和滿文,一邊借鑑中國繪畫的特點,大膽探索西畫中用的新路,逐漸形成了自己鮮明的風格特點。

“政尚寬仁”的康熙皇帝死後,“以嚴明繼之”的雍正皇帝即位。這下本來就受到壓制的西洋傳教士們徹底倒了黴,不過郎世寧卻成為碩果僅存的幸運兒之一——新皇帝很欣賞他的作品風格,哪怕是被康熙嫌棄的西式油畫,凡事都跟他爹擰著乾的雍正也很感興趣,於是老郎的春天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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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今我們只能在各種復原圖中,一窺萬園之園之宏大壯美

尤其是從雍正二年起,圓明園開始大規模擴建,郎世寧便開始深入的參與其中。他曾長期居住在圓明園,園中許多建築所陳列的繪畫作品都出自他手,並深得雍正皇帝的讚賞。而郎世寧走上人生巔峰則是在乾隆皇帝即位以後,乾隆這傢伙嘛,是出了名的好大喜功,所以他爹大手筆搞出來的那個圓明園,在他眼裡也就是個農家樂的水準。所以園子當然還得大修特修,而受到乾隆欣賞的郎世寧,幾乎承擔了圓明園總設計師的責任。比如乾隆在審核圓明園建築草圖時,就要求採用“歐夷”式樣——這活兒除了被皇帝青眼有加而且是原裝正版的“歐夷”老郎,還有誰能幹?

後來圓明園修得顯然讓乾隆很滿意,所以當老郎掛掉時,乾隆給了他很高的禮遇:

“六月……戊申,予故三品銜西洋人郎世寧侍郎銜。”(《清史稿·卷十三·本紀第十三》)

同時,作為一個老外,郎世寧能在一向惜字如金而且作風保守的正史中列傳有名(雖然沒幾個字),也算是難能可貴了:

“郎世寧,西洋人。康熙中入直,高宗尤賞異。凡名馬、珍禽、琪花、異草,輒命圖之,無不奕奕如生。設色奇麗,非秉貞等所及。艾啟蒙,亦西洋人。其藝亞於郎世寧……畫院盛於康、乾兩朝,以唐岱、郎世寧、張宗蒼、金廷標、丁觀鵬為最。”(《清史稿·卷五百四·列傳第二百九十一》)

而前邊提到的圓明園原本是康熙皇帝賜給胤禛的園子,可想而知在一開始並沒有什麼特別之處。不過誰讓“四爺”後來成了“雍正爺”呢?所以圓明園的地位也跟著水漲船高,再加上胤禛對其進行擴建以用作夏季避暑,便逐漸有了大清朝皇家第一園林的模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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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行樂圖》之一:正月觀燈

圓明園徹底完成脫胎換骨當然是在大敗家子乾隆當政時期——在原有園林的基礎上,他新建了長春園,又併入了萬春園,形成了圓明三園的格局。在此後的嘉慶、道光朝,哪怕是國力衰退、財力不足,圓明園的拓建和修繕工作也一直沒有停止,使其終成“萬園之園”。直到爆發了庚申之變和庚子國變,圓明園遭到兩次致命的洗劫(前一次是洋人,後一次是國人),終於成了一片廢墟。

雍正及其後代對圓明園懷有很深的感情,並大力擴建是有淵源的。這大概起源於一樁軼事:康熙六十一年春,胤禛邀請他爹來圓明園欣賞牡丹,與他同時侍奉在老皇帝身邊的,就是胤禛的第四子、後來的乾隆皇帝弘曆。

這可是康雍乾三大巨頭空前絕後的一次聚首啊,而且還是康熙皇帝與弘曆的第一次見面。尤其是在那個老皇帝垂垂老矣、皇儲之位尚未定奪的微妙時刻,據說就是因為弘曆這個孫子給老皇帝留下了深刻的印象,所以胤禛這個兒子才得以承繼皇統:

“純皇(乾隆)少時,天資凝重,六齡即能誦《愛蓮說》。聖祖初見於藩邸牡丹臺,喜曰:‘此子福過於餘。’乃命育諸禁庭,朝夕訓迪,過於諸皇孫。嘗扈從之木蘭,聖祖槍中熊僕,命純皇往射,欲初圍即獲熊之名耳。純皇甫上馬,熊復立起,聖祖復發槍殪之。歸諭諸妃嬪曰:‘此子誠為有福,使伊至熊前而熊立起,更成何事體?’由是益加寵愛,而燕翼之貽謀(泛指皇儲)因之而定也。”(《嘯亭雜錄·卷一·聖祖識純皇》)

對此乾隆也毫不掩飾的自吹自擂:

“康熙壬寅(康熙六十一年),皇考敬奉皇祖臨幸觀花,慈顏有懌,因於燕喜之次,以予名奏聞,愛撫備至,是為承恩之始。仰惟付託之重,默契聖心,投艱遺大,似即肇基於此。”(抱歉,是在找不到出處,但應該有據可查)

因此從雍正到道光,四代皇帝不惜工本的大建圓明園,不是沒有原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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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二:二月踏青

圓明園開始是一座藩賜園,規模上肯定無法跟康熙皇帝的暢春園相比(暢春園佔地1200畝,曾是“京師第一名園”),景觀並不出眾,名氣也不大。雍正二年,圓明園擴建工程正式開始,胤禛曾就此發出過指示:“於長生備石之事稍有耽擱,即將其議罪。”可見他對這項工程的重視程度(不過以雍正的“事兒媽”性格,這也不奇怪)。

圓明園在雍正朝的擴建工程包括仿自紫禁城的中軸線主建築群、向東北西三個方向拓展的曲水島渚和亭榭樓閣(包括後來乾隆欽定的圓明園四十景中的大部分)、福海及其周邊配套的建築群。至工程結束,圓明園的佔地面積已經擴展到3000畝——該園最終佔地面積達3.5萬平方公里,摳摳搜搜的雍正忙活了半天,結果還趕不上他那個敗家兒子揮霍的一個零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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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三:三月賞桃


關於《雍正十二月行樂圖》組畫。

《雍正十二月行樂圖》組畫共12幅,按春、夏、秋、冬四季12個月的順序排列。分別為“正月觀燈”、“二月踏青”、“三月賞桃”、“四月流觴”、“五月競舟”、“六月納涼”、“七月乞巧”、“八月賞月”、“九月賞菊”、“十月畫像”、“冬月參禪”和“臘月賞雪”——分別展現了了雍正皇帝在圓明園生活的各種場景,同時也體現了傳統中國文化在一年中不同的節令風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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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四:四月流觴

這組畫作是郎世寧創作的絹本設色畫,現藏於故宮博物院。所謂的絹本設色畫,就是在絹上作畫,用了顏色便叫“設色”。與傳統的國畫多用水墨、即便上色色彩也相對單調相比,郎世寧將中西方繪畫理念融會貫通,用色濃烈大膽、描繪細膩逼真,又有國畫意境之美,堪稱不可多得之佳作。

相比郎世寧創作巔峰時期的“新體畫”,《雍正十二月行樂圖》所體現的西洋畫風並不明顯,更多的吸收和運用了傳統國畫技法。組畫雖以雍正皇帝為主要表現對象,但描繪的景觀卻是以圓明園為主——這才是這組畫作最有價值的部分。那座已經化為廢墟的“萬園之園”,終於以另一種形式將其原本的真實面貌呈現在我們的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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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五:五月競舟

可惜我對於繪畫藝術就是個門外漢,又不想照搬和抄襲他人的觀點和文字,所以能說的不多。不過不要緊,畫畫我不懂,可是引經據典講故事我擅長啊,所以下面不水了,上點乾貨。


其實郎世寧這組畫,跟街頭推銷游泳健身的宣傳單沒啥區別……

18世紀前半葉的歐洲是個什麼樣子?儘管啟蒙運動已經開始興起,工業革命也在醞釀當中,但此時的歐洲還是一個混亂而骯髒的世界。

叉子才剛開始流行,大部分人、包括貴族還習慣於用髒手抓飯吃;長達千年對於洗澡的恐懼,使得幾乎所有的歐洲人都臭氣熏天,而虔誠的基督徒還在信奉“要敬神,先汙身”;直到19世紀晚期沖水馬桶被髮明以前,像巴黎、倫敦、羅馬等如今在某些國人心目中如同天堂般的城市,其實是建立在一個個無比巨大的屎尿堆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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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六:六月納涼

