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去無錫，大概是七、八年前了，那時候只去了黿頭渚，當時心裡尋思：怎麼到了無錫，感覺自己很沒文化，一個景區，三個字裡居然有兩個都不認識。後來一頓太湖蟹，便忘了這些慚愧，所以這次的無錫之行，就是從一頓美味的太湖蟹開始的。
當地朋友說，無錫最美的春天在開滿櫻花的黿頭渚，而最美的秋冬在滿是銀杏和紅楓的惠山古鎮。康熙、乾隆共下江南12次，卻去了惠山古鎮14次。有這兩位“天下第一旅遊達人”的背書，小娘子對惠山古鎮充滿了好奇。
清晨的煙火氣
早上八點，朋友說不要在酒店吃早飯了，直接去古鎮吃吧。我說景區吃多貴，酒店還是包早餐的。朋友說，惠山的古鎮可不完全是景區。
從西神廣場入古鎮，紅色的龍光塔醒目地坐落在惠山的主峰錫山上，惠山被譽為“江南第一山”，海拔只有300多米的惠山自然不是江南第一高，但相傳舜帝曾在山上躬耕隴畝，西域高僧慧照曾居於此，“慧”與“惠”相通，故取名“惠山”。後乾隆六下江南，七到惠山，他這樣評價惠山：“惟惠山幽雅閒靜，江南第一山，非惠山莫屬。”不過在逛完了整個惠山古鎮後我才明白，乾隆帝所指的惠山，可不單單是這一座山。
穿過飛簷翹角的大牌樓，沿著直街的石板路一直走，兩側白牆黛瓦的房屋像是一幅從容淡雅的水墨畫，在當地人清晨的腳步中徐徐打開。
惠山古鎮被譽為“露天曆史博物館”，這裡有著中國規模最大的祠堂建築群落，一百多座祠堂分佈在大大小小的街巷中。對於華夏民族來說，自古祭祀就是國家大事，而對於平民百姓來說，認祖歸宗同樣是大事。惠山腳下這一百多座祠堂，是眾多姓氏宗族的血緣凝聚之地，拜祭先人、尋根問祖成了這裡年復一年久演不衰的故事，直街上至今還保留著尋根問祖交流服務中心。
跟著朋友來到一家蒸菜館，讓我意外的是裡面坐滿了當地人。或三三兩兩，或一大家族，熱鬧地吃著種類不遜於廣東早茶的早飯，四喜烤麩、木耳筍乾、油麵筋、鹽水小河蝦、螺絲、銀魚炒蛋等等，而且一大早，很多人就推杯換盞起來。
朋友說這是老無錫人特有的早酒文化，繁忙的市中心是見不到的，因為惠山古鎮的歷史文化街區是免費的，而且這裡的幾家餐館都很地道，所以當地很多上了歲數的人一大早便會到鎮上吃早飯。早酒並不會多喝，只是低度微甜的黃酒，幾個好友，幾樣小菜，圖得是個高興，最後再吃一碗素面或澆頭面，美好的一天就開始了。當地人還有一句順口溜，“早面呱呱叫，早酒蠻鬧猛”。
在美美滴享受了一頓濃濃市井氣息的早飯後，我對這個並不只是遊人來打卡的惠山古鎮也增加了許多好感。街巷上，各家的祠堂已經打開了大門。隨便拐進一家，巨大的銀杏樹根伸到了地面，為了保護這些古老的公孫樹，人們特意把地面的青磚去掉了。
盤橫交錯的大樹似乎在訴說著顧可久為官耿直，敢於直諫的一生。他因進言，曾遭兩次廷杖，每次都被打得皮開肉綻，但他依然剛直不阿，被譽為“錫谷四諫”、“嘉靖四忠”。顧可久死後，他的學生海瑞奏請朝廷建造了這座顧洞陽先生祠。
江南四大園林之冠
為了與一會兒旅行團的大量遊客錯峰，我們決定先去文物古蹟區，那是惠山古鎮最火熱的幾個地方。
穿過明黃色的古華山門，過了橫街，唐宋時期的石經幢默默地矗立在人來人往的惠山門口。它們是無錫現存最古老的地面文物，但總被大多數遊客忽視。幢身上刻著經文，守護著惠山古鎮的千年歲月。
