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俊昊導演的《母親》揭示了母性的複雜內涵:她是暴戾的真正黑手


奉俊昊導演的《母親》揭示了母性的複雜內涵:她是暴戾的真正黑手


奉俊昊以一部《寄生蟲》在奧斯卡獎臺上大出風頭,而回顧一下他的拍片經歷,從2000年首次執導處女作電影《綁架門口狗》至今只拍了七部電影,產量不多,能取得有口皆碑的成就,不得不讓人刮目相看。

縱觀奉俊昊電影,可以看出,他一直對國家政治、社會架構、家庭溝回表現出異乎尋常的興趣,始終圍繞這樣的社會性話題展開他的電影表述,因此,看起來奉俊昊電影的選材非常貼近現實,即使他執導的掛著科幻片標牌的電影,其實內核中也帶著非常明顯的現實指向性,從中可以看出,奉俊昊一直懷著強烈的關注現實政治的濃厚興趣,意圖通過對現實人生的最通常元素的採擷與表現,來展開他對特有的對韓國社會情境與現實焦慮的認知與呈現。

2009年奉俊昊拍攝的《母親》曾經代表韓國角逐第81屆奧斯卡金像獎最佳外語片,雖然當時沒有如願以償,但十年後,奉俊昊終於以《寄生蟲》捧得奧斯卡金像獎,這之間的奉俊昊有超越,但更有保持。從《母親》一片中,我們可以看到奉俊昊日後在《寄生蟲》中所採取的敘事策略,那就是通過對現實民眾的生存狀況的表達,來圖說著奉俊昊對社會現實的深層剖解。

《母親》一片,顧名思義可以知道是一部表現母親題材的電影,通常情況下,母親在我們的語境中,都被禮讚為一種偉大的代名詞,但奉俊昊卻在這部電影裡顛覆了母親通常在我們的文化情境中不分國界都能達成共識的認知,揭示出母性往往能夠達到一種無以復加的暴戾的成份。

奉俊昊顯然在這部電影裡,把那種溫柔而無微不至的母親形象,拉扯到了一種危險的警醒般的層面上給我們一個當頭棒喝:那個看起來供養著你、關懷著你、撫育著你的母性的力量,很可能卻是一個最大的毀滅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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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俊昊的意圖並不僅僅侷限在家庭層面上圖說著母性力量的可怕動機,顯然導演還有著他的更深的寓意,正如他在《寄生蟲》中有著意在言外的深層言說一樣。

一、 奉俊昊在《母親》中表現出母親恰恰是毒害孩子的一個兇手

奉俊昊在《母親》一片中設置了一個他在《殺人回憶》中成功地表述了他對社會思潮進行深刻揭示的殺人疑案,但他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並沒有多少興趣表現他對破案流程的深究與追問,而像《殺人回憶》一樣,著重展現的是面對迷霧重重席捲上來的兇案真相的個體面對。

影片裡,母親的弱智兒子捲入到一起少女被殺案中,各種證據都指向弱智兒子是殺人兇手。甚至兒子也供認不諱,用他的記憶混沌的思維方式,認定自己就是那個殺人兇手。

奉俊昊導演的《母親》揭示了母性的複雜內涵:她是暴戾的真正黑手


母親這時候顯現了她的偉大,面對兒子身陷囹圄,母親展開了她的孤注一擲的拯救行動,她找到律師,意圖尋找法律的援助,但她發現,律師並沒有為兒子洗雪罪名,只是鑽法律的空子,讓精神病醫生出具他兒子智力不正常的證明,以逃脫法律的制裁。

這顯然不是母親的期望,在她的眼中,兒子雖然智障,但是母親一直拒絕承認,她更認為兒子是無辜的,她要尋找真正的兇手,於是,她一步步地追尋下去,承擔了一個探長的職能。母親的這種出於母愛的驅動力,驅使著她四處奔波,一意孤行,只是為兒子洗卻罪責。

