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些小趨勢告訴我們,為什麼應試教育的堡壘正加速撞向南牆

這些小趨勢告訴我們,為什麼應試教育的堡壘正加速撞向南牆

昨天和今天相比,往往感覺不到變化;去年和今年相比,改變似乎也很小;但隔上十年,其中的天壤之別就會一下子出現在我們眼前。

其中的秘密,就是有一些小趨勢在日復一日地改變著我們的世界,細微卻堅定,難以覺察,但不可逆轉。

經濟學者、上海交通大學教授何帆正在做一件非常值得點讚的事情,他計劃用同一個標題《變量》寫30本書,一年1本,連寫30年,試圖用發生在普通人物身上的小故事,揭示未來社會的大預言。

2020年1月剛出版的《變量:推演中國經濟基本盤》,是其中的第二本,重點提到了5個變量,其中兩個與教育有關,分別是代際革命和教育的南牆效應。

若這兩部分內容放在一起,讀者似乎可以得出一個邏輯:正在發生的代際革命告訴我們,當前的應試教育正在加速撞向南牆。


村花楊超越和她的村民們

認識代際革命的小趨勢,讓我們從一個叫楊超越的女孩那裡開始。

楊超越,1998年出生在江蘇鹽城。農村女孩,初中輟學打工,做過縫紉廠的女工、餐廳服務員、婚紗店店員。最艱難的時候,她在自己的QQ空間留下一句:“真的沒錢吃飯了,誰能借我50塊錢。”

雖然外表俊俏,但唱歌走調、跳舞笨拙、臺詞會念錯、在臺上經常哭,眼淚說來就來,看起來似乎並無“星途”。不料,在一個叫《創造101》的綜藝節目中,一臉呆氣的她卻因為愛哭、能搞怪獲得了很多網友的憐愛和喜歡,迅速火了起來。在節目中,她自稱是全村的希望,獲封“村花”。當然,她身上的不足,也被很多人在網絡上不斷“吐槽”,比如有人說她舞技太爛,“在地上撒把米,雞都跳得比她好。”

聰是個心理醫生,他就是看《創造101》的時候被楊超越吸引的。作為心理醫生,他經常接觸被霸凌、被欺負的人。“看到楊超越在網上被數百萬人黑,心裡就想,這樣不行啊,要死人的,她會不會跳樓啊!”

沒想到,在被問到如何看待別人對她的負面評價時,楊超越說:“反正說的都不是我吧。”這讓聰發現,楊超越比他想象中強大得多。他開始從一位心理醫生的角度研究,發現楊超越講的話比心理醫生更容易傳達出一種治癒的力量。

於是,他想到做一個App,讓用戶給楊超越寫信問生活困惑,然後,系統會自動引用楊超越講過的話回覆。這個計劃發佈後,很多人自願加入了進來。他們曾創作了一首《奇思妙想》,發佈在B站,半天之內就在B站音樂榜上升到第38位。

這些小趨勢告訴我們,為什麼應試教育的堡壘正加速撞向南牆

雖然楊超越號稱“村花”,但支持她的“村民”,素質可一點都不低,除了心理醫生聰,還有一大群體是程序員——“碼農”。2019年3月,為了支持他們的村花,粉絲們之間發起了一場“楊超越杯編程大賽”,與楊超越有關的遊戲、網頁、工具等,都可以參賽。這項活動在網絡上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瞬間飆升到社交平臺上的熱搜榜第一名,關注人數數百萬。

最後,有300多個項目立項,150個項目正式參賽。參賽的項目中,也採用《創造101》的遊戲規則,每次淘汰一半,殘酷,但刺激。

4月19日,總決賽在線直播,角逐出前十名,粉絲投票超過25萬。心理醫生聰及其團隊(約20餘人)的《楊超越秘密雜貨鋪》最終排名第二。


從登山者世界到探險者世界

粉絲追星,並不奇怪。何帆為何花相當的筆墨描寫“村花”?

