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侍衛,不值得公主用這樣的交換條件,太浪費了

一個侍衛,不值得公主用這樣的交換條件,太浪費了

秋日雨越下越大,嘩啦啦黃葉打著卷搖搖飄落,遠處彩旗飛揚,近處深深淺淺的水窪,映著眾人肅穆的身形。早有不相干的路人遠遠躲開,在客樓裡伸長脖子往這邊望。

白衣公子眉目衣袍盡淋溼,手中的劍卻穩穩地指著對面的青年。四周全是世子的人,青年的命如今也捏在世子手中,但他只是一言不發,雨水落在他眉目間,和他眼底的疏離淡渺融在一起。

秦景知道,在世子出現的這一刻,他和公主的逃亡生涯,徹底結束了。

他大約是要受罰,甚至活不成了。可他並不如何害怕,他心底平靜,只想著在家中等他的公主——她的病才好,沒有他的藥,會不會反覆;出門前她高興地說送他一場驚喜,萬一等不到他回去,她一定會傷心;她一個人呆在屋子裡,沒人陪她說話,會不會寂寞;有沒有哭鼻子,有沒有……

他記得公主的這麼多事,一言一語都不曾忘記。以前總被她的做作弄得頭疼,可無論是當時還是現在,留在心裡的永遠是美好的記憶。

他該高興公主地位崇高,自己不會連累到她,這樣很好。

秦景垂著眼,眼中有溫柔之色浮掠。

陳昭嘴角彎成微笑的弧度,帶著他獨有的溫和與漫不經心,“宜安公主呢?告訴我,我便不怪你。”

沒有回應,只有雨水滴在水窪的清蕩回聲。直面被自己背叛的主子,秦景神情靜寧平淡,就算劍尖一點點插入他胸口,他也無話可說。

大雨飄零,陳昭的目光冷下去了。

他們彼此都知道,陳世子能尋到這裡,能找上秦景,找到公主也是輕而易舉的事。陳昭不去找公主,卻問秦景,顯然是給秦景最後一個機會。

秦景拒絕了這個機會,無論世子能不能找到公主,他都不會自己出賣公主。在沒有公主應允的情況下,他不會做可能傷害公主的事。

陳昭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了,他覺得很可笑。宜安公主是對秦景下了什麼蠱,讓他連指個路都不肯說?他前世背叛自己時不是挺乾脆的麼!

他早該殺了秦景!

在世子陰晴不定的目色下,秦景緩緩跪下,低聲,“世子,屬下不想再做王府的影衛了。”

“哦,為什麼?”陳昭面上在笑,眼底卻比秋雨還涼,他嘲諷道,“是誰讓咱們的秦大侍衛動了凡心?是誰唆使了咱們心如鐵石的秦大侍衛?”

他跨前一步,丟開手中劍,用力抓住秦景的肩膀,俯身冷睨他,“一個影衛,跟我說要脫離王府!呵呵,你不知道離開的代價嗎?”

影衛比普通的侍衛重要,通常也沒人會自動離開。想要離開,南明王府有三十酷刑十日禁閉,你一一試過,將從王府得到的一一歸還。之後,如果還有命在,你就走吧。

想脫離王府的影衛,十個有八個死在刑訊中。

陳昭冷笑:秦景以為自己最出色,就能活下去?他想脫離王府去哪裡?去宜安公主身邊嗎?他果然是對秦景太仁慈了,才讓他生出這種妄念。

陳昭聲音幽冷,“是什麼給了你這樣的錯覺?讓你奢望公主會保你?”

秦景靜默不語,他從沒想過公主保自己。他的名冊在世子手中,心卻向著公主,他無地自處。

雖然公主說她會向世子要走自己,不過秦景一直知道世子不會那麼容易放手。他不願意公主為了他,在世子面前放下尊嚴。她高高在上,就應該一直高高在上,誰也不應該讓她受傷。

“或者,你想求死?”陳昭不相信秦景知道南明王府那麼多隱秘,會不知道刑罰有多重。

秦景並不求死。

秦景一無所有,只有一顆向著公主的心。他只知道這一種辦法讓自己脫離王府,而不連累公主。他想清清白白地活下去,不是靠著別人的施捨。

若喜愛一個人,便不應該自私,應該時時刻刻地為她著想。她總是好的,總是對的,總是不應該受到指責的。既然總歸是要受罰的,乾脆都由他來吧。

陳昭唇緊抿,他盯著秦景的目光,十分複雜。

兩次!

連續兩次!

秦景為了同一個人同一個原因背叛他!

前世秦景殺死自己,陳昭並不怪他,那時他本就需要秦景對公主的忠心。但是這一次,他再次背叛了。自己有虐待過秦景,暗地裡懲治秦景嗎?

嗤,一個養不熟的惡狼!

陳世子跟這個一直不說話的人說煩了。

他站直身子,眉眼和聲音都變得冷漠,“我對背叛我的人,從不手下留情。你帶著公主私奔,這也是死罪。但我向來公平,為你曾經幫王府做過許多事,我不會直接殺你。你去受刑吧,我提醒你,我會公報私仇。你能不能活下去,看你自己的命有多賤了。”

陳昭看向他,“這樣,你敢嗎?”

