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次的新冠疫情中，很多人都看到過一個詞——「零號病人」 。
2月15日，網絡傳言稱，中科院武漢病毒研究所一名女研究生黃燕玲“因意外接觸新型冠狀病毒感染殉職”，並被懷疑是“消失的零號病人”。
傳言隨後不斷髮酵，“零號病人”相關話題一度登上微博熱搜。一天後，病毒所發佈官方聲明，稱“網絡流傳不實信息”，黃燕玲自2015年畢業後“未曾回過武漢，更未曾被2019新型冠狀病毒感染”。
很多媒體和大眾把“零號病人”這個詞彙等同於第一個患病者，好像找到了這個人就找到了疾病源頭。
那麼，這個概念是從何而來？世界上第一個“零號病人”是誰？這個概念到底是什麼意思呢？
事情要從20世紀70年代說起……
怪病
20世紀70年代初的紐約。
一些看似健康的年輕男性突然發病。
他們發熱、消瘦、淋巴結腫大、全身潰爛、肺內長滿罕見的腫瘤，然後以驚人的速度死亡，死狀極其悲慘。
誰也不知道他們究竟得了什麼病，而這些患者似乎只有一個共同特徵——他們都是同性戀。
起初，這種可怕的怪病似乎只侷限於紐約的一小群男同性戀者中。
然而，感染者的數量很快就開始以每年兩倍的速度增長，紐約的男同性戀者中有將近7%都受到了感染。
1976年，舊金山也發現了病例，美國公眾隨之陷入恐慌。
尋蹤
針對這種怪病的研究混沌了多年，終於在1981年取得了突破。
在這一年，考慮到多位患者是在發生性關係後受到感染，美國疾控中心的科學家William Darrow（威廉·達羅）認為，這是一種新的性傳播疾病。
於是，他開始調查感染者的性伴侶，想嘗試尋找他們之間的交集。
同樣是在這一年，CDC（美國疾控中心）在《發病率與死亡率週刊》上登載了5例艾滋病病例報告--這也是世界上第一次有關艾滋病（AIDS)的正式記載。
1982年，這種疾病被命名為"艾滋病"，全稱為"Acquired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獲得性免疫缺陷綜合症)，縮寫為AIDS。
通過調查，William Darrow的猜測得到了證實，有幾個人分別給了他同一個性伴侶的名字——Gaëtan Dugas（蓋爾坦·杜加）。
蓋爾坦·杜加(1953/2/20－1984/3/30)
Gaëtan Dugas1953年生於加拿大魁北克省，1974年開始在加拿大航空公司工作，是一名英俊的空少。
與大多數男同性戀者一樣，他開朗、熱情、性活躍。當美國疾控中心的科學家聯繫到他，希望他幫忙研究一種在全新的性傳播疾病時，他非常樂意幫忙。Gaëtan Dugas飛到美國疾控中心位於亞特蘭大的總部，捐獻了大量血液，甚至，因為是研究性傳播疾病，他還主動向疾控中心披露了自己的性生活。
在1979-1981年間，Gaëtan Dugas估計大概有250個性伴侶，他提供了其中72個人的名字。後來證實，這72個人中，有8個感染了艾滋病病毒。
回到加拿大魁北克省的家中後，Gaëtan Dugas繼續在一家艾滋病毒感染者診所做志願者。
三年後，“善良的”、“有魅力的”、“精力充沛的”的他死於艾滋病併發的腎功能衰竭，終年31歲。
艾滋病傳播圖
Gaëtan Dugas去世的同時，William Darrow在《美國醫學雜誌》發表了論文“Cluster of cases of the 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 Patients linked by sexual contact.”，展示了艾滋病在美國紐約、洛杉磯和舊金山的男同性戀者之間的性接觸傳播圖。
在這張圖中，他把每個城市的患者分別以城市+序號（發病順序）指代，而串起所有患者的蓋爾坦·杜加 位於圖的中間。他不屬於任何一個城市，他被稱為patient 0——索引患者。這就是“零號病人”這個名詞第一次出現。
William Darrow是個學者，他的文章只是陳述事實，“零號病人”這個名詞沒有任何褒貶色彩，也無意指摘蓋爾坦·杜加什麼。
將“patient 0（零號病人）”這一稱謂帶到公眾面前的，是舊金山紀事報記者Randy Shilts（蘭迪·席爾茨）在1987年出版的書籍《And the Band Played On》。