在何帆看來,在她身上有值得注意的小趨勢,只有瞭解“楊超越現象”,才能真正理解中國正在發生的一些社會變化。

簡單來說,在楊超越面前,有兩個截然不同的世界。

第一個可以稱之為“登山者的世界”,它崇尚規則、實力和成功。在其中,楊超越必須遵守我們習以為常的規則,比如她必須考上像樣點兒的大學——尤其是“985大學”——才有出路,如果出過國留過洋,那當然更好。之後,她最好考公務員,或者進入大企業,總之進娛樂圈不是推薦選項。即使進了娛樂圈,那也得遵守娛樂圈的規矩,一步一個腳印:學習唱歌,學習跳舞,取號排隊,等待她的名字被叫到。

在這個世界裡,實力說的是對規則的尊敬程度。你必須相信,堅持訓練一萬小時才僅僅是成為專業選手的基本門檻,奢望“民間高手”能夠戰勝職業選手根本就不靠譜。比你更優秀的人比你還要努力,還能吃苦,你還在幻想靠著興趣就能輕鬆成長,簡直是想多了。成長,就是放棄輕飄飄的夢想,明白枯燥的事情原本就是生活的常態。

當然,“登山者的世界”裡最重要的特徵——成功是衡量人生的唯一標尺。成功的計量單位大家都無比熟悉,一個是權力,另外一個是更通行的金錢。

這個世界,我們都置身其中,實在是“不要太熟悉”。

好在,楊超越的面前還有另外一個世界。它的規則更像是一場探險遊戲,因此可以稱之為“探險者的世界”。遊戲的種類完全由你自己選擇,角色可以設置,策略可以調整。“掛”了沒關係,還能滿血復活,生活可以有“大號” “小號”之分。規則是為了讓你更快樂而制定的,如果你覺得規則讓你不快樂,那就把它改掉好了。規則不再是神聖律令,而是編程代碼。

在這個世界裡,實力的定義也完全不一樣。實力不再是可以被量化和炫耀的硬指標,而是一種你自己才能暗自感受到的力量。這股力量只來自你的內心深處,你要使勁地挖,才能發現被埋藏起來的真實的自我。真實的自我是這個世界裡最強大的實力。別人有別人的活法,我有我的活法。別人的流言蜚語,不管他們怎麼說,其實與我無關。“反正說的都不是我吧。”只要自我結界,自我修法就好。

在“探險者的世界”裡,成功是一種心流,是你做完了自己感興趣的一件事情,與金錢和權勢無關。不同人之間的成功,往往是風馬牛不相干,甚至彼此難以理解。

當然,目前這兩個世界都真實存在,楊超越的粉絲大多屬於探險者世界,而吐槽她的人更多來自登山者世界。不過,在何帆看來,重要的是,有趨勢表明越來越多的人正從登山者的世界遷移到探險者的世界。越來越多人不再喜歡現有的“建制派規則”,而是希望過上2019年很火的動畫片《哪吒》中所說的“我命由我不由天”的生活。

這些小趨勢告訴我們,為什麼應試教育的堡壘正加速撞向南牆

代際革命

代溝是我們經常討論的問題,70後、80後、90後和00後,都認為自己與眾不同。

在何帆看來,其實70後和80後的區別並不大,都是經歷了經濟高速增長的“被擠上車的人”。而90後和00後與之前的人們差別就大了,稱得上是一場“代際革命”。

原因在於,2008年爆發了全球金融危機,是世界經濟的分水嶺,出生於1990年的孩子,恰好在2008年完成了他們的成人禮,他們體驗到的,是經濟發展變慢,機會越來越少,生活越來越難。

激勵70後、80後的是”貧困動力“——他們窮怕了,如果不努力工作,就沒有錢賺,妻兒老小就要過著窘迫的生活。幸運的是,他們趕上了經濟高速增長的時期,在賺錢的同時,也體會到了成就感。