“屬下願往。”秦景終於說話了,聲音低涼,沒有情緒。

陳昭冷笑一聲,讓人綁他下去。世子站在天地大雨中,久久出神。在沒有審問下,一劍殺了秦景,既難解自己心頭恨,也讓人覺得自己公私不分。

並且,世子心中一直有些猶豫,公主還沒有找到……他不想把事情做得太絕。

就讓秦景死在刑訊中吧,這樣彼此都好。

“跟我走,務必找到宜安公主。”世子下了新命令。

☆☆☆

宜安公主在小廚房裡指揮廚娘們烹飪,她口味刁得很,把人指揮得團團轉。拿著勺子舀口湯,這個鹹了那個淡了。瞅一眼菜餚,賣相不好看都被她打發去重做。

廚娘們暗自咂舌:這位小姑奶奶真是不好伺候。

“宜安……姑娘。”忙碌中,公主聽到有人怯怯喊自己。

她回頭,看到徐阿月戴著草帽站在院子裡。公主挑挑眉,走了出去,“怎麼了?”她語調淡漠,帶著上位者自有的矜貴,把對面的姑娘唬得愣住。公主發現後,又調整了語氣,“哎呀,阿月姑娘,你怎麼有空來我家呢?我和秦景打算出趟遠門,正要跟你們告別呢!”

徐阿月先是驚嚇於公主前後轉變太快的說話風格,又酸楚於公主說“我家”,最後驚愕於公主話中內容。

她怔忡,“秦大哥,要走了嗎?”

公主嗯哼一聲,看對方一副悵然若失、欲言又止的模樣,她心裡就舒服了。公主從小就有惡趣味,她身體不好,大部分時間都覺得人生了無趣味,唯一的樂趣就是看別人被她氣哭。看到大家不高興了,她就高興了。

徐阿月回神後,勉強笑道,“聽說姑娘病了,我們都不知道,真是對不住。我娘讓我來看看,邀姑娘和秦大哥去我家吃午飯。但是看起來好像我來的不是時候……”她站在院子裡,都聞到廚房裡飄出的香味了。

徐阿月心中更是沒滋味,宜安姑娘長得漂亮,千金大小姐,讀過書,言談有禮,現在連下廚都會……她已經很絕望了,不知道自己憑什麼能爭過對方。

宜安公主眼珠子一轉,“你們一家照顧秦景這麼多年,我都沒謝過你們呢。這樣,今天中午我準備了全席,你們一家也過來吃吧。”

“這會不會太麻煩?”

公主笑眯眯,給對方心裡扎一刀,“秦景和我明天就走了嘛。”就當這是告別宴吧。

徐阿月答應下來。

公主既要在秦景面前刷自己懂事賢惠的一面,又想再次警告徐氏一家不要打秦景的主意,才決定邀請他們一起過來吃飯。公主覺得自己黑暗的形象可能給侍衛大人留下了深刻印象,她需要洗白自己!

公主幹脆殷勤到極點了,“阿月姑娘,你等等我,我跟你一起去你家,邀請你爹孃。”

她回去廚房跟廚娘們吩咐了一句,回屋取了傘,跟徐阿月一起出門。公主心情好,甚至看徐阿月戴著草帽,臉上被飄來的雨水淋溼,她又好心地送給徐阿月一把傘。

徐阿月一邊道謝,一邊愕然,“宜安姑娘,你買了這麼多傘啊。”

公主呵呵一笑,沒告訴她屋裡還有七八把傘。

公主和徐阿月去徐家時,雨下得並不大。但幾人在屋子裡說了閒話後,突聽得雨滴敲打瓦簷的聲音變大,幾人去看時,發現大雨傾盆,根本沒法出門了。

徐嫂早覺得這位宜安姑娘身子嬌弱,臉龐窄小,面色過白,行走間,腰肢細的總讓人擔心會扭傷。才又聽女兒說宜安姑娘病了一場,更讓她坐實了這種想法。這麼大的雨,她當然挽留對方在自家坐一坐,等雨停了再出門。

幾人有一搭沒一搭地說著閒話。

“伯父伯母,開門,是我!”院外有人大聲叫門。

公主懶洋洋地嗑著瓜子,發現徐叔徐嫂露出驚喜的表情,而徐阿月臉都嚇白了。徐嫂笑容滿面地出去開門,“這孩子,這麼大的雨,怎麼還來啊……”

來人進來,和徐家人說說笑笑,看到宜安公主,心裡一驚。宜安公主也認出他了,自己當初選的兩個路人之一嘛。看這人和徐家的互動,好像進展不錯啊。

那人見公主神情疏離陌生,高貴冷豔地坐在一邊嗑瓜子,完全沒有跟自己相認的意思,就識趣地不往跟前湊了——那位可是給了他一大把銀票!當祖宗供著自己都願意啊!怎麼敢得罪!