而啟發弱智的兒子,回顧事發之日究竟發生了什麼,也是母親的一個念念不忘的手段。顯然弱智兒子的記憶混沌,是母親尋找真相從而幫助兒子逃過法律追究的一個最大障礙。母親每一次見到關在監牢裡的兒子的時候,都不忘啟發兒子回溯真相,電影也在這裡,藉助弱智兒子這樣一個獨特個體,展示了奉俊昊電影向來會忍不禁爆發出的“黑色幽默”元素,這也是奉俊昊電影總給人一種惡搞般趣味的原因,包括《寄生蟲》中,我們都可以感到奉俊昊一直給予電影注入了濃烈的黑色幽默意味。只要抓住機會,奉俊昊總是會為他的靜止風格為基調的鏡頭語言中,注入搞笑、誇張、漫畫式的風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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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中的黑色幽默由此誕生,在母親的不斷啟發下,弱智兒子往往能劍走偏鋒地聯想到不可思議的記憶閃回,母親等待的需要的真相沒有出現,但旁枝斜出的真相,卻出奇不意地刺中了母親,因為弱智兒子突然間想起來了五歲時的一件事實,他記起了在他的幼年的時候,母親曾經想用毒藥毒死過他。

也就是兒子揭開了面前的這個一心一意欲拯救他的母親,恰恰在小的時候,準備奪取他的性命。

一個極大的反諷風暴在此生成,一向忍辱負重、溫厚善良的母親,竟然是一個殺人未遂的兇手,而她殺死的人,正是電影表象前一直竭力維護著的兒子。

母親被揭開真相之後,立刻神色大變,驚聲尖叫,並採取措施,欲在兒子身上一個能夠忘記噩夢的穴位紮上一針,但兒子卻在此刻比一個正常人都更超常聰明,拒絕了母親的要求,說母親是想借此扎死他。

所以影片裡的弱智兒子,就是一個喻體,一個象徵著被母親以愛的名義操縱著與毒害著的個體,就像魯迅先生的《狂人日記》中的狂人雖然口出逛語,但句句針砭到位,直刺要害。

這就是奉俊昊電影的表象與內質的巨大反差而造成的“黑色幽默”標識。實際上,說影片裡的弱智兒子大智若愚毫不為過,在影片的最後,我們看到,弱智兒子再一次向母親狠狠地針刺了一下,當時他把母親遺留在拾荒老人焚燬屋子現場的針炙盒給母親的時候,母親再次被兒子此時無“針”勝有“針”的針刺擊中了軟肋,然後母親不得不在乘坐的公共汽車上,對自己大腿上的忘川穴下了一針。

弱智兒子也在激活著母親對罪惡的記憶,母親的兩次殺人,一次未遂,一次成功,都被弱智兒子看在眼裡,兜出真相,只是兒子沒有邏輯推理能力,只能憑直感揭穿母親的暴戾身份。

面對兒子竟然能如同“弱智天才”一樣,道出母親殺人真相,母親在大驚失色之後,慌忙為自己辯解:當年讓兒子喝毒藥是準備與兒子同歸於盡的,“我那麼絕望,只有我們兩人,除了彼此,我們一無所有。”

有意思的是,弱智兒子在此刻超常清醒,頭腦邏輯超過了常人:既然母親小時候能殺自己,那麼面前的母親同樣會殺自己。

奉俊昊在這裡實際上揭示出以母愛現身的母親,對著她的孩子可以任意施行生殺予奪的權利,好像天生地給予了母親這樣一種權利。即使母親後來好像一直維護著孩子,但本質上她有過掠去孩子生命的一份歧路意念,這是無論如何不可原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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奉俊昊在這裡展示出的象徵意義可謂是一覽無餘的。我們不妨聯想一下,韓國政府打著為民眾護佑的幌子,但在歷史上對民眾的毒殺行為卻是一個曾經的事實,《殺人回憶》裡表現政府對民眾的刀光劍影,構成了這部電影期待敘述的一個真正的目標指向。同樣,在《母親》中,我們依然可以解析出奉俊昊意味深長的相似主題。

二、 奉俊昊在《母親》中揭示出母親為了維護孩子自己不惜成了一個兇手

在母親的心目中,他殺死年幼的孩子是為了愛,而日後,她為了愛,為了愛兒子,再一次成了兇手,這一次,她成功地完成了她的殺人目標。

母親以她的執著,尋找著兒子逃脫罪責的可能,她一步步接近了真相。電影在母親尋找真相的過程中,採用了偵探片慣常的手腕,從受害人入手,查訪她的接近人群,而有意思的是,這一切,在警察那裡卻是不屑一顧的。

這樣,母親便查到了那個她曾經見過的拾荒人,於是拾荒人講述了一個令母親不願意相信的真相。這個受害的少女母親早逝,父親棄之不顧,她與奶奶生活在一起,為解決生活窘困,她幹起了援交的勾當。而電影裡也可以看出,女孩已經厭倦了這種無奈之舉。當她來到荒廢的老屋,遇到了醉酒後的弱智兒子,因為她不滿智障兒子的跟蹤,罵了一句“弱智”,導致了智障兒搬起石頭,砸死了女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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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就是拾荒老頭眼中的真相,在電影裡,出現了老頭的鏡頭畫面,與他的敘述存在著差距,可以看出,老頭也是一個用米換得少女援交的不正經者。