90後和00後不同,他們出生和成長的年代,物質生活已經大有起色,想把自己餓死是很難的,但再也沒有了經濟高速發展中那種遍地機遇。於是,他們不太看重物質,激勵他們的是“嗨動力”。

那麼,什麼是“嗨動力”?在當下中國非常有影響的飯圈文化中,我們可以看到“嗨”的動力機制。

所謂飯圈,是指某個明星的粉絲形成的群體。不過,與單純追星不同,飯圈往往有著嚴密的組織、統一的身份標識,在線上線下具有強大的動員和組織能力。

何帆注意到,飯圈有幾個鮮明的特徵。

首先,他們是具有強大組織能力的行動派,一旦加入飯圈,大家都有幹不完的事情。比如楊超越的全國粉絲會組織結構包括淨化、打投、反黑、控評、網宣、輪博,不僅有全國粉絲會,還有地方會,2019年因為一點工作失誤,在粉絲們的壓力下,出現了“國會改選”,也就是全國粉絲會的換屆。19歲的大學女生,非常幹練的楠木成了“新國會”的主要負責人之一。

第二,飯圈中有著全新的愛豆(idol,偶像)和粉絲關係。粉絲不再向以往那樣無腦追星,其實,他們更多的是在自我表達。而愛豆不僅不再像以往那樣高高在上,我行我素供人崇拜,反而經常偷偷混在粉絲中,看看大家對自己有什麼評價,發現後趕快改進,以免掉粉。

這些小趨勢告訴我們,為什麼應試教育的堡壘正加速撞向南牆

一位薛之謙的女粉絲自稱“梅爺”,就發現薛之謙經常跑到粉絲的群裡偷窺:“你看他發的微博就知道了。我們說他胖了,他就會去減肥,而且在微博裡說,‘你們說我胖了,讓你們看看我到底胖不胖。’我們說黃頭髮不好看,他下一次出場的時候,可能就會染回黑色。我們在群裡催他出新歌,他就發微博說,‘你們催也沒用,我就是不出’。”

第三,飯圈中的年輕人是“圈地自萌”、生活在“自己世界裡的部落人”。當飯圈女孩力挺中國的時候,用的語言不是“祖國母親,我們愛你”, 而是會說:“阿中哥哥,現在只有我們了。”

可見,“嗨”是自我表達,嗨是能夠參與,嗨是與人分享,嗨是保持自我……

飯圈現象非常普遍,飯圈文化正在深刻影響著網絡生態和年輕人。有人說,“讀懂年輕人,從飯圈開始”,“被中年人忽視的飯圈, 正醞釀一場摧枯拉朽的代際變革”。


南牆效應

靠著“貧困動力”長大的70後、80後,在子女的教育上,顯示出一種集體性的焦慮,孩子還沒出生就開始準備胎教,幾歲就帶著孩子學跳舞、畫畫、電子琴鋼琴……到了正式上學了,更是錙銖必較,為了多考幾分、提升排名,家長們犧牲了孩子幾乎所有的休息時間,高價報各種補習班。在一些大城市,為了能讓孩子讀好學校,家長們更是不惜花費數百萬、上千萬,購買學區房。

應試教育的感受,我們都在局中,也是“不要太熟悉”。

這些年來,之所以應試教育的堡壘如此堅不可摧,其實並非學校的理念和意識不到位,更多是因為家長們陷入爭奪985、211大學等優質教育資源的囚徒困境中無法自拔,誰也不肯放手。

前不久,在蒲公英教育智庫舉辦的第六屆中國教育創新年會上,筆者與來自美國和歐洲的幾位教育者就教育評價問題進行了一番交流,深刻地體會到,中西方教育在“為什麼要評價”這個“元問題”上,就存在著根本的差異:前者主要是設立一定的標準,進行選拔和淘汰,而後者則更多為了滋養和成全,讓不同的孩子發現獨特的自己,成為與眾不同的自己。

