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下合租室友成「密探」,咳嗽一下就將被舉報


疫情下合租室友成「密探」,咳嗽一下就將被舉報

地鐵上,是個難以轉身的位子;工作時,是個一米見方的桌子;回到家,是個立即上鎖的屋子。

契訶夫經典的比喻,「裝在套子裡的人」,在這個時代又有新的註解:要想漂得下去,就得忍受與世界隔著點距離。

疫情下合租室友成「密探」,咳嗽一下就將被舉報

「裝在套子裡的人」

但,獨居太貴。

不知道有多少人和我一樣,選擇遠離家鄉,到大城市打拼,為了節省房租,也為了能有個伴削減一下孤獨感,就選擇了合租。

但,合租太吵。

城裡人兒,就是這般矯情。

說來有趣,我們對舍友的作息習慣可能比戀人更熟悉:他們會何時起床洗漱,何時為遊戲怒敲鍵盤,何時佔用一整段時間洗澡,何時才能想起下樓時帶走衛生間的垃圾。

我們會飛速地適應舍友的習慣,自然也難免積攢下不解與埋怨。雖然低頭不見抬頭也不見,姓甚名誰更是從未自報家門,但這卻是一種靠聲音就能辨識的最熟悉的陌生人關係。

突如其來的疫情讓我們這些格子裡的生物再一次渴飲孤獨,返鄉路被阻斷,躲進小樓成一統,終日與屏幕為伴。而合租舍友,成了我們此刻唯一的戰友,或者,敵人。

一起孤獨

可可是我大學中文系的同學,一個體弱多病的詩人。疫情最嚴重那幾天,他微信向我訴苦,說感覺同租的舍友要把他舉報了。原來他有常年咳嗽的習慣,擱平時倒也還好,可現在每當他一咳嗽,鄰居的耳朵都如貓聽到碗碎的聲音一樣,悄然一動。

我說我深有同感,下樓取個外賣,要是和鄰居目光撞上了,眼神交錯就像兩個彼此準備望聞問切的中醫。

我們對於他者的想象,在這一刻經受著巨大的信任危機。

有時我不免矯情地想起史鐵生筆下的那段話:「人生來只能註定是自己,人生來註定是活在無數他人中間,並且無法與他人徹底溝通。這意味著孤獨。」

我之前住的房間,只有七平米。基本上除了一張床,只能移動三步。每天晚上得抱著行李入睡,甚至能聽到蟑螂爬行的聲音。

微信合租小群裡,除了收費就是抱怨。但彼此也都很含蓄,不點名道姓某某,全都化用一個詞「大家」。

如「大家下次洗澡注意下,頭髮堵住下水孔了。」

「大家洗菜時,清理乾淨啊。」

可雖然每次都有人這麼說,仍架不住問題的層出不窮。

有一天我實在看不下去了,去超市買了一瓶殺蟲劑,對著整個房間一口氣噴完。一小時後,光是廚房地面上,就躺著五六十隻蟑螂的屍體。

沒過多久,我就為自己的殺心懺悔,逃離了這個住處。

我很好奇,疫情當下,他們是怎樣的相處關係。

「還是老樣子。」前舍友說。

低頭不見,抬頭不見,微信群裡提醒注意衛生的留言頻率有增無減。

但大家卻都會很有默契的,不聊疫情。

如同時間與空間將整個房間暫停於此。

大家躺在自己狹窄的床上,半透明的推拉門遮不住打在下巴上的手機微光。同呼吸,共沉默。

只是當有人忘拿鑰匙為他開門時,會先戴上口罩。

我說,你們有這麼大的共同話題就沒有什麼討論的空間嗎?

對方回答,淺層次的交流只能分享情緒,而這些網絡上已經多到溢出來了,反而沒有什麼可分享的。


向上轉折


可我的同事小雞卻有不一樣的體驗。復工第一天,她興奮地跟我們講,可以討論下疫情下的合租關係,因為她覺得自己的舍友關係竟在這段時間得到了飛速的昇華。

疫情下合租室友成「密探」,咳嗽一下就將被舉報

我的同事小雞

這頗使我詫異。因為我印象裡,小雞的舍友關係似乎得來並不順利。她在朋友圈裡招募舍友的告示,大家也沒少幫她轉發,可似乎過了半把個月,這事兒才敲定。

後來一問,原來小雞招舍友之前有個面試環節。倒不是真的正襟危坐,請你簡單介紹你一下自己巴拉巴拉,畢竟誰都會說自己愛乾淨好相處。

但是與對方聊天時的感覺,小雞覺得很重要。

因為她整租這房子多年,深知如果舍友脾氣合不來的擰巴。她拒絕了甚至願意主動多加一些租金的住客,因為預感到以後的相處並不會很自在。

而真正訂下來的租客,她們彼此相互選擇竟只用了十幾分鍾。

那姑娘下班後,匆匆趕來轉了一圈兒,跟小雞說:「我覺得挺好的,畢竟附近的價格我也大概都清楚。」

小雞說:「我也覺得你挺好的。」

兩人就這麼約好了,小雞後來才想起,她都忘了收訂金。

但合住段時日,小雞還是隱隱感覺到,舍友的一種距離感。

那種距離就類似當你在家裡與朋友聚會時,她會和你的朋友們打招呼,但不會參與進來,而是如像幽靈一樣飄遠。

那姑娘是東北人,與我們算是半個同行。所以和小雞總有相近的行業話題可言,但不會聊深。兩人一起在客廳看電視時,也能看到一起去,當然這也意味著,兩人會在一定程度上做出妥協。