這一切,是母親無法接受的,她需要的真相是洗雪兒子身上的殺人嫌疑,但是拾荒老頭的目擊,卻打破了母親的心中認定。她不需要真相,只需要她情感上的圓滿,於是,母親再一次失控,就像在監牢裡兒子說出當年母親欲害死他時她的失控一樣。

直到殺死了拾荒老頭,母親才醒悟過來。母親強大的心胸,在這一刻再一次顯示,當她明白自己成為一個明白無悟的殺人兇手之後,她從容不迫地縱火燒燬了現場,毀屍滅跡,猶如一個殺人老手一樣。

而在她的心裡,肯定是毫無懺悔之意的,因為她心中認定一個崇高的目標,那就是對兒子的無微不至的愛,正是這份心中的認定,她為自己的為所欲為作出了一份脫罪處理。

奉俊昊在電影中表現的母親的深刻性就在這裡。母親在她的心目中,有著一個至高無上的愛的目標,為了這個目標,她能夠殺死兒子,而同樣為了心中的這份守護,她也會殺死那些威脅到兒子安全的任何外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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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愛,使母親能夠殺死她愛的人,又能夠殺死威脅到她所愛的人,母親的殺人,都有著一個崇高的理由,但殺的目標與方向卻不同,在這裡,奉俊昊意圖說明的是,只要母親認定了目標,她就把她的理念作為世界最高的準則,根本無視法律與社會道德,只有自己心中的本能與意志,決定著生命的取捨。

把奉俊昊的這種意念,橫行平移到社會現實,可以看出奉俊昊有著深刻的現實隱喻味道,再結合他一直孜孜以求的對本土現實的參悟與解盤,能夠感受到奉俊昊的創作過程中一直沒有偏失他讀解社會政治這一盤大棋的主體基調。

三、 奉俊昊在《母親》中直指兒子成為兇手的原因,是母親的誘導

《母親》中的母親,曾經想殺死自己的兒子,後來她為了保護自己的兒子,殺死了知道真相又準備報案的拾荒老頭,那麼,影片裡的那個受害女高中生,又真正地死於誰手呢?

我們追根溯源,會發現,這個女孩恰恰是死於母親之手。

為什麼這樣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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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兒子是弱智,所以經常遭人嫌棄與唾罵,“白痴”“弱智”是兒子最容易接受到的稱謂,母親深諳這種稱呼會給兒子帶來一種什麼樣的傷害。

我們可以看到,母親對兒子寄寓厚望,希望他在“人事”上有更多的進境與作為。影片開頭的時候,我們看到,母親一直給弱智兒子煎熬補藥,希望他在性能力上能夠達到一個男人基本的傳種接代的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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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可以看到影片開頭的一個場面,母親在給弱智兒子喂藥的時候,目光卻注視著兒子的臍下三寸,顯然,她在探究兒子有沒有性能力。她希望兒子能找到一個女孩,能有一個基因下傳的後代,這是母親的一種本能的願望,即使弱智兒子的現實狀況,與她的這種目標存在著天壤之距,也無法改變母親為達成這一目標的計較與努力。

母親教導弱智兒子的生存之方,就是當別人稱呼他是弱智的時候,讓兒子“暴力還擊”。所以我們看到,影片一開頭,兒子被撞車之後,立刻追著肇事車,向撞了他的車輛尋求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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兒子頭腦裡埋伏下了母親教導給他的處世哲學,那就是遇到辱罵,必須不問青紅皂白,以血還血,以牙還牙。所以我們在電影裡,看到弱智兒子用暴力手段,對付那些罵他的人,直到那個援交女孩,在發現他跟蹤之後,脫口而出罵了一句他“白痴”之後,他立刻按照腦子裡早已設定好的應對程序,扔回了女孩拋出的石頭,正是這塊石頭,砸死了女孩。

所以,砸死女孩的是弱智兒子的無意之過,但是真正的暴力源頭,卻是母親的灌輸。

因為弱智兒子智商缺乏,好壞莫辨,只能遵循簡單的判斷,來應對世間萬物,母親告知了兒子一個最簡單的判斷標準,教會了兒子用暴力應對兜頭襲來的汙辱,這樣,兒子身上的暴力維度,就是母親安插在兒子身上的。