不過,應試教育的理念也正隨著代際革命的到來,遇到前所未有的挑戰。

全新形態的教育正在主流的視野之外茁壯成長,比如《變量》中提到的北京百年職校、成都先鋒學校、南寧的“常青義教項目”……當然,還有它沒有提到的,如重慶的蒲公英泉源學校等眾多創新學校。

熹熹原本在成都一所公辦學校讀書,雖然很努力,但成績算不上好,老師不滿意,她自己也不快樂,父母也經常為她的成績吵架,這讓她更不快樂,在學校也沒有朋友,成了大家眼中的問題同學。

不得已,熹熹來到了先鋒學校。這裡的學生有個共同點,就是在原來的學校都感到壓抑,被認為和別人不一樣,甚至被貼上“多動症”“阿斯伯格綜合徵”“學習障礙症”等標籤。但在先鋒學校,他們突然發現,和別人不一樣並不是一件丟人的事情,相反,你可以坦然地、盡情地跟別人不一樣。

在這裡,先讓周圍的世界安靜下來,讓孩子聽見自己內心的鼓聲——想玩手機?可以,沒人管。想打遊戲?也可以,而且還有老師陪你打,這是一門課。不想學習?老師不會逼你,他們會等,直等到你自己想學習的時候。想談戀愛?值得鼓勵,因為愛情是美好的,但必須懂得怎樣去愛,老師會給你建議……

熹熹在新學校歡天喜地地打了半年遊戲,但不是瞎玩,在遊戲中學會了時間管理等生活技能。事情就是這麼奇怪,沒人管了,她反而對打遊戲感到膩味,慢慢地過渡到並喜歡上了現在的生活——9點起床,看書練字,或者網上聽課。下午2點到4點上課,之後閱讀、玩遊戲。晚上7點到9點是討論課,老師講課很少,主要時間是學生討論。熹熹選的課有桌遊、歷史學、電影藝術,以及一門叫“萬物皆數”的有趣數學課。她還找到了自己最感興趣的東西,那就是鋼琴,練琴成了她最快樂的事情,每週連10次以上,樂此不疲的感覺,是之前從未有的體驗。

熹熹所體驗的教育生活,對於教育人來說,其實並不新鮮,很多類似的理念和做法,無論是在英國的夏山學校中,還是在奧地利的維也納共學村中,以及國內的很多創新學校中,都能找到。

重要的是,原來這種教育被認為是虛無縹緲的空中樓閣,現在因為被越來越家長認可,作為“剛需”在一個個地方落地生根了。

有人算過,70後、80後這一代父母,在教育方面投資最多,卻收益最低。何帆認為,應試教育伴隨著巨大的資源盲目投入,也正在因為以下幾個原因已成強弩之末。

首先是高昂的房價已經耗盡了大多數家庭的資源,無力進一步投入。一些家長為了房子尤其是學區房,不惜掏空了幾代人的積蓄,甚至還揹負了需要償還幾十年的鉅額債務。

其次是孩子的撫養成本、教育成本的不斷攀升,導致了生育率的下降,並且釀成了“老齡化加劇”等嚴重的社會問題,這在中國、日本、韓國都是如此。

另外,教育成本的上升,還會進一步擴大貧富差距,導致社會階層進一步固化,也是未來社會發展所不能承受的。

隨著資源的耗盡,撞到南牆不得不回頭的“南牆效應”,必然會在未來出現。

熹熹的小故事,是整個中國教育改革的大預言。

這些小趨勢告訴我們,為什麼應試教育的堡壘正加速撞向南牆

歷史的劇情總是局中者寫的。一旦90後以及00後接過接力棒,成為家長群體的中堅,就像“祖國母親”被“阿中哥哥”所替代,看似堅不可摧的應試教育,即便不會自己撞到南牆,也難免因為擁躉老去而成為歷史。

從小趨勢到大趨勢,既便是慢變量的教育,在筆者看來,也不過三五年。

(本文寫作中參考了《變量》一書中的部分材料,特此致謝!)



作者 | 屈騰龍

責編 | 蒲公英教育智庫 · 新校長傳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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