再加上兩人常常出差,很少見面,彼此仍是一種平行時空般的相處。這不由得又讓小雞感慨,還是自己一個人住比較好,畢竟那是一種真正無束的自由。

我們對於舍友最初的期待,往往是基於一種功能,比如共同學習,或者共同分享。但等到熱情褪盡,舍友之間的羈絆便成了一種氛圍型的,在點狀的時間裡完成對一個人系統狀的描繪,不失偏頗是不可能的。

疫情成了轉變拐點。特殊時期,點外賣已經很不經濟,小雞決定在家中自己做飯。人情常理,她便想著多問句那姑娘有沒需求一起。

小雞敲了敲她的房門,「我準備燉條魚吃,你吃嗎?」

姑娘明顯楞了一下,然後喜出望外,「好的!」

小雞問:「你會做飯嗎?」

「我不會……」

小雞說:「沒關係。那就我來。」

姑娘不太好意思,來廚房觀望學習了一會兒,問我能做什麼嗎。小雞其實是個廚房控制慾超強的人,便告訴她,那你就洗碗吧。

這一次,算是兩人合租半年以來,有了第一次分工合作。

飯熟了,姑娘很興奮地拍視頻發給爸媽。兩人在席間還分享了很多女生的話題。

小雞一連做了整整一個春節假期的飯,她們的關係也急速熟絡。

等到後面幾天,小雞在客廳裡喊:「飯我已經做好啦。」姑娘房間裡總會傳來一聲開心的回應:「好的~~~」

這個「的」字繞了三個音調。

同事們聽完小雞的描述,不由得哇聲一片。大家紛紛表示如果有機會,希望能插門過去做舍友。倒不是衝著能蹭飯,而是在如今的陌生人社會里,這樣的向上轉折,太難得了。

孤獨才是寂寞的唯一出口?

我們所理解的陌生人的人際關係,往往是防備在先。尤其疫情當前,很容易對他們的衛生習慣心生罅隙,可能連他們出門買個菜都擔心有沒有戴緊口罩。自然,我們也在被同樣的目光揣測著。

這其實是一種無解的懷疑論。但事實上,雖然常說中國是一個巨大的人情社會體系,可現實中,人與人之間的心理邊界極窄,身上的刺卻很長。

很多畢業生都曾幻想過擁有《老友記》那般的合租關係,能夠一起侃大山,彼此提供各種心理按摩,但我們很快發現住在一起的只是來自天南地北、收入水平相近的社畜。

疫情下合租室友成「密探」,咳嗽一下就將被舉報

他們不是我們傳統意義上的鄰居,也不是大學或者單位宿舍裡的舍友。大部分的交情都是臨時性的,如代開門之交、代繳費之交,甚至是代報警喊救護車之交。

但再無其他。

我們始終渴望著長期穩定的親密關係,卻又恐懼將自我和他人連接在一起。

或許,真如馬爾克斯在《百年孤獨》所寫:寂寞是造化對群居者的詛咒,孤獨才是寂寞的唯一出口。

調查估計,日本每年有4萬人孤獨死去,預計到2025年,這個數字將增加至每年10萬人。

沒有人陪伴,只能孤獨地死去,這大概就是孤獨的終極形態了。

不過,當疫情將人與人隔離,把孤獨終極形態的可能性擺到眼前的時候,多數人比如我,還是想接受下搶救,求一根能與世界聯繫的稻草,哪怕是合租舍友。

當我在敲下這段文字時,我的舍友已經躲回山東月餘。

我除了外賣員的手,整整一個春節假期沒見過活人。

這時我發現當人的社交需求被壓抑到極致時,精神狀態會走火入魔。

我竟會有時控制不住地自言自語,或沒來由地放聲歌唱,一定要在遊戲中玩到午夜精疲力竭的作死體驗。

又或者將自己淹沒網絡上的信息流裡,循環於低效的思考之中。

每一個人類個體的悲喜,都必與人間整體的氣氛相關,任誰都無法置身事外。

窗外的鐵欄杆已有喜鵲駐足,好奇地向屋內觀望。不知它們該怎樣互相描述,這個人跡罕至的春天。


撰稿 康宸瑋

校對 許 靜

- EN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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