幾人開始聊八卦,夾著俚語粗話,公主聽不懂。

她跟一邊和自己一道作矜持樣的徐阿月道,“我跟你講個話本故事吧。”

“啊?”徐阿月正心神不寧地看著那個討厭的男人跟自己爹孃說成一片,見宜安姑娘主動跟自己說話,傻傻應了一句。

公主就開始給她講霸道相公追嬌妻的故事,霸道相公出手豪放,錢不要命地撒,對姑娘展開猛烈的金銀攻勢……

“然後呢?”徐阿月見公主不說了,追問道。

公主正聽著那個人的八卦,“伯父,你說咱們這裡是不是來了大人物?我剛才過來咱們村子的時候,看到一位錦衣公子下馬問路,那長相那氣派,比咱們縣令老爺家的公子還要好呢。他身後還跟著十幾個黑衣侍衛,那架勢,嘖嘖……”

公主插話,“那公子穿著白衣?也許不是,但他看起來二十歲上下,面相生的偏柔和,一雙桃花眼,嘴角帶笑鉤,習慣性地微笑,看著很和氣很好說話?他的侍衛看起來殺氣很重,雖然看著是手下,但衣服打扮都不像是這個小鎮子的人能穿得起的……是不是這樣一路人?”

幾人都目光呆滯地看著宜安公主。

那人乾笑一聲,“好像是這樣,哎難道他們是來找姑娘你的?”

宜安公主沉著眉目,她也希望來的不是陳昭。但她都逃亡這麼久了,陳昭的腦子又沒問題。這幾天,公主一直在擔心自己和秦景會被追上,可惜她病了,沒法趕路。她只期待先找到自己的人是大哥,但顯然不是。

不,她還沒有見到陳昭,或許事情還有轉機。

公主當機立斷,“徐叔徐嫂,我現在有件大事,需要立刻去鎮子上辦。如果秦景來你們家找我的話,就告訴他我去鎮子上的安和酒樓等他。”

在屋中幾人眼中,宜安公主從來沒這麼嚴肅認真過。大家平時看到的宜安姑娘,總是把秦景指使得暈頭轉向,秦景做錯什麼,她就直接踹他一腳,那個驕橫任性。誰想到她不撒嬌賣痴的時候,不笑嘻嘻的時候,宛如天上銀月,變得這麼高貴不可攀。

“好、好。”一家人呆呆地答應。

公主又指使來徐家做客的男人,“你護送我去鎮上。”

“啊,是!”這姑娘一看起來就是慣常下命令的,在那股氣勢震懾下,男人覺得自己像面對公主殿下一樣,忍不住就腿軟想跪下叩拜。

雨這時還很大,但已經沒辦法了。男人在公主冷著臉的氣場下,哭喪著臉去牽自己的小毛驢,衣裳都溼得能擰出水了,他還得再回一趟鎮子上。

公主和他一起到了鎮子上,去公主提到的安和酒樓坐著等人。那個人見沒事了,就想開溜,卻被公主用一個“錢”字留下。

清寒中,溼冷的雨水滴滴答答,沿著翹起的飛簷下落,聲音珠玉般清脆,一滴滴,敲在人心,如催命符一般讓人焦躁。

他們在酒樓裡坐了一個時辰,酒樓的生意從清冷到熱鬧再回歸稀疏,外面的雨下下停停又開始淅瀝,酒旗耷拉在杆子上,街兩邊躲著避雨的路人。人間熱鬧,這麼多的人在酒樓裡進進出出,竟找不到一個跟秦景背影相似的人。

深秋清冷的寒氣滲透,公主的面容有些白,她捂著嘴咳嗽。

“姑娘?”坐在對面的男人看她低著頭不停咳嗽,瘦弱的雙肩顫抖,指尖是近乎透明的白色。

公主的咳嗽好容易停下,看到帕子上沾了血。她已經習慣自己這副破身子了,根本沒覺得如何。對面的男人卻驚訝而同情:花容月貌,卻嬌怯咳血,短命之兆啊。

公主吩咐他,“你去吉盛錢莊見主人,跟他說這幾句暗號,你管他要一百兩,就相當於你的辛苦費了。如果你經過衙門,順便進去通知一聲,就說宜安公主在這裡。”

“什麼?公、公、公主?!”對方嚇得都快哭了,“你不會在說你自己吧?”

公主冷冷瞥他一眼,目中的陰鬱,讓對方一激靈,趕緊爬下樓去辦事了——不管這是不是公主,起碼都不是好惹的人啊!

吉盛錢莊,是他們平王府開的,生意做得很大。公主跟著秦景這一路南下,已經看到了數十個吉盛錢莊的分號。她和秦景走之前,之所以帶了那麼多金銀,就是不想通過自家錢莊被發現蹤跡。她相信以大哥的本事,只要她和秦景一在錢莊換銀票,很快就會被找上。

不過如今都無所謂了。

一個時辰了,如果秦景回來了,肯定會找到她。但是他沒來,說明來的那人,果然是陳昭。

陳昭一定也知道她在哪裡了,她不能落到陳昭手中,她得找到大哥的勢力。陳昭派人來尋他們了,大哥又怎麼會不動如山?