更別提幾乎無處不在的戰爭、饑荒和瘟疫——跟當時的中國相比,歐洲絕對是個充斥著粗魯、野蠻和骯髒的“欠發達地區”。

而隨著從元朝開始的中歐交流,尤其是16世紀以後大量的西方傳教士來華,他們反饋的信息震動了整個歐洲。於是東方的那個歷史悠久、文明發達、秩序井然、生活富足的禮儀之邦,便成了歐洲人眼中的神聖之地:

“然而有誰過去曾經想到,地球上還存在這麼一個民族,它比我們這個自以為在所有方面都教養有素的民族更加具有道德修養?自從我們認識中國人以後,便在他們身上發現了這一特點。如果說我們在手工藝技能上與之相比不分上下,而在思辨科學方面略勝一籌的話,那麼在實踐哲學方面,即在生活與人類實際方面的倫理以及治國學說方面,我們實在是相形見絀了。”(《中國近事》德·萊布尼茨)

法國思想家伏爾泰甚至認為歐洲人跟中國人相比,“我們還只是一小撮在阿爾登森林裡流浪的野人哩!”(《哲學詞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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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七:七月乞巧

萊布尼茨和伏爾泰等人再怎麼感嘆,也不過是“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的郎世寧,想必感觸會更深刻吧。

尤其是因為工作需要,老郎長期生活在圓明園這個幾乎是凝聚了中華文明精髓的皇家園林之內,跟他那個充斥著屎尿臭氣和濃重體味兒的故鄉相比,我想他更會有一肚子的感慨想要對人傾訴吧。

為大清朝皇帝陛下服務的洋人可不止郎世寧一個,比較著名的前後輩還有湯若望、南懷仁、鄧玉函等等,不太出名的就更多了,比如前文提到的艾啟蒙。可是成天跟老鄉瞎掰扯也挺無聊的,老郎要是想換個傾訴對象的話——以 “歐夷”們向來一點都不見外的德性,恐怕認準的頭號目標就是大清國的皇帝陛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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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八:八月賞月

先別提老郎這位“國際友人”其實在大清國位卑人微,而且那位高高在上的皇帝陛下一點都不平易近人,更重要的是雍正這傢伙是出了名的勤政啊!他一天到晚忙得腳打後腦勺,連覺都不捨得睡,就算他有跟老郎嘮閒嗑的想法,也沒有那個時間啊?

根據《雍正帝起居注》的記載,這傢伙每天凌晨4點就起床,然後洗漱、早讀、向太后請安、吃早餐,然後就開始上班。11點到14點左右是雍正皇帝的午餐和午休時間,然後繼續上班直到到17點下班。之後一直到晚上21點是他一天中難得的休息時間——這裡有兩點需要說明一下,首先根據“我大清”莫名其妙的的祖制,皇帝一天只供應早、午兩頓正餐。下午14點之後要是餓了,要麼忍著要麼吃零食頂著,就算哭著喊著要“傳膳”,也絕對沒人理他;第二,如果這位“四爺”真的像宮鬥劇裡說的那樣,跟馬爾泰·若曦以及鈕鈷祿·甄嬛等人有過那些不可不說的故事,也只能是發生在這5個小時之內。

21點過後就是雍正的加班時間了,而且還沒有半毛錢的加班費。至於這個班要加到幾點就不好說了,熬到下半夜稀鬆平常,而且這樣的日子幾乎貫穿了他一年中的絕大部分時間,不用幹活的法定假日只有元旦、冬至、萬壽節(過生日)這3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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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九:九月賞菊

連電視劇裡邊成天跟皇帝形影不離的後宮娘娘們在現實中也只能“限時宮鬥”,身為歐夷的老郎又有何德何能讓忙得不亦樂乎的皇帝陛下抽空滿足他的傾訴慾望?