跟著朋友，順著直街，直奔寄暢園。說到園林，大多數人想到的一定是蘇州，小娘子也不例外，但這次的寄暢園真的把我驚豔到了，游到一半時就迫不及待用手機查閱資料，原來寄暢園被很多人公認為“江南四大園林之首”。乾隆七遊惠山，八巡秦園（原寄暢園的主人姓秦），不僅提額，還說“江南諸名勝，唯惠山秦園最古”。他為了能時刻看到寄暢園，還在清漪園(今頤和園) 中仿造了一個“惠山園”(今諧趣園)。
寄暢園並不大，但它的巧妙在於高超的借景，洗煉的迭山、理水手法，蒼鬱滿目的古木巨柯，打造出一個自然和諧、靈動飛揚的山林野趣。
明嘉靖年間，秦家原本是歷任朝廷的戶部尚書和兵部尚書，因捲入新帝繼位的禮儀之爭被迫告老還鄉。仕途失意，只好寄情山水，那時的園林取名“鳳谷行窩”。
園林的二代主人一度官至湖廣巡撫，卻遭同僚誣告，革職還鄉，於是和他祖輩一樣寄情山水，開始了園林的擴建，並取王羲之的詩句“取歡仁智樂，寄暢山水陰”，改名“寄暢園”。
寄暢情懷自然處處都有講究，知魚檻出自《莊子·秋水》“安知我不知魚之樂”，臥雲堂隱喻原主的東山之志，先月榭取自白居易的詩，就連小徑的地上也用碎石廢料拼成了“蝶戀花”的圖案。
站在某些角度，錫山和龍光塔恰如其分地融入在了寄暢園的景緻中，小小的園子彷彿瞬間變大了好幾百倍。
爾後秦家的幾代人就像中了魔咒，無一逃脫家族的宿命，每每在得到賞識之後或捲入紛爭、或得罪佞臣被貶還鄉，更有甚者還被捕入獄。失意的他們都會寄情于山水，對寄暢園進行各種改造與完善，清康熙年間的園主秦松齡更是將山野林泉引入園中，並營造了一小段“山間小道”，名為“八音澗”，即走在一段小道上，水流的聲音就像是八音盒一樣不斷變化，美妙之極。精心打磨之下，寄暢園終成江南四大園林之首，江南的文人墨客也紛紛為之作賦。
深秋的寄暢園雖沒有鮮花的點綴，但紅色的楓樹、綠色的香樟配著一池碧水更讓這裡奼紫嫣紅，清新風雅。難怪康熙、乾隆紛紛御題“山色溪光”、“玉戛金樅”。
晨鐘暮鼓 安之若素
從寄暢園出來，順著直街走到底，明黃色的惠山寺雖不恢宏，卻十分顯眼。作為“南朝四百八十寺”之一的惠山寺，歷史比鎮子更久一些。惠山古鎮起初只是有幾座祠堂，後來有了寺院，人多了，便有了鎮子。寺裡敬的是菩薩，寺外敬的是祖宗。
穿過宋代的金蓮橋，重簷歇山式的御碑亭中，是一塊刻著乾隆帝多次在惠山寺禮佛留詩的御碑。
御碑亭之後，有著650多年曆史的洪武古銀杏樹成了所有遊客的焦點，它是惠山古鎮、乃至無錫市區樹齡最長的壽星樹。參天的樹幹像是一把撐開的金色巨傘守護著惠山寺，也守護著每一位前來參拜的信徒。
微風吹過，一片片扇形的葉子像是一個個金色的夢想飄然而至，如夢似幻。想著它幾百年來伴著寺院的晨鐘暮鼓、青燈古佛定是有了不少靈氣。
惠山寺初建於公元423年，最初只是一座草堂，隨著魏晉以來佛學東傳，雲遊至此的僧人漸多而逐漸成為佛門聖地，繼而成為享譽江南的禪宗道場。後幾經興廢，還幾度被敕封為祠堂，祭祀忠誠良將和陣亡將士，那時候惠山寺被賦予了亦寺亦祠的雙重功能。
唐代寫了“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李紳，15歲時曾到惠山讀書，由於家境貧寒，經常在寺中找來經書，以紙背作文稿。元和六年（811年）李紳中了進士，也成為了無錫歷史上第一位進士。