公主當然想管陳昭要回秦景,可陳昭那個人,上一世都敢跟她堂堂公主對著幹。這一世,焉知道自己找上門,不會變成軟肋,被扣在他手中。

逃亡生涯結束了,她得恢復自己公主的身份了。

公主靠著窗子,閉了目歇一會兒。她得養好精神,前面有場大戰等著她去打,她不能在這個時候病倒了。

劉既明派來的人動作還是很迅疾的,在陳昭找上秦景的時候,他們就暗暗動作,想提前找到公主。如今公主終於露面,肯主動聯繫他們,人來的自然很快啊。

縣令大老爺戰戰兢兢地親自來迎接公主,他都沒想到自己這個小地方,走了多大的狗屎運,才能接待到公主這樣的貴客。不過公主通知衙門,只是為了通過官府的手段,給自己大哥打個招呼而已。

等侍衛們全趕來了,公主當即一句話不多說,就坐上了回康州的朱蓋馬車。公主到這裡的時候,混入人群,悄無聲息;離去的時候,卻接受整個鎮子百姓的跪拜,享受無限尊榮,風光無比。

陳昭得到公主已經和平王府的人匯合、坐馬車離去後的消息,他面如沉水,良久,發出一聲笑。他撫摸著拇指上的扳指,眯起眼:宜安公主,似乎總和他對著幹。

也不知道是不是兩人的命格真的不相配到這種地步,連尋個人,都能擦肩而過。

不過,這也沒什麼。她不是要回康州了嗎?兜兜轉轉,到最後,還不是要嫁給自己。

陳昭並不是很生氣公主與自己針鋒相對:他前一世,已經跟她針鋒相對太多次了。那時候氣得太多,到後來都生不起氣了。現在,就算她跟自己玩逃婚,他也不是很氣惱。

他的公主從來不是規矩嫻靜的大家閨秀,她不撞南牆不回頭,執拗到極點,真要一點意外都沒有地和他舉案齊眉,陳昭自己都不信。

他又何曾想過,上一世,公主真的為他忍了無數次。她在他不知道的時候,在心裡一遍遍否定他,卻又一次次給他機會。她的妥協,到底讓自己失望了。

苦果自食,大家都是這樣走過來的。

而現在,陳昭卻說原諒公主和秦景胡來,原諒她的過去任性,只要她未來是他的。之前的所有,他都不會跟她計較。

陳昭不想和宜安公主計較,公主卻不是這麼想的。他原諒她?她不原諒他!他動她的人,她絕不放過他。

她和秦景逃亡了有近十天,才到了北海府。回去的時候,因公主急著見秦景,花了八天時間就到康州了。但她依然回得有些晚了,在得知公主離去後,陳世子快馬加鞭,日夜兼程,三天就回了康州。

公主從馬車上下來,面色雪白,身子纖瘦無比,似乎一陣風就能吹倒。她強撐著身體的不適,去見大哥。劉既明早在等著她了,他一直擔心公主這場鬧騰,身體能不能吃消。

看到妹妹又瘦了好多,劉既明原本還有些氣怒的情緒,都淡了。他扶公主到松藤軟榻坐下,憐惜地望著公主倦怠的神情,吩咐人去請神醫。

此時到了夜裡,窗外一片寧靜,連蟲鳴聲都沒有。素月分輝,透過紗窗照在公主的面上。

公主抬目,“大哥,我要秦景回來!”

劉既明神色複雜地看著她,沒想到公主回來跟他說的第一句話,就是關於秦景。他垂下眼,淡淡道,“秦景不是跟著你走的嗎?他不就在你跟前?”

公主厭煩這種官腔,抓住大哥的手,“秦景被陳昭帶走了!我要管陳昭要回秦景!大哥,你得幫我!”

她說得激動,又開始上氣不接下氣地咳嗽。

劉既明顧不上生氣了,連忙安撫她,皺著眉,“宜安,你這前前後後地折騰,真把我搞糊塗了。我沒記錯的話,我這趟出行,目的是為了護送你出嫁吧?不是你跟爹說願意當平王府留在南明王府的眼睛嗎?你怎麼又逃婚了?秦景不是陳昭的侍衛嗎?怎麼跟你攪和在一起?”

“我不嫁陳昭了!”公主恨聲,“他和白鸞歌合起來欺騙我!白鸞歌竟然跟我說,她和陳昭兩情相悅,希望我成全。我怎能嫁給這樣的人?”

“陳昭真的如此?”劉既明一愣,眉頭皺的加深。

宜安公主連連點頭,她知道大哥是向著自己的。如果不是她現在身子虛弱,她真打算跟大哥來一場一哭二鬧三上吊,讓大哥見識到陳昭對自己的傷害有多深。

劉既明想了半晌,平靜看向她,“宜安,你知道爹讓我送你出嫁之外,還給我什麼樣的命令嗎?”

宜安公主有不好的預感。

“陳世子在娶你之前,就跟爹投了誠。爹讓我前來,探查南明王府的底細,並跟南明王府談合作。”

“所以,你還覺得你可以不嫁嗎?”

宜安公主微怔,她不懂政事,她只知道自己爹特別想當皇帝,她都不知道她爹想當皇帝想到了這個地步。她明明跟爹說過南明王府是皇帝的舊部,爹仍然讓大哥過來。

但是南明王府怎麼可能向爹投誠?!

上一世,她爹謀反,誰都沒想到爹會真的成功。近五年的時間,南明王府像看犯人一樣看她。南明王府遵照聖意,讓她在王府過得並不如意。

陳昭和南明王府,一直是站在皇帝那一邊的啊!

為什麼這一世,他突然就跟爹投誠了?一點預兆都沒有?!

難道……他和她一樣,是重生而來的?!