這本書以編年史的方式，講述了HIV（人類免疫缺陷病毒）和AIDS（獲得性免疫綜合徵）是如何在美國發現並擴散的。它在以大量事實刻畫人類的懦弱、絕望、自私、貪婪的同時，也以精彩的細節呈現了人類在死亡危機時的勇氣、進取、無私、悲憫。
作者席爾茨在書中借用了“零號病人”的說法，將Gaëtan Dugas塑造成為“將艾滋病帶到北美，並且蓄意大範圍傳播的罪人”。
隨後，以《紐約郵報》為首的報紙宣傳，讓這本書和這個故事更加廣為人知。
而1987年11月，美國“60分新聞特別節目”的播出，更是讓數以千萬計的美國人相信了Randy Shilts的說法，將艾滋病的傳播與流行歸罪於“零號病人”——Gaëtan Dugas。
洗冤
Gaëtan Dugas不會想到，他在1981年無私提供的隱私信息，讓自己成為了千夫所指的罪人。
他更不會想到，他無償捐出的血樣，又終於在30年後，為他洗清了汙名。
2016年，科學家們利用最新的基因分析技術，重新研究了當年的血樣，還原了真相。
原來，Gaëtan Dugas既不是疾控中心研究人員關注的第一個艾滋病病例，也不是第一個出現症狀的艾滋病患者。早在Gaëtan Dugas於1974年第一次到達紐約之前，他所感染的艾滋病病毒就已經在紐約的其他幾個男同性戀者中存在了。
在William Darrow進行集群研究，並使用新的編號也就是零號以前，Gaëtan Dugas的編號是
patient 057。
你看，即使是在William Darrow的集群研究中，他甚至都不是最早發病的。
研究發現，在美國引起流行的艾滋病病毒，最初應該是在20世紀60年代末由公務員從非洲帶到海地，再於1971年左右最終到達美國的。
這篇研究，名為“1970s and ‘Patient 0’ HIV-1 genomes illuminate early HIV/AIDS history in North America”，最終於2017年1月23日，發表在學術界頂刊《Nature》（自然）上。
結語
歸根結底，“零號病人”並不是一個流行病學概念，而是一個藝術詞彙。
在“零號病人”Gaëtan Dugas第一次出現在研究資料中時，他只是在某個人的研究裡出現的一個可以串起傳播路線的人而已，並非我們斷章取義理解為的這個疾病的第一個病人。所以揪住“零號病人”的意義是什麼呢？
在世人眼中，似乎是“零號病人”打開了潘多拉的魔盒，將致命的病毒帶到人間。但冷靜下來想想，Gaëtan Dugas不是艾滋病的“零號病人”，那麼誰是呢？這一百年來，更多、更可怕的傳染病，埃博拉、2019冠狀病毒病，誰又是“零號病人”呢？
病毒並不是由“零號病人”製造的，他只是可憐的某個“受害者”罷了。
2月28日，上海市新冠肺炎醫療救治專家組組長、復旦大學附屬華山醫院感染科主任張文宏醫生接受專訪時，針對「零號病人」的問題表示：“科普有兩種，一種是把真的事情告訴你，另外一種故弄玄虛把你帶到溝裡面去。”
我們要追蹤的，不是“苦主”，而是“兇手”，不是“病人”，而是“病毒”。
參考文獻
Michael Worobey, Thomas D. Watts, Richard A. McKay, Marc A. Suchard, Timothy Granade, Dirk E. Teuwen, Beryl A. Koblin, Walid Heneine, Philippe Lemey, and Harold W. Jaffe 1970s and ‘Patient 0’ HIV-1 genomes illuminate early HIV/AIDS history in North America
Auerbach DM, Darrow WW, Jaffe HW, Curran JW. Cluster of cases of the acquired immune deficiency syndrome. Patients linked by sexual contac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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