如今來寺中禮佛上香的人依然有多，不過為寺裡添了不少樂趣的是一隻名為“大師兄”的貓，據說是方丈從小養的，它時而與“師弟”們一起參加早課，時而到寄暢園裡傷春懷秋，可愛之極。
“天下第二泉”
從山寺的大雄寶殿前往天下第二泉，先經過一個名為 “竹爐山房”的四方院子。院中一顆種於清乾隆年間的銀杏樹雖沒剛才看到的那棵大，卻長得筆直均勻，十分孤傲。
樹後是古鎮裡大名鼎鼎的“雲起樓”，原是惠山寺僧人的僧房，後因康熙大帝要來，被當時知縣拆了改成沿著山坡曲折盤旋而上的迴廊作為接駕之處，取名“雲起樓”。如今不管是從下面往雲起樓上照，還是在雲起樓上往下照，都是非常不錯的角度。
老實說，沒去惠山古鎮之前，我一直以為《二泉映月》中的“二泉”只是阿炳那首二胡中的名字，萬萬沒想到，“二泉”是真真實實存在的。
“二泉”至今已有1200多年曆史，原名漪瀾泉, 相傳是唐朝大曆未年 (公元779年) 由無錫縣令敬澄派人開鑿。泉水源自天上，經降雨至山上後，在烏桐砂岩石隙中流動過濾，經松根浸淫，千巖滌濾，得日月精氣，含礦物質多，水色清純，甘冽可口。
唐代茶聖陸羽遍嘗天下名泉名茶，認為“廬山康王泉第一，惠山石泉第二”。李紳讚譽二泉為“人間靈液”，致使當時宰相李德裕檄令驛站送二泉水供其享用。宋朝時宋徽宗曾將二泉水列為貢品。蘇東坡慕名品泉，吟有“獨攜天上小團月，來試人間第二泉”的佳句。
坐在二泉茶社飲一杯茶，院中的一顆大楓樹的葉子在萬卷樓白牆黛瓦的映襯下如火焰般撩人，遙想當年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在這裡品茗，山水間的靈氣化作唇齒間的餘香，不由地讓人心生歡喜。酒能醉人，茶也能醉人，半瓢山泉便化作了一首首離騷。
追思的意義
事實上，“二泉”不僅僅是泉水的名字，也是一座書院的名字。明正德年間，都察院右副都御史邵寶因看不慣宦官劉瑾獨攬朝政、陷害清廉，又無力改變，於是辭去官位，回到老家無錫辦起了二泉書院，教導學生“道德至上，功名次之”。
惠山古鎮原本只是供奉逝者的淨土，因為二泉書院的建立，湧現出勃勃生機。此後的幾百年間，鎮子上先後建起了紫陽書院、錫山書院、遂初書院、碧山吟社等一大批書院詩社，引得江南文人紛紛來此尋訪駐足，其中不乏鴻學大儒，包括“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的范仲淹，“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漣而不妖”的周敦頤，很有一種續寫春秋、指點江山的氣勢。
在這樣的氛圍下，不少揚名歷史的文人家族也紛紛把先祖祠堂或遷移至此、或興建分堂。沒有人能確切說出惠山古鎮在歷史上到底有過多少座祠堂，但歷經千百年的興廢變遷，今天的古鎮上仍有一百多座祠堂保存下來，這裡依然是中國最大的祠堂建築群落。
顧端文公祠就在二泉書院的隔壁，公祠的門口還掛著東林先生“風聲雨聲讀書聲聲聲入耳，家事國事天下事事事關心”的名聯。顧端文公祠內也是惠山古鎮賞秋最美的院子之一，不管是已經變得火紅的楓葉，還是綠橙相間的“大傘”，都美得讓人不願離開。