一旦這個想法冒頭,就開始不受控制地在心裡紮根。公主腦子裡亂糟糟的,好多曾經被她忽視的地方都想起,一點點組串起來。

她離開康州那天,雷聲響起時,似聽到陳昭喊她“鬱離”;

陳昭親自去鄴京談與她的婚事,他用寵愛的目光看著她笑;

陳昭要求秦景去南明王身邊,陳昭親自南下追查他們;

陳昭……

往事束之高閣,陡然一想又歷歷在目。都是平時不注意的細節,一想起來,錯漏的地方竟這麼多。她滿心只有一個秦景,真是太不關心陳昭了,連他的一點點變化,她都從來沒深思過。

議事廳中,南明王夫婦、陳世子、劉既明兄妹,還有之前被關起來的白鸞歌和木蘭,全都在這裡。沉壓壓的一片,有人說話,有人沉默,聲音拉遠,聲音近耳,嘈嘈嘈中,比天邊悶雷還讓人覺得壓抑。

“……奴婢看到的就是這樣。”木蘭結結巴巴地說完。

“我只是不想看到表哥受騙。”白蓮花白鸞歌又開始哭了,真不知道她哪來那麼多眼淚。

“婚事取消!”公主態度堅決。

“大家冷靜……”王爺王妃安撫眾人。

劉既明穩穩地坐著,低頭認真地研究手中玉杯的花紋,好像眼前的爭吵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碰”地一聲重響,陳昭盯著宜安公主揚起的面容,放下手中杯盞,站起來冷聲,“解除婚事?我不同意。”

“你們南明王府錯在先,我們如今還坐在這裡跟你們談,是給你們面子。如果讓我們平王府上摺子,事情就不會這麼簡單了。”公主面有病容,任誰都能看出她神色間的疲怠。但當陳世子站出來時,她隨之站起,和陳昭針鋒相對,語氣不留餘地。

“我們錯在先?難道不是公主你不見的嗎?不用我提醒公主你消失到哪裡去了吧?如今回來,你反咬一口,公主真讓我大開眼界。”

“那敢問陳世子,我是為何不見?是不是你表妹來嘲諷我?難道我要提醒你那些馬賊是怎麼出現的嗎?我身為公主,我爹是平王,我們的面子就可以被你們王府放在腳下不停踩?!回來你們說聲誤會,就可以粉飾太平了?”

“鸞歌行為不代表我的態度,不代表我們王府的態度。我並未參與此事,這本來也是事實。”

“世間男子擺脫舊愛時都是如此說辭!陳昭,你看看白鸞歌現在的臉色,你不覺得心中有愧嗎?你敢說你和你表妹從頭到尾清清白白?我不知道也罷,既然知道了,怎麼可能還嫁進你們王府?”

“聖旨等同兒戲?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在公主眼中也是兒戲?你從沒跟我商量此事就擅做決定,最後卻要我們王府承擔過錯。公主,你可真是了不起。”

“陳世子就儘管把髒水往我身上潑吧,但世人不會都如你一樣是睜眼瞎。白鸞歌突然出現在我出嫁儀仗中的事,只要公告天下,誰會說是我宜安公主的錯?”

“你想毀了我們王府!”

“是你想毀了我的一生!”

他們互相看著對方的眼神都很堅定,誰都不退一步。恍惚間,兩人都有回到上一世的感覺。每一次,他們都是這樣吵,不歡而散。彼此各有立場,都覺得自己是對的,都恨不得按著對方腦袋同意……

陳昭一時怔然,跟他爭吵的公主,他好久沒見了。這一世的公主,病歪歪的,很少和他說話,大部分時候目光都不在他身上停留。只有這個時候,她的眼睛這麼亮,專注地看著你,好像你是整個世界。

他是想好好跟公主說話。可是為什麼一開口,就滿腔火藥味?他與公主強硬的目光對視,心口微滯,一時不知是疼還是澀。

南明王夫婦看氣氛古怪僵硬,連忙打圓場,“都不要生氣,大家都冷靜些,以後都是一家人,怎麼能這樣吵呢?”自從世子及冠禮後,南明王府的事情基本就交給了世子,這對夫妻都不怎麼管。誰想到悠閒了好幾年,一直沉穩的兒子會在婚姻大事上鬧出這樣的亂子來。

比起南明王夫婦勸和的態度,宜安公主的大哥,劉既明自從和公主一起進來,就坐在一邊轉著手中玉杯,一聲不吭地看著他們爭執。他目光時不時掃過大堂中的每個人,神情時而凝重,時而飄忽,但無論他們說什麼,劉既明都沒有開口。

正是劉既明一直不開口,讓南明王府摸不準他的態度,不知他是怎麼想的。

宜安公主吸口氣,轉而幾步到跪在地上流淚的白鸞歌面前,俯身掐起她的下巴讓她抬頭,“是你告訴我你和你表哥是真愛吧?”

“……”白鸞歌想點頭,但是陳昭就站在宜安公主身後,用一種陰森的目光盯著她。自從被關起來,自從表哥沒有幫她,她已經有些怕這樣的表哥了。此時遇上陳昭這樣的眼神,她竟嚇得不敢說話,只流著淚,卻也倔強地不肯搖頭。

“是你特別想嫁給你表哥吧?”公主接著問。

白鸞歌雙肩瑟縮,被所有人的目光盯著,她無地自容,滿面羞愧。她並沒有覺得自己錯了,但是那樣的少女心事被公主在光天化日下剖給所有人看。原形畢露,血淋淋的,卻沒有一人主動為她說話,她面有悽然之色。

“那是我逼迫你假扮我等著嫁給陳昭嗎?”公主一步比一步逼得緊,“難道不是你跟我說你和你表哥多麼好,希望我退讓,我才退讓的嗎?是我綁著你請來馬賊?是我綁著你換上我的衣裳?是我給你封了口嗎——我離開了那麼多天!你但凡有一刻後悔,有一刻想說出真相,都不至如此!”

