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近芳是享譽海內外的著名京劇表演藝術家,國家京劇院藝術風格的奠基者之一,是為新中國的文藝事業和京劇藝術的推陳出新作出卓越貢獻的前輩大家。她是京劇大師王瑤卿、梅蘭芳藝術的主要傳承人,創演了《白蛇傳》《謝瑤環》《白毛女》《紅色娘子軍》等家喻戶曉的京劇作品,曾出訪近二十個國家,是中國京劇院“李(少春)、袁(世海)、葉(盛蘭)、杜(近芳)”四大頭牌之一。
在《杜近芳口述實錄》一書中,她回憶了《紅色娘子軍》的創排歷程。
1963年,何金海老師帶我去北京三座門小禮堂看電影《紅色娘子軍》。我跟何老師說:“咱們要是能排這戲多好!”何老師說:“你別跟別人說,已經內定了!”我趕忙問:“都誰呀?”“你的吳清華,李少春老師的洪常青,袁世海老師的南霸天。”我問:“葉盛蘭老師呢?”何老師說:“葉老師說了,他戴著金絲眼鏡、拿著象牙菸嘴,可以演南霸天旁邊的師爺。一要跟葛存壯學習,二要跟葛老賽一賽,這師爺腦子裡頭可不簡單。”
雖然在1963年就看了電影《紅色娘子軍》,但這出戏的排演卻有些波折,“文革”期間排了一段時間,又停了一段時間,中間還插著排了《平原作戰》。《紅色娘子軍》這出戏從1970年開始排。
說到《紅色娘子軍》創排的具體情況,可謂多方合力、精英匯聚。當時不叫中國京劇院,而是叫中國京劇團《紅色娘子軍》劇組,各個領域的權威專家都被調到劇組。比如,閻肅被調來擔任這出戏的編劇,鄭小瑛被調到劇組搞京劇交響樂、配器並做指揮。這個戲的作曲張建民原先是搞民樂的,也被調入劇組,參與音樂創作,後來就留在了中國京劇院。舞美設計是李文培先生。西洋樂隊也是外借的,有的是從軍樂團借來的,都是頂尖的人。京劇界這邊,設計唱腔,老生方面請了李少春先生,李金泉是他的助手;旦角方面請了張君秋老師。這出戏的導演是孫元意、夏永泉。武打動作有許多是張春華設計的,我的吳清華的身段就是他和孫元意、夏永泉幫著設計與造型的。
杜近芳為學生講戲
我飾演吳清華,而給吳清華設計唱腔的是張君秋先生。因為我們老要一塊兒討論聲腔,就在樓上樓下住著,因此,我跟張老師的關係特別好,和他及他的夫人謝虹雯的關係是不一般的。有時候,我們兩人晚上坐在院子裡研究唱腔,餓了,又沒什麼吃的。不知誰在白天摘的桃,洗了一大堆,張老師說:“咱們餓了,吃桃吧。”《紅色娘子軍》的唱腔,我們就是這樣一夜一夜地搞出來的。
當然,對於張老師的唱腔設計,有些我同意,有些我是有自己的思考的。我發現了問題,自己研究了,再告訴張老師。比如,“接過紅旗肩上扛”這段,張老師先設計了一版。我覺得可以更好,就找到拉胡琴的萬瑞興。我說,E調胡琴不夠,還得要正宮調的胡琴。張老師問我:“你要幹什麼呀?”“張老師您聽,還是按您的譜子,但是得這個調門。”我拿一個音笛跟他說。他說:“這調門怎麼唱?你的調門比我設計的高著四度。”我說:“我給您唱一遍。”我一唱,這段的氣勢就上來了。張老師說:“挺好聽的,氣勢也磅礴。”大家都說:“這好,這個好。”鄭小瑛說:“你再給我唱一遍。”她回去拿來錄音機,把我唱的錄下來,再跟樂隊合。
那時,我和張老師一塊兒研究,一塊兒分析閻肅給我們講的唱詞的內容,把唱詞和我們的唱腔對照,內容和形式絕對是統一的。因為平常在一塊兒唱,就互相學習,有時還互相開一些玩笑。
當時,大家就是心往一處想。比如,洪常青這個角色唱腔的設計者是李少春,李少春身體有欠佳的時候,就是李金泉幫著他進行設計。為了排好這個戲,李少春、李金泉、張君秋、閻肅和我這一組都不回家,都住在解放軍藝術學院。說是一天三班,其實根本就不止,有時候是連夜幹。這種創作態度與合作精神,能不創作出成功的作品嗎?為什麼《紅色娘子軍》那麼快就排出來了?就是因為我們生活在一塊兒,心想在一塊兒,創作的意念在一塊兒。大家在一塊兒都沒有隔閡,這出戏很快就排出來了。
《紅色娘子軍》劇照
拍成電影
《紅色娘子軍》排出來以後,進行彩排。彩排的時候,請各樣板團來審查,然後進一步修改、提高。《紅色娘子軍》雖然沒被定成現代京戲中的“樣板”,大家卻普遍認為,這出戏是“不是‘樣板’的‘樣板’”。
1972年,《紅色娘子軍》在八一電影製片廠拍成電影。八一廠的同志對於部隊的事情熟,而我們的《紅色娘子軍》又恰好是軍事題材的電影。我覺得,這個戲是天時、地利、人和都具備。八一廠的軍人多,我們常常請教他們關於軍人的問題,他們也會給我們提一些很有建設性的意見。給我們攝影的是電影《農奴》的攝影,人非常好。
電影《紅色娘子軍》的導演是成蔭,很有水平。我記得裡面有一場哭戲,成蔭跟我說:“京劇的動作太程式化了,這裡如果沒有內心感情,在鏡頭上拍出來不好看。這地方,你需要真實一點兒,加進一點兒現實的東西。”成蔭還說:“我覺得,杜近芳你是有這個表演能力的,能夠做到京劇的程式化、現實化銜接起來沒有痕跡,像你這樣的演員是不多得的。”
我拍電影《紅色娘子軍》的時候,已經40多歲了。給我化妝的化妝師非常棒,是給王曉棠化妝的。我忘了他的大名,老管他叫“二堂”。他不但能化妝,還拍過電影。《紅色娘子軍》的電影版對舞臺版的改動很小,基本沒怎麼改,大家對於拍攝電影都很慎重。
這部電影的合作者們都為了藝術非常的堅韌和拼命。比如,洪常青的扮演者馮志孝,是作為青年培養對象來到一團的。他是唱老生的,拜了馬連良先生。他是有基本功的,主要是唱功和做功老生戲。馮志孝在《紅色娘子軍》這出戏上也是脫了層皮,很拼命地在完成,超越了老生行當。為什麼呢?因為給他設計了高難度的動作。你想想,他一個唱老生的,讓他打飛腳上桌子,不是從桌上打飛腳往下,而是從下打飛腳跳到桌上,對於一個武生演員來說,也不是那麼簡單的。馮志孝得了肝炎,就是《紅色娘子軍》這出戏給累出來的。我記得,當時劇組一塊兒出發,都坐大汽車。其他所有人都上了汽車,唯獨不見馮志孝。一看,他上不去,腿都邁不動,就坐在汽車的臺階上。他跟司機說:“你關門吧。”然後,他嘴裡邊就開始吐白沫子了……我們這些人為了藝術都是拼了命,是以這種精神把《紅色娘子軍》這部電影拍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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