與“天下第二泉”一牆之隔的華孝子祠是是惠山古鎮，乃至是江南地區最古老的祠堂之一，供奉者是東晉時代一個叫華寶的普通人。
公元418年，華寶一家住在惠山腳下，父親要隨軍遠征，臨行前寬慰八歲的華寶，“須吾還，當為汝上頭。”就是說爸爸一定會凱旋而歸，回來為你行成人禮，束髮戴冠。古時候把頭髮梳起來就是大人了，可以娶妻生子，開始嶄新的人生了 。可第二年，父親就戰死沙場，而華寶卻因父親那一句話，一生都保留著孩童的髮髻，直到70歲去世，依然皓首不冠，終生不娶。一千五百年前，南齊皇帝欽賜“孝子”的匾額，後唐代皇帝又欽點修建了這座祠堂。
那時候一個人為了思念親人，可以在思念裡終老一生，或許如今的人已經理解不了，但很多祠堂不光是追思亡者，也是培養生者價值觀的地方。建祠堂和興學堂在古代家族中是同等總要的大事，學堂往往就設立在祠堂中，被稱為“祠塾”。
通常一個家族的家訓也會掛在祠堂中，直到今天，每年清明時節的惠山古鎮上，依然有穿著統一服裝、統一標識的悠久家族在祠堂中誦讀家訓。家訓決定了家族風氣的養成，享譽江南的錢氏家族祠堂中的家訓是最全的，不僅包括了個人言行、家庭倫理，還有對國家的態度，正因如此，錢氏才會出了錢穆、錢學森、錢三強、錢鍾書等一批棟樑。
多少樓臺煙雨中
從留耕草堂開始，通向京杭運河的河塘兩岸擺了長長的茶攤，康熙、乾隆二帝曾經就是坐著船到這裡登上的惠山古鎮。
江南的古鎮有很多，園林也有很多，但園林和古鎮合二為一的就很少見了，何況惠山古鎮還有如此之多的特色祠堂。除了公祠、家祠，古鎮上還有很多以園林為特色的祠堂，比如李鴻章的弟弟李鶴章的李公祠，亭臺樓榭、石橋水徑，天空的一陣細雨，讓這讓水墨江南的輪廓更加動人。
此時的杜鵑園內雖沒有了杜鵑花的爭奇鬥豔，但那些由綠變紅的楓葉把韻味十足的古鎮渲染得如同畫中的美景，真真是人在畫中走，畫在景中游。
從來沒羨慕過南方的冬天，因為沒有暖氣，但這次來到無錫的惠山古鎮，真的被美景迷住了。踩著雨後的石板路，走在斑駁的歲月中，厚重的歷史在這充滿了靈氣的鎮子裡不覺滄桑，卻很清雅，難怪都說這裡人傑地靈。好想在這裡做一棵樹，看盡世間所有顏色。
小貼士：
1、關於門票：惠山古鎮分歷史文化街區、文物古蹟區、錫惠名勝區等幾個部分，祠堂最多的歷史文化街區是免費的，文物古蹟區+錫惠名勝區可單買，也可買70元的通票，網上購票比線下買票有優惠。寄暢園、惠山寺、二泉等在文物古蹟區內，非常值得去。
2、關於吃：歷史文化街區上有很多地道的餐館，推薦古鎮蒸菜館裡的早面；二泉園老菜館裡的白蝦、紅糖芋艿、惠山油麵筋、雞湯小混沌、銀絲面，還有至今讓我懷念的甜米酒。
如果在錫惠名勝區裡，繡嶂門入口處的左手邊有個惠山油酥餅店，這個店裡的惠山油酥餅一定要嘗一嘗，看起來普通，但咬上去的那一口真是外皮酥脆，滿口噴香，好吃到停不下來！很多當地人在排隊買，據說每天店裡能賣掉上千個，古鎮周圍有仿製的，但味道差很多。
3、關於住：小娘子這次住在離西神廣場入口處200多米的逸園酒店，步行幾步就到古鎮，古典與現代相結合，清新優雅，禪意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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