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說一位醫生,治命的故事。恰好昨天跟人閒聊,想起來以前的事情,記錄一下。
這位醫生,就是我在之前一提到的四叔。他當年行醫的地方,在壽州城東南,一個叫做橫塘集的村子。這麼說也許有當地人知道我說的是誰了。
請就當不知道吧,畢竟,四叔現在過得並不好。
四叔在鄉間行醫多年,頭痛腦熱的小病,從不向鄉里鄉親們索要醫費。鄉親們也都在逢年過節的時候,拎一綹豬肉,或者一瓶白酒,去四叔哪裡坐坐,權當是老少爺們的交情。
有時候到了農忙,不用四叔招呼,就有受過惠的鄉親扛著鋤頭,默默的把四叔家的地翻了,或者把麥子割好,攏在地頭。
四叔就站在田埂上,笑呵呵的給大夥兒散煙。
這種手上不過錢的交情,在我看來頗有古風。
有一次南村的邵家,請四叔去看病。
邵家老爺子那麼健壯的人,一般小夥子掰手腕都不是他對手。一個月來,不知怎地,腹脹如鼓,四肢卻越來越乾瘦,人也癱在床上不能動。子女用板車拉著,縣裡醫院跑了幾趟,也說不清什麼毛病。
醫生只含含糊糊的說,拉回家等著吧。這意思就是沒法治了,拉回家,好歹死在自家炕上。
老人拉回家之後,大人小孩圍著炕哭。老人忽然清醒過來,抬手指指門外,“找四叔來,找四叔來。”
於是家人趕忙連夜去請四叔。
四叔到了之後,看看舌頭,把把脈,按按肚子。眉毛擰著坐下來,不說話。
家人問,四叔啊,到底能不能治? 四叔說,也能治,也不能治。
家人又問,怎麼能治,怎麼不能治? 四叔說,不怕死能治,怕死不能治。
家人聽了迷糊,不知道什麼意思。
老邵掙扎著坐起來,說,四叔,我懂你的意思。我不怕死,我自己的命,自己做主。
他轉身看看家人,一字一句的說,今天,我把自己的命交到四叔手上,任由四叔醫治。不管治好治不好,都是命中註定的,你們不能為難四叔。
又轉回來,四叔,你開始吧。
四叔環顧一下週圍,一家老小都點點頭。
於是四叔從藥箱中取出一個小小的牛皮包裹,從裡面拿出一根一拃來長的針。與一般針灸的銀針不同,這根針要粗許多,三稜尖,接近城裡用的牙籤,閃著藍幽幽的光。
四叔把這根針消了毒,在老邵鼓鼓的肚子上選了個地方按一按,麻利的深深紮了下去,還用力上下捻了幾下。
老邵疼的咬緊牙關,臉色慘白,額頭上汗珠啪啪的掉。
四叔眼都不眨,倏的拔出針,一股渾黃腥臭的水順著針孔湧了出來,四叔吩咐老邵在床邊側過身子,讓家人找個盆來接著。斷斷續續流了快半小時,接了大半盆,眼見著沒什麼水流出來了,四叔說,好,找塊長手巾把腰腹纏緊。我明天再來。
說完收拾東西,就要走。老邵的兒子大邵趕緊遞上煙茶,一邊問診費多少。
這可不是頭疼腦熱的小病,人命關天的大事,也不是來個一兩趟能好的了的。大邵這個時候問,多多少少存了點擔心四叔漫天要價的心思。
四叔擺擺手拒絕了煙茶,背上藥箱跟著大邵往外走,一邊慢慢的說,你家老頭這病,我能不能治好還兩說。
萬一有個差池,你們不要怪罪我就好。如果壽限沒到,老爺子好了,那啥,你家養的鴨子,能不能給我兩隻?
這邵家是遠近聞名的養殖戶,幾百只麻鴨密密麻麻養了一池。兩隻鴨子就能救老爺子,那算什麼!
大邵聽到這裡,才放心,笑呵呵的滿口答應下來。
自此,四叔也不用邵家人再請,每晚不避風雨,鄉間小道摸黑來回一個多小時,給老邵扎針。
每天流出的黃水越來越少,老邵的肚子越來越小,精神也越來越好。這幾天能靠在床頭,大口大口的自己吸溜粥了。
半個月後,老邵親自下床,給來複診的四叔道謝,說這一條老命是四叔給撿回來了。讓兒子大邵給四叔拿錢。
大邵支支吾吾半天沒動。四叔哈哈一笑,說治好你的病,一半在我一半在天,也多虧了老哥你相信我,我是不敢貪功的。
就按照之前約定的,讓大侄子給我拎倆鴨子吧。
老邵一聽,連說不行不行,哪能這樣就虧待了救命恩人。這樣,你跟大邵去鴨塘,揀大的抓兩隻。回頭等這批鴨子賣了錢,我再好好上門謝你。
大邵領著四叔來到鴨塘。鴨塘半邊蘆葦半邊水,一大群鴨子在岸邊近水遊的歡暢。
四叔四下看看,指著頂大的一隻雄鴨,說就要這隻。
這鴨是鴨群的鴨頭,大邵有點捨不得。他也不直說,故意站水邊大聲說話,把鴨子嚇的四散遊走。
然後跟四叔說,四叔,這鴨子游走了不好抓,你看這近邊兩隻也挺肥,給你拎去怎麼樣?
一向好說話的四叔卻執拗起來,非要那隻最大的。
大邵有點不悅,說鴨子游那麼遠,我可沒辦法去抓。四叔,你要能讓它游回來,就抓走。
四叔不吱聲,放下藥箱,在岸邊找個枯樹幹坐下,手指不緊不慢在樹幹上敲,嘴裡還低聲哼哼著什麼。
大邵覺得奇怪。過了一會,不但四散的鴨子往這邊聚攏,連周邊的鳥兒也飛過來,落在樹幹上,一點不怕四叔。
淅淅索索,草叢裡的刺蝟、四腳蛇,都爬了出來,在四叔腳邊停下不動,仰頭看著四叔,彷彿是聚攏過來聽四叔吟唱。
不多久,大公鴨游到岸邊,領著一群鴨,抖抖身上的水滴,一扭一扭的走向四叔。四叔眼疾手快,站起身來一把從中抓了大公鴨,用力捏住它的頸子,提在手中,惡狠狠的看著它。
說來也怪,公鴨那豆大的眼睛中,居然流露出仇恨的目光,惡毒地和四叔對視,幾番眼神搏殺之後,終於被四叔捏斷脖子,垂下頭來。
大邵看的目瞪口呆,不知道四叔為什麼這樣。
四叔這才把軟了的鴨子丟在地上,對大邵說,你以為我是要你鴨子,我是救你爹的命哩!
挖個三尺深的坑,把鴨子埋掉!上面種顆槐樹!
說完,背起藥箱,揚長而去。
剛才聚起來的飛鳥走獸,這才飛的飛,走的走,隱沒於曠野之中。
轉自知乎:朱明 侵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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