不過老郎是個藝術家,而藝術家表達自己的情感並不一定要面對面的互噴吐沫星子,還可以依靠他們的作品。

所以在《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中的每一幅畫作裡,作為主角的雍正皇帝都是一副悠然、閒適的模樣,甚至隱隱有一股子仙風道骨的模樣。而作為背景出現的圓明園,在老郎的畫筆下既有氣象萬千之壯闊,又有雕欄玉砌之美感,還有曲徑通幽之意境,說是人間仙境、桃源勝地也不為過——事實上圖中的圓明園與當時的實景差別還是挺大的,也就是說郎世寧這傢伙其實是在亂畫一氣……呃,應該說是進行了藝術再創作。那他的目的是啥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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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十:十月畫像

我猜老郎作畫、獻畫的意思大概是:皇帝陛下呀,看到那個美輪美奐的圓明園了嗎?看到那個一臉酸爽狀的老頭子了嗎?走過路過不能錯過呀!陛下,游泳健身……呃,人間仙境和仙風道骨瞭解一下?

可能有的朋友看到這兒會一頭霧水——你這貨在前文不是說過雍正是個死肥宅,只在紫禁城和圓明園出沒嗎?怎麼連自己的老巢之一還需要了解一下?

我以為,他還真可能需要了解一下。

圓明園又被稱作夏宮,所以雍正通常只在夏季避暑時才會移駕到這裡(雍正皇帝駕崩於圓明園的時間,也正是在8月份)。而且他每天從白忙到黑,僅有的那5個小時“娛樂時間”還得處理宮廷事務、吃零食填肚子、祭神、探望太后以及找若曦甄嬛造人或是宮鬥什麼的,哪有功夫閒逛?我覺得這位變態的皇帝別說逛風景了,要是沒有太監領道,這貨百分百能在自己家裡迷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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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十一:冬月參禪

也就是那時候沒有計步軟件,否則在雍正的朋友圈裡,他應該可以永遠霸佔殿軍寶座。

所以老郎有充足的理由,去勾引一下這位超級死肥宅。

可是效果顯然不佳,雍正雖然對郎世寧的作品做出過“此樣畫得好”的評語,但他顯然不會因為一個畫師的賣力吆喝,就改變自己的生活習慣。

如今的街頭上經常能看見各種健身場所的推銷員,一句“帥哥(美女),游泳健身瞭解一下”的推銷詞竟然還成了熱詞。我家老婆大人以及身邊的不少朋友都曾被忽悠得辦了卡,可從來沒聽說有過誰能堅持將健身卡中的儲值消費完過的,辦完卡後一次都沒去過的倒是一抓一大把。

由此可見“習慣”這種東西的頑固性。健身卡治不了當代人的懶病,也治不好雍正皇帝的“勤政病”——不過如果要是郎世寧的畫作能夠打動這位總是“不動如山”的皇帝,能讓他經常在圓明園裡溜達溜達、看看風景,說不定老郎還能改變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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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之十二:臘月賞雪

雍正活了58歲,這在歷朝歷代皇帝裡邊已經算是高壽,不過在清朝就排不上號了。清朝從強盛到衰落期間在位的幾個皇帝(從康熙到道光)分別活了68、58、89、61、69歲,雍正居然是唯一沒活過60的短命鬼。

這顯然跟他的生活習慣有關。要是他能像郎世寧畫中的那樣活得健康點,肯定能給他那個敗家兒子多攢點家底,說不定還能讓他多敗幾年。


疑點:《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中的人物為什麼都是漢人裝束?

這件事情非常古怪,我翻了好幾個小時的書也沒找到任何線索,所以只能靠猜。

整個清朝276年,滿族統治者一直對包括服飾、髮式在內的民族文化認同採取嚴厲的限制手段,比如給人印象最為深刻的“剃髮令”就引發了大規模的反抗和殺戮。事實上清朝人的髮式與我們今天在影視中看到的完全不同——在經歷了鼠尾辮、蛇尾辮和牛尾辮三個演化過程之後,最終到了清末我們熟悉的那種腦後拖個大辮子的“陰陽頭”才受到普遍認同並流行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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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排除民族感情,我也想臭罵滿清三天三夜——光禿禿的腦瓜頂拖個尾巴真特麼醜上天際

雍正在位時期,應該處於鼠尾辮向蛇尾辮過渡的時期,雖然不再像清初規定的那樣——頭頂只許留下銅錢大小的一綹頭髮,再蓄成手指粗細的小辮兒,而且還必須能穿過銅錢中央的方孔才算合格。但即便是蛇尾辮留下的那點頭髮,也絕對不可能像《雍正十二月行樂圖》中那位慵懶的皇帝陛下那樣挽成一個漢人樣式的髮髻。

當然,要是雍正皇帝陛下自己都不遵守“祖訓”、違法蓄髮就是另一回事了——不過按照“留頭不留髮,留髮不留頭”老規矩,這位尊敬的皇帝陛下難道就不擔心自己的後脖頸子上陰風陣陣?