公主站直身子,回身面對沉著臉的陳昭,厲聲,“你現在卻告訴我我會錯了意,這是誤會?!你憑什麼在事後告訴我這是誤會?你憑什麼認為我嫁不出去,只能嫁給你了?你如此欺瞞我,還想我嫁你?不可能!”

陳昭直面公主的怒氣,他盯著她,顏色蒼白,眼眸驟亮,萬千光芒都在這雙眼睛中。平時不會有這種感覺,可是這時候,當她發怒時,當她質問自己時,陳昭總是不自禁地想起上一世。

無數次,她這樣逼問自己,嘲笑自己,激怒自己……如果她現在將長髮散下來,身形豐盈一些,活脫脫的,就是上一世的宜安公主,被他一日日逼得形銷骨立的宜安公主。

他明明是心裡喜歡她的,可他總是讓她這麼難過,這麼生氣。

陳昭突有頹然之感,他不想跟她吵。他只想娶了她,好好跟她過日子。為什麼他還要把時間浪費在跟公主這種無意義的爭吵上呢?

他低下眼,儘量讓自己平聲靜氣,“那你覺得應該怎麼辦?”

宜安公主還沒有回答,就聽陳世子接著往下說,“過兩天,我就把鸞歌嫁出去。此後,她都不會再出現在你我面前,再沒有你認為的誤會了。”

“我也可以向你道歉,向你承諾,那樣的事情再不會發生。此生我非你不娶,只你一人,如違此誓,永不超生。”

“表哥!”白鸞歌尖叫。

“世子(昭兒)!”他第二個誓言太重了,讓大廳中的所有人都跟著動容。這個時代,男子三妻四妾是常態,雖然娶了公主後常理不能再納妾了,但是也不能把話說死呀。萬一公主不能生育呢?要南明王府絕後嗎?

劉既明深深地看向宜安公主:陳世子為她做到這一步,無論是身為公主還是妻子,她都應該滿意了吧?

宜安公主略怔忡,但她反應比眾人都快,口齒尖利地反駁回去,“你看你現在說得這樣好聽,所有人都不相信。你憑什麼讓我相信這種根本沒法驗證的誓言呢?你是不是永不超生,我怎麼知道?”

“那你到底要如何?”陳昭發現自己面對公主,真是溫柔不了兩句話,就開始語氣上揚,怒氣將爆。

“我不要如何,我不嫁你!我要你們王府上摺子跟皇伯父請罪,不然我們家就上摺子!到時聖上一怒,你們王府就等著倒黴吧。”

“……你便直說你根本不想嫁,何必找那樣多的藉口。”陳昭面上的陰霾突地散去,看著她的目光很奇異,唇角帶了抹笑意。

公主頭皮一麻,知道陳昭冷靜下來了。她之前是在逼著陳昭往後退,她太瞭解陳昭的脾氣了,她一發怒,他絕不是那種會哄著她的人,一定跟著她開始不冷靜——公主心裡酸楚,她明明已經不愛他了,但對他的記憶,卻仍然那麼深。

她一面對他,就不高興。她面對他,總是很難冷靜。大概,無論在心裡說服自己多少次,到底意難平。她就是討厭這個人,從頭到尾地討厭,恨不得他去死!

陳昭淡淡看著她,“如果我非要娶你呢?”

“你為什麼一定要把我逼向絕路?”

“我心裡歡喜你,想迎娶你為我的妻子,連聖旨都是這麼下的,你為什麼說我是逼你呢?”陳昭面色微白,笑容有些僵硬。

她的話如一把尖刀,插向他的胸口。她總是有本事,在不經意的時候給他心裡補刀,這簡直是宜安公主的絕活——她做的這麼好,前世今生,她都這樣。

“不是逼我嗎?”公主走前一步,黑白分明的眼瞳直勾勾地粘著他,“我嫁到你們王府,會如何呢?”

“第一年,我們夫妻恩愛,舉案齊眉,雖有一些小矛盾,但是無關大體。這虛偽的幸福,會把我哄騙進去。”

“但是會這樣一直下去嗎?我會不會有一天,突然被告知你和白鸞歌在一起了?或許你還想著我這樣大方,讓她進門也無不可。陳昭,你覺得這好不好笑?”

“然後我們會開始無休止地爭吵,為所有的事吵。你可能會發現我所有的毛病,尖酸,刻薄,自私,冷漠……世上所有女人都比我好,再沒有比我更惡毒的人了。你不會這樣說嗎?你猜,你這樣的話,會不會把我逼瘋?”

