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荒诞的饥饿艺术中,浅析卡夫卡孤独的精神追求

饥饿本是人生理的自然反应,代表着为寻找食物而处于身体匮乏虚弱的一种临界状态。人没有食物的充饥,伴随时间的流逝,会慢慢失去意识,直至死亡。

寻找食物是人的生存本能,然而在卡夫卡的《饥饿艺术家》中,主人公为了艺术的追求,可以绝食四十天,到了自虐的程度。他将饥饿当成赖以信仰的行为艺术,主动被关在牢笼之中,供人欣赏。

毫无疑问,在正常人眼里,这绝对是荒诞离奇的。首先,人是铁饭是钢,吃饭是维持自我生机的本能手段。其次,饥饿表演算是艺术形式吗?一般来说,艺术在我们的想象里,是高雅的,是美的产物,是富含深刻底蕴和思想哲理的,能带给受众丰富的精神享受和愉悦的审美情趣。朱光潜先生曾在《谈美》中提到,美感的世界是意象世界,超乎功利而独立存在的。

由此可见,在这场荒诞的表演当中,观众既没有得到任何利益上的补给,又没有高尚的美感体验。那么,饥饿艺术家的表演只算是他自己个人的精神享受吗?尤其是卡夫卡在文中写道,只有他自己对如此忍耐饥饿感感到百分比满意的观众。

要解决这个矛盾,必须要从卡夫卡作品中独特的荒诞风格来入手。卡夫卡是20世纪现代主义文学的鼻祖,其代表作有《城堡》《变形记》等,小说中多以变形,扭曲,荒诞的艺术手法而风靡世界。荒诞意识对于卡夫卡而言,正是他具体而真实的生活体验和内心感受。

在现代艺术中逐渐形成独特的内涵:把所面对的现实理解为不合理状态,不符合逻辑状态的意识。

从荒诞的饥饿艺术中,浅析卡夫卡孤独的精神追求

卡夫卡


而这种不合理状态,蕴含着卡夫卡的孤独与痛苦。正如黑塞曾经评价他:我相信卡夫卡永远属于这样的灵魂,他创造性地表达了对巨大变革的预感,这个预言里充满了痛苦。

世界在卡夫卡眼中,本身就是痛苦的精神体验,一种荒诞感油然而生。从这个角度来理解,在《变形记》里,卡夫卡开篇就将主人公格里高尔设定为一只变形的甲壳虫,没有解释任何原因,使得整部作品充满阴郁,沉闷的艺术基调。

从这一点出发,变形在卡夫卡的作品世界里,是合理的,是符合荒诞逻辑的。同样地,卡夫卡将饥饿艺术家找不到合适的食物而选择绝食这门艺术的基本设定,也是合情合理的。通过对外部世界及人们的反映的正常刻画,一种浓浓的荒诞味道便由此产生了。

与牢笼外的观众,形成隔绝陌生的两个世界

饥饿艺术家的表演舞台,是一个被牢笼封锁的独立空间。牢笼代表着禁闭,断绝,人被关在笼子里表演,本身象征着一种不信任,不认同的异端。他和外界的观众被隔离成两个世界,为了追求艺术的极致,饥饿的临界点,他可以四十天不吃不喝,并且似乎对这样的结果还不太满意。

而外界的观众则对他的艺术精神毫不在乎,大人们只是为了在平常日子里找点消遣,寻个乐子,小孩子看到后的反应是惊讶,用好奇的眼光去对待。饥饿艺术家是独自一人追求形而上的艺术精神,他的行为在人们的眼里只是一场可有可无的表演。


从荒诞的饥饿艺术中,浅析卡夫卡孤独的精神追求

饥饿艺术家


精神无人赞扬,被忽视一旁,至此凸显出了饥饿艺术家的孤独感,陌生感。事实上,卡夫卡的性格异常内敛敏感,感觉不到自己的优秀,也是极度孤独的,而且他大部分的作品生前并未发表,能够发表的,也得不到读者的认同和欣赏。

卡夫卡曾在《致菲利斯》的信中说:我最理想的生活方式是带着纸和笔和一盏灯待在宽敞的闭门独户的地窖最里面的一间里。饭由人来送,放在离我这间最远的地窖的第一道门后面。穿着睡衣,穿过地窖所有的房间去取饭将是我唯一的散步,然后我又回到我的桌旁,深思着细嚼慢咽,紧接着又马上开始写作。那样我将写出什么样的作品来啊。我将会从怎样的深处把它挖掘出来啊!

饥饿艺术家的牢笼就是卡夫卡自设的地窖,他自虐似的将自己和这个世界远远的隔离,永远待在他的文字王国里。在地窖里,他可以像饥饿艺术家那样,不顾生存和物质条件,做一个极简主义者,去探寻梦寐以求的艺术巅峰。

叶廷芳先生认为,饥饿艺术家就是卡夫卡的精神自传,在艺术追求的道路上从未停止过。

在卡夫卡心中,世界是荒诞的,是遥不可及的,但是当他独自一人沉浸在艺术殿堂里,他又是孤独的,痛苦的,陷入了和饥饿艺术家一样的精神困境。卡夫卡企图用文字的艺术所渲染的世界,来对抗整个荒诞,显示出独特的审美意味。他关心的不止是自己的困境,更是将20世纪人们生存的困境给写了出来,因此他的作品拥有着经久不衰的魅力。