這當然是玩笑,刻板的雍正也不可能帶頭壞了“祖制”,所以這顯然是郎世寧又在“藝術再創作”。

郎世寧的《雍正十二月行樂圖》——陛下,游泳健身瞭解一下?

在另一組畫《雍正行樂圖》中,雍正也完全是一個漢人老頭的模樣

畫中的漢服應該也是如此。康雍乾三朝正值清朝的極盛時期,這三位皇帝對漢文化的瞭解都極深,尤其是對華夏傳統的倫理道德觀念推崇得連大部分漢族皇帝都不如。但是父祖輩以及自身所創下的偌大功業,也使得他們對本民族有著強烈的自豪感。因此僅從史料上看,除了性格比較嘚瑟、對新奇玩意比較感興趣的乾隆之外,康熙和雍正都沒有過穿著漢人服飾的記載。即便是乾隆在穿了漢服以後,還要特地解釋一下,應該是害怕滿族子弟效仿:

“圖中衫履即依松年式,此不過丹青遊戲,非慕漢人衣冠,向為《禮器圖序》已眀示此意。”(《御製詩三集·附註》)

因此想讓嚴謹刻板的雍正皇帝像他那個敗家兒子那樣瞎胡鬧、而且還在畫作上留下“鐵證”,基本是不可能的事情,只能歸結在藝術加工的範疇之內。

那麼又是誰借了郎世寧十副狗膽,居然敢行此“大逆不道”之事刺激那位脾氣一點也不好、動不動就砍人腦袋的皇帝陛下?更離奇的是,這貨瞎胡鬧之後居然屁事沒有,一直活蹦亂跳到正常死亡,而且還撈到個侍郎銜?

我以為有以下幾個原因。

首先,到了雍正朝的時候,前明遺民死的死、從的從,絕大多數臣子已經認同了清人的身份,社會風氣和漢滿矛盾已經不像清初那麼嚴重。另一方面清朝的強盛,尤其是連續在戰爭中取得勝利、不斷的開疆拓土極大地增強了滿族統治者的自信,清初時以小族統大族、以蠻夷制華夏時的恐懼和自卑心理近乎消失殆盡。因此在對待這類問題時較之從前相對寬容,清中期很多宮廷畫作中的人物穿著漢服、道服、僧服,已經成為一個比較普遍的現象。但皇家人物的正式肖像和需要對外展示的寫實畫作,比如同樣出自郎世寧筆下的《乾隆大閱圖》、《弘曆及后妃像》等作品中,就完全看不到這種現象的任何痕跡。

郎世寧的《雍正十二月行樂圖》——陛下,游泳健身瞭解一下?

同樣出自郎世寧手筆的《乾隆大閱圖》,畫風便截然不同

其次,郎世寧是宮廷畫師,畫作也僅供皇家收藏,外人想看也看不著,不用擔心會造成什麼影響。而且雍正即便真的穿了漢服,也沒人能把他怎麼樣,而且即便嘚瑟如乾隆也就是在私下穿著玩玩,從未穿著漢服出席對外或正式的場合,更何況雍正。

此外,雍正是個工作狂,根本沒工夫像他爹和兒子一樣跑到全國各地去旅遊。因此他養成了一個特別的愛好,就是喜歡畫像,尤其是各種他在外邊玩的畫像。就是不知道雍正在欣賞這些畫作時,會不會“人畫合一”的感受到那種休閒享受的樂趣和自己一身漢人打扮的新奇,並稍稍感到安慰——一個皇帝做到這個份兒上,其實也夠無聊的了。

所以,只要郎世寧不讓至高無上的雍正皇帝在他的筆下身無寸縷的玩人體藝術,就基本不用擔心犯了什麼忌諱。也正因為如此,《雍正十二月行樂圖》才能留存至今,成為國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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