“而我也確實如你所說,是個自私刻薄的女人,我會變成一個瘋子,和你一起,我們把一個家變得烏煙瘴氣……”

她在說著這些,一步步走向陳昭。陳昭一開始一步不動,但隨著她說下去,他的臉上血色一點點白下去,往後退了一步。一步退,步步退。

宜安公主眼眸那麼亮,卻有水光在閃爍。她聲音越來越高,語調時而失落時而自嘲,又時而嘲諷他的薄倖。

她好像在把曾經說出來一樣。

他又回想起她死在他懷中的那一天,白衣烏髮,雙眸禁閉,面色平和。死亡對她來說是解脫,對他卻是折磨。

像是那時候的公主,從地底爬了上來,質問他為什麼要這樣。

陳昭袖中的手輕輕顫抖,青筋跳動。他不是想那樣傷害她,他後來已經後悔了……所以他才把秦景給她啊……他怕她有死志,為了打消她的念頭,已經是她說什麼,他都儘量從側面滿足。

但是那時候,他們之間已經沒法挽回了。他只能看著妻子站在荒草中,離他越來越遠。到最後,她的眼底只剩下灰色,他再找不到自己的倒影。

而他為了王府前程,要親手殺了她。他一開始,明明是要她活下去的!

“不會那樣……”他喃聲,像在解釋什麼。

公主慘笑,“不會?第一步不是已經開始了嗎?你的表妹不是已經出現了嗎?陳世子,你醒醒吧,你根本不是那種深情的人。你不要為難自己,也不要為難我了。”

“……”陳昭盯著她,眼中光闌乍亮,又漸滅。他看著公主的眼睛,她眼中有淚水,將落未落。他的心像沉入了泥沼之地,帶著對自己的厭煩。會那樣嗎?他又讓她傷心了嗎?

明明,他明明不想這樣的。

宜安公主靠著桌子,藉以撐著自己的身體不倒下去。她和陳昭的這場情緒大爆發,幾乎花去了她所有的精力。

她恨恨地看著這個人,看他目有哀色,面色寂白,雙唇顫抖,像痴住了般,好久不答她。她心中覺得暢快,疑問又獲得了證明——陳昭果然和她一樣,記得前世之事。

正是他記得,才會在她刻意的語言陷阱中,在她刻意的神情下,時時回想起前世。

正是他記得,他才會糾結於心,不得解脫。

世間因果報應,不過如此。

公主轉身離開了議事廳,不再跟這些人多說什麼了。陳世子一直盯著公主離開的背影看,他神情蒼茫,在想些什麼,恐怕只有他自己知道。

劉既明看完了這場戲,也終於起了身,在南明王夫婦複雜的神情中,留下一個似是而非的笑意,維持自己一天來的作風,一言不發地離開了。

這場戲的主角,是宜安公主。

劉既明只是看她唱這出戏,看她能做到哪一步的。

那時候,她跟他說,“我不嫁陳昭,我也不會讓你為難。你可以什麼都不說,你只要站在我這邊就行。”

“那你要做的是什麼?”劉既明沒有答應,只反問她。

“我要陳昭把秦景給我。”

“這個恐怕不太可能,和我與南明王府即將的合作有些衝突,除非你能給我正當理由。”

“我……”公主有話難言,她知道南明王府和皇帝私下的關係很深厚,她甚至都大約知道那些私密的事情是什麼。但是那都是上一世的事,這一世的她,是不應該知道這些的。公主道,“是秦景告訴我的!所以大哥,為了探清真相,你也要幫我救出秦景!”

劉既明漫不經心的神色,在這一刻才認真了,“秦景告訴你這些?那倒可以將他救出來。”

公主心中絕然,她鬧這麼一出,本就是要秦景和南明王府徹底決裂。如果秦景向她大哥投誠,有他大哥作保,南明王府動不了秦景。

宜安公主認真說,“大哥,我給你充分的理由,你幫我走到結果!”

公主的要求,本和平王的命令有出入。但劉既明看著妹妹的眼睛,又想起幼時,只有她會照顧自己。沒有她時時接濟自己,自己不能走到今天。只要妹妹不讓平王府蒙受太大損失,只要妹妹給的理由充分到爹都無話可說,劉既明在一定程度上,是願意幫她的。

他道,“我不會在中間給你提供幫助,只有你給了我藉口,我才會動手。我現在只專心調查南明王府私下的事,公主,你要做什麼,得靠你自己。如果你不能做到,你最好還是嫁過去。”

“我知道,謝謝大哥肯為我退讓到這一步。”大哥今日所得,全是靠爹給予。他肯在一定範圍內放寬要求,宜安公主已經滿足了。

當夜,南明王府,世子迎來了公主。

她從馬車上下來,將銀灰色斗篷卸下,對他露出意味不明的笑容。

陳世子站在王府門前迎接她,神情晦暗。他看到公主來的大張旗鼓,侍女們簇擁,侍衛們護衛。這樣多的人,真是把公主的架子擺了十成十。

陳昭請她進府,神色和氣如往日。經過白日之爭,他已經漸清醒了。他心裡的公主,仍然是那個絕然到瘋狂的公主。但站在他面前的公主,卻狡黠陰險,她既不是一味忍耐的公主,也不是死寂得像快消失了般的公主。

她沒有經歷那些傷害吧,所以她還是這樣天然美好。

天然美好的宜安公主,進了會客間,將所有的下人都使喚出去後,對陳昭說出了她的要求,“我白日那些話,可能尖銳些,但也不是沒有挽回餘地。”

“嗯,我知道,”陳昭微笑看她,“不知道公主的條件是什麼?”