人被异化而不自知,陷入不自由的境地

如果说牢笼是饥饿艺术家自己主动进入的,地窖是卡夫卡心中的圣地,都是表达对艺术的极致追求,那么人的异化则是《饥饿艺术家》所揭示的另一重要主题。

对于经理而言,饥饿艺术家就是艺术商业化之下的利益工具。文中特别写道,两手箍住饥饿艺术家的细腰,动作非常小心翼翼,以便让人感到他保住的是一件极易损坏的物品。

人被当成精神商品,艺术被现代社会商业化,这是卡夫卡向我们展示的深刻的荒诞,人的价值由物化来呈现,自然的独属于人的本性被蔑视被丢弃。

那句人就是万物的灵长,在资本主义商业下,沦为空喊的口号,变成一块可有可无的遮羞布。

而当饥饿艺术家备受冷落,无人观看时,人们的眼光被同样关在牢笼之中的一头美洲豹子所吸引。文中提到,豹子貌似带着自由在笼子里展示它的身材,人们为它感到好奇和兴趣。

卡夫卡将饥饿艺术家和一只动物提到同等的地位,实则象征着人的异化,人的价值得不到认可和尊重。而代表刺激感官的豹子却成了人们驻足欣赏的对象,这就表明,人们和豹子在某种程度上是同类。戴着自由的假象在牢笼之中,欢欣雀跃,而不知道真正的自由早已离他们相去甚远。

随着工业革命的诞生,科技文明的进步,资本主义带着它的血盆大口降临人间。人们为了自己的生存和欲望,不得不被束缚在这架快速运行的庞然机器上,成为自己制造物的附属品。马克思针对这一现象,提出了著名的劳动异化论。其主要表现在:一在资本主义私有制条件下,劳动变成非人的外在力量,意味着一种异化的外在的脱离人的本性的东西。二在生产关系中,劳动者在劳动中不是肯定自己,而是否定自己,不是自发的展示自己的体力和脑力,而使自己的精神饱受折磨。三在异化劳动中,人的本质变成仅仅维系自己生存的手段,人的自觉性丧失,人变成与动物一样的存在。

由此可见,资本主义制度之下,人的本质以及自然属性被彻底颠覆,人得不到自身价值的体现,而变成工业生产链上的一颗螺丝钉。随之而来的,真正的自由也得不到实现。

在《饥饿艺术家》中,人们变成同豹子一样的类别,成为异己的生物,然而可悲的是却不自知。同样身处牢笼的饥饿艺术家,却用绝食的方式来追求和实现对自由的渴望。从这点出发,绝食代表着一种特立独行的生存方式,一种用于对抗异己荒诞的世界。

卡夫卡不仅用荒诞小说的形式生动的诠释了马克思的劳动异化论,而且还深刻的展示了人们对生命的冷漠,以及生存的精神困境。

饥饿艺术家最终同烂草一起埋掉了,没有引起人们任何的注意。生命对处于荒诞世界里的人们而言,就是一颗颗毫不起眼的烂草,丝毫得不到一丁点的关心和重视。而卡夫卡用一种平静的语调来讲述艺术家的死亡,本身就是恐怖荒诞的。他所要批判的,也是想告诉我们的是,人的价值绝不是外在一切所有物的总和,生命应当得到应有的本身的自然的尊重

孤独的追求文学与艺术

纵观卡夫卡的一生,是不幸的,是孤独的,也是痛苦的。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前后,他生活在激烈民族矛盾的捷克共和国首都布拉格。德国的文艺评论家安德特斯曾对他做出评价:作为犹太人,他在基督教徒中不是自己人;作为漠不关心的犹太人,他在犹太人中不是自己人;作为说德语的人,他在捷克人中又不是自己人;作为波西米亚人,他不完全是奥地利人。

在家庭之中,卡夫卡与父亲的关系是相当不和谐的。他的父亲是一位白手起家的商人,脾气粗暴,自以为是,经常暴打卡夫卡,而且在精神上轻视他。这给童年的卡夫卡留下深刻的伤害,直接形成了孤独和自卑的倾向。父亲在卡夫卡眼里,就是一个十足的暴君形象。在他的很多作品里,都显示出了父子之间畸形冷淡的关系,比如《变形记》和《判决》等。


从荒诞的饥饿艺术中,浅析卡夫卡孤独的精神追求

布拉格卡夫卡雕像


他曾说过:现在我在我的家庭里,在那些最好的最亲密的人们中间,比一个陌生人还有陌生。

爱情上,他三次订婚又三次退婚,导致终身未娶。现实生活中,种种的不如意,使得他选择了在文学世界里逃亡,在一个孤独隔绝的状态中寻找自我。

卡夫卡曾描述过自己的写作动机,我将不顾一切的写作,绝对的,它将是为自我保护而进行的斗争。卡夫卡将自己沉浸在一种内在的想象世界之中,如同饥饿艺术家那样,用自己独特的生存方式对抗整个世界。这个过程是孤独的,卡夫卡通过写作来稀释自己的痛苦,同时也在疯狂的追求自己的价值,渴望站在艺术的巅峰。

在《与卡夫卡对话》一书中,卡夫卡曾直言说到:艺术对艺术家是一种痛苦;通过这个痛苦,他使自己得到解放,去忍受新的痛苦。

饥饿对于饥饿艺术家来说,是痛苦的,但更多的是追求自由和艺术的极致。在荒诞的世界里找寻不到的食物,正是他的精神信仰。而于卡夫卡而言,他敏锐地感受到了人们生存的困境,他痛苦的写下富于荒诞风格的艺术作品,寓言着人们的精神绝境,渴求寻找到一条自由的出路。

结语

叶廷芳先生评价《饥饿艺术家》时,认为:这个小说如果不能说是他最好的短篇,也是他最精湛的作品之一,并且无疑属于我们这个时代最伟大的短篇小说之列。

卡夫卡孤独地执著地追求文学艺术,用荒诞主题揭示出人们的生存困境,有着深远的启迪意义。他的精神,值得我们永远学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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