這樣,弱智兒子的傷害性遲早有一天要爆發出來,成為一個致人於死地的兇手。

母親把她的出於維護兒子目的而設置出來的指令,裝入兒子的思維裡,這樣,我們可以看出,正是母親是兒子暴力行為的真正的幕後動力。暴力的執行者,是沒有思維辨別力的,只需執行命令,母親把命令注入沒有頭腦的執行者信條裡,執行者因為無腦而直接成為指令者的暴力工具。

因此,我們可以看到《母親》一片中,所有的兇手指認,都是瞄準了母親:她在兒子五歲時,因為自己的絕望,準備殺死兒子。後來,發現拾荒老頭看到了兒子殺人一幕,便暴力發作,打死了目擊者,而最終我們回溯起來,會看到,弱智兒子的殺人動機,正是母親編排在他的沒有判斷能力的腦海中的一個指令。

奉俊昊在電影裡,把這一切都歸因於母性的強大與強悍,這種強大與強悍,如果賦予了一種正能量的價值選擇,那麼,母性能夠給予孩子以最大的庇護。我們想象一下,如果小時候,母親不管在什麼情況下,都不會犧牲沒有選擇的兒子的生命來滿足自己的對人生的陰暗想法,那麼,那一幕對孩子準備痛下殺手的殘酷之舉,便不會存在。——在這裡,有一個疑問,就是母親為什麼要殺死五歲的兒子?筆者傾向於認為,兒子生下來就是不正常的,母親對兒子認定他聰明、漂亮都是因為母親立場決定的管窺之見,所以,母親想毒死兒子。但後來她改變了主張。筆者認為這樣,比較能夠符合母親對孩子的這種變態的愛,如果兒子小時候就正常,那麼母親按後來的表現來看,是一直對兒子關懷備至,便顯得難以自圓其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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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樣,如果母親能正確看待兒子是否涉難犯險的真相,那麼,她無論如何不會對拾荒老頭施以殺人滅口的一擊。但她的骨子裡,從沒有對暴力有所顧忌,所以, 一旦感到兒子的安全受到威脅之後,立刻便祭出了暴力霹靂,除掉了威脅兒子的拾荒老頭。——這裡,電影把拾荒老頭設定成一個人倫盡喪的道德卑下者,讓他的死在影片裡成為一種道德評價系統裡的可以接納的現象,為母親的行為進行了儘可能的弱化罪行的處理,這一切,其目的,也是為了讓母親的行為變得能夠讓我們觀眾接受。導演一直想表現的是,母親這一人物, 就是我們的身邊的存在,而不是一個惡魔化的異類,這樣導演才更可能地把母親的形象,等價平移到我們的現實時空中。

最為關鍵的是,如果母親沒有給兒子灌輸是凡欺侮他的人,他都要給予相應的暴力回懟,那麼,弱智兒子就不可能向女孩扔出石頭,砸死女孩,導致影片中的命案懸疑。——這裡,奉俊昊把女孩設定成一個援交女孩,也是意圖折射出母親的暴力傷害,有著更為複雜的因素,同樣是想把母親的動機,拉回到我們能夠接受的現實情境中。

奉俊昊導演的《母親》揭示了母性的複雜內涵:她是暴戾的真正黑手


母親在影片裡,道德體系上都沒有讓我們反感,比如殺死自己的兒子,畢竟是她生的,她有著她的痛下殺手的苦衷,而她殺死的拾荒老頭以及兒子承載著她的指令誤殺的女孩,都是一種違揹人倫的類群,這樣母親在影片裡的暴力行為,都得到了道德因素的稀釋,好像母親自身行為與延伸行徑都有著她的立論與理由,這一切,奉俊昊都是意圖把母親放置到一個我們並沒有牴觸的價值體系裡可以接受的人物群落之中,至少在殺人的動機上,我們多少能夠感受到母親的無奈與被迫,這樣,奉俊昊便可以藉助電影能夠更集中地表達出他對現實社會的一種隱喻輻射力,讓這樣一部以“母親”命名的電影,能夠指向特定的涵蓋深廣的人類體系,從而使得奉俊昊電影超出就事論事的狹窄圈子,而具有了形而上的深刻內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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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此,如果光顧著在《母親》中看到它意圖是表現親情、表現底層社會、表現社會冷漠,那麼,便會低估奉俊昊在影片中所蘊含著的更為深透的意義映射與捕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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