他親自為她倒茶,指骨勻稱,眉目低斂,在燈火下有種瑩然的光暈流轉。

這張臉,恐怕別的女人看了一定會痴迷。

公主早過了為他而痴的階段,她道,“就算你上了摺子悔婚,我也會應和你,把錯誤往我身上擔一半。這樣,你們王府也不會蒙受太大損失,你也不用迎娶我這樣一個惡毒的妻子。”

“若我說我喜歡迎娶你呢?”陳世子轉眼看她,碰上她漠然的神情,眼眸微黯,提著茶壺的手收緊,他聲音淡下,“好吧,你要我做什麼?”

公主有些緊張,她低著眼,儘量不讓自己顯得太刻意。她已經知道陳昭有前世記憶,她卻摸不透他的態度到底是如何。陳昭要應下這婚事,應該是知道她爹會做皇帝,乾脆以逸待勞。她希望他跟自己一樣,不要糾纏於前世了,放過彼此。

“我要你把秦景的名冊身印,全都交給我。他這個人,你也得給我。”

陳昭猛地抬頭看她,她低著頭,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他的面色,卻一點點白下去了。他盯著這位公主,她的那句話明明聲音不大,卻在他耳邊,響亮得如同悶雷,轟轟轟,把他炸得大腦空白。

公主沒聽到世子回答,奇怪地抬眼看去。她看到世子坐在她對面,嘴角習慣性地帶著笑,眼睛漆黑,好像什麼都沒有,又好像有什麼在熄滅。

他有什麼好難過的?

陳昭慢慢笑了一聲,並沒有看向公主,只低聲道,“秦景?他已經死了。”

公主的神色一下子變得冷厲。

她卻平靜地坐著,沒有像陳昭預想的那樣,因為他的話而驚起。她道,“死了?那你把他的屍體給我,我一樣會和你交換條件。”

陳昭側頭,看著她笑,“屍體?屍體也沒了。他是在刑訊中死的,死後屍體被拉出王府,不知道丟到了哪裡,大概早被野貓野狗吃了吧。”

宜安公主靜靜地看著他,長久不出聲。

陳昭一直盯著她看,她並沒有他猜想的那樣大怒或大悲。他的心,才好受了一些。看來,是他想多了,公主沒有那麼在乎秦景。

他遞給公主一杯暖茶,安慰公主,“一個侍衛,不值得公主用這樣的交換條件,太浪費了。”

公主盯著他,點頭,“是,太浪費了。”

她接過他手中茶,兩人指尖相碰,陳昭手指顫了下,他感覺到公主手上的寒氣,如同一塊冰一樣。她的手這麼冷,卻已經在他面前坐了這麼久。

“公主……”他抬頭,一杯熱茶當面潑了過來。

宜安公主站起來,面無表情地走到燭火前,掀開燈罩,抓起燈盞,火焰朝著陳昭的臉,順著風就扔了過去。

“公主!”陳昭彎身閃到一邊躲開,椅子倒下。那火光灼燙,和他的臉堪堪相擦而過。他看到公主並不停手,將火湊到紙窗上、紗簾上,動作如此堅決。她將桌上的易燃物一股腦全都掃了下去,將燈油什麼的全都倒下去,加大火勢。

“你瘋了!”陳昭上前,從後抱住她,抓著她的手不讓她動。

她回頭,面色雪白而僵硬,帶著嘲諷而冷靜的笑。兩種不相干的情緒,同時出現在她面上,有幾分詭異之感。

她幽幽道,“如果秦景死了,你為什麼不死呢?你也去死吧。”

“你!”陳昭提起茶杯,想用水澆火,又想喊人進來。公主卻撲上來,雙手緊緊捂住他的嘴。陳昭雖然習武,但他武藝並沒有出色到秦景那樣的地步,公主又是突然襲擊,他不提防,連連後退,被她壓著倒在地上。

好歹陳昭是男子,一把掀開她起身,她卻又從後掐住他脖頸,甚至張口咬住他脖頸的肉。陳昭肌肉收縮,想推開她,聲音顫抖,“你就算要我死,也沒必要賠上自己吧?”

公主目光陰鷙,她被陳昭撲倒著按在身下,輕聲,“去賠罪的是你,我只是去陪他一起。”

曾經,他陪她;現在,她陪他。

陳昭怔然,抓著她的手微松。他的心被她在火上這樣烤,反覆地燒著,一次比一次難過,一次比一次難以忍受。

她是他求來的。

她卻說要為了另一個男人死。

這真有趣。

而公主看著滿屋漸漸大起來的火勢,眼底全是嘲諷和瘋狂。她和陳昭扭打在一起,一個要救火,一個又掐又咬,不許他叫人。陳昭又怕傷了她,可不傷了她又拉不開她。

他總覺得她和前世不像,但這時,他才覺得她和前世分明是同一個人,甚至更可怕。這種不惜所有、只求他死的決心,讓陳昭幾乎喘不過氣。

屋中的大火引起了外面人的注意,公主卻掐著他,試圖和他同歸於盡。陳昭面上脖上都是傷,火舌就卷在他們眼前。他再次抓住她的手,終於忍不住為她投降,“他沒有死!你不要瘋下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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