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 的 公 公 大

文\\董雪倉

我 的 公 公 大


我是土生土長的農村人,與人老幾輩的農村人一樣,將父親喚做大,大叫著親切也順口。所以我的公公我也叫他大。

我高中畢業後的那年,在潼關神冠電子廠上班,一次路上遇到還不是我公公的他,我們是一個村的,但我當時不認識他。

他下了自行車問我是不是敬亭的女兒,我說是,他得知我步行到港口,給上初中的弟弟送饃,然後坐車上潼關,就非要用自行車帶我去港口,我說什麼也不肯坐,他告訴我,不要怕,他和我是一個村的,他和我父親是老同學(我父親是上門到金盆的),關係挺好,他執意要帶我,我不坐他就不騎車子。

一路上他問東問西,女孩兒的直覺告訴我,我被鎖定了。很快,最敏感的事情發生了——媒人,幾乎要踏斷我家門檻兒。我和他的兒子就訂婚了,三年之後,我成了他的兒媳婦。

我公公大最愛吃甜食和大肉,老公經常給他買整箱子的月餅、點心還有大肉送回家。每次田間勞作,大就帶著甜食作為自己的早點。後來查出來有三高,我們都讓他儘量多吃清淡的,少吃甜食和油膩的食物,送甜食和大肉改為送低脂肪的奶飲品和水果等。這樣,大在飲食上委屈了很多。

沒過多久,大慢慢的右手右腿和嘴唇顫抖起來。我們及時帶他就醫,他也很當事按時吃藥。再後來,帕金森綜合徵迫使他四肢不停的抖動,抖得他滿身疲憊,抖得他拿不住筷子勺子,抖得他身乏心煩。

他只能用藥物控制著抖動的頻率。在這三年的服藥期間,藥物的副作用折磨著他,他的舌苔紅色加重也有了裂紋,用醫生的專業術語就是舌頭不再分泌那種見了食物就想吃的唾液,所以再好的飯菜也引不起他的食慾,即使吃到嘴裡嚼著也不想下嚥。


我 的 公 公 大


時間久了,公公大消瘦了,魁梧的身材沒有了,一米八的大個子也不見了,腰桿不挺拔了,步履蹣跚,走著路四肢抖動著,抖走了他的精神氣兒。

我經常回家送藥,大也經常在院裡曬太陽,他會給我說他最近的狀況,看著他不停的抖動,我就狠勁壓著他的腿或者給他揉腿捶胳膊。

我拿藥盒一一讓他看,上面我已經用筆寫出很大的簡單數字讓他看,3次2片或者1次2片,告訴他這是醫生讓改用的藥量。他點頭,意會了。然後我給杯子倒水取藥。因為大常常會因為取不出藥片而弄翻一瓶子藥,好容易拾起一個又抖掉了,那個難腸勁兒啊只有他知道……

大老了,耳朵也背了。經過化驗知道是神經性耳聾。醫生說帶耳機不起作用。剛開始,媽總給我們說大給她胡打岔的事,聽得我們哈哈大笑,再加上平常和我們說話也是你問東他道西,常常讓我們笑得肚子疼,把他老人家笑得挺生氣的。

2015年暑假,我和老公準備回家,發現門口的摩托車不見了,於是報了警,派出所讓我們備案填寫資料,這時電話響起來了。大問我們幹啥呢,老公大聲說:“車沒【mo】了(老陝話)”大在電話那頭急了,問,“誰把腳崴【wo】了(老陝話)?”

老公這邊大聲給說車沒了,大那邊急得問誰腳崴了,重複的答聲蓋過了其他聲音。未果。我們笑過後又面面相覷,這聽不見真是個事兒呀。

大開始不認為是自己耳朵有問題了,只認為是手機有問題了。

他要給他大女兒打電話了,接通電話,他一個勁叫女兒的名字,他女兒一個勁大聲回答“哎”,他聽不到女兒“哎”的那個回聲就十聲八聲呼喚名字,一個電話裡不說什麼事,淨叫了女兒名字,兩邊鄰居都能聽到。接電話的也費神費嗓子,結果要說的沒說還氣呼呼的不行。對著手機說買這啥手機還是新的。而這樣的事屢次發生且兩邊都很不愉快。

為此我專門給大說,電話沒問題是你耳朵的問題。你電話裡想要什麼東西,想辦什麼事,一看電話通了,你只管給那頭說話,因為電話那頭的人耳朵不背啊。

之後給大在醫院做了各項關於耳朵的檢查,醫生說是神經性耳聾與年齡有關等等。從這之後,大明白了,他的耳朵背了,打電話也不那麼費神叫名字了,看見電話一通,就直接敘述,比如:xx我在那個什麼地裡幹活呢,或者是××來家裡了,你回來。就掛了電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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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老了,近期的每年暑假,都說不要他摘花椒了,他在家怎能待住呢?每天凌晨4點多和媽媽起床,到地裡就五點多,天剛矇矇亮,正好隱約能摘花椒。他是這樣想的:一來路太遠,權當給媽媽作伴,二來能摘多少是多少當做鍛鍊。於是他依然是摘花椒的主力。

花椒樹上滿身刺,大的手由於顫抖,被刺戳的都是血絲,他就用剪刀把密集處的花椒枝枝剪上一大堆,坐在小凳子上慢慢摘,摘完了再去剪枝。

若是整片花椒快摘完了,來地裡時候他就拿個鋤,走路當柺杖,到地裡就鋤草,所以我們的每片花椒地都是乾乾淨淨無雜草,樹枝一條一條伸展著無旁枝。這些都歸功於大的會划算,勤勞和能幹。不光花椒地,紅薯地花生地菜地,讓長什麼長什麼,沒有雜草鑽的地方。

記得我剛結婚不久,大就在村裡包了很多地。收了麥子就種秋,他爺倆一人拉一個車子套個牛,他們連同牛渾身都有使不完得勁,把莊稼拾掇的有模有樣,村裡人開玩笑說我們家是大大的地主,是糧大戶。那時候的大,有體魄,有眼光,有幹勁。


我 的 公 公 大


大本身就是泥瓦匠(年輕時候在西安省建三公司幹了十多年)。秋麥兩料過後地裡活少了,就和村裡對勁兒的搭成一幫子人,包活兒給方圓幾里的人家蓋房子修門樓,他們蓋過的房子和門樓無數,潼關的很多大小樓房建築,路面鋪花磚等都流下過他們辛勤的汗水。

年輕時候的大也是鐵骨錚錚的男人,聽說在八幾年吧,大與人合夥兒在自己村裡收綠豆。有天晚上,有兩個好逸惡勞的年輕賊人,手持匕首要鑰匙搶錢。那位合夥人嚇得癱在地上。

大在取鑰匙的同時就與那倆賊人不要命的搏鬥上了,在搏鬥中,大的胳膊被匕首劃了幾道長長的口子,鮮血直流,大不在乎,賊人看著大要拼命的架勢,翻牆倉皇逃跑。村裡人聞聲趕來,都說大是人中英雄,趕緊拉到醫院給大就醫縫針。

大從來沒讓自己閒過一天。幾年後,那幫蓋房子的人散夥兒了,大又到潼關的人力市場找活幹“天天工”。一天多則掙上百元,少則不上百,這樣一干又是幾年。

慢慢的,大年事已高,不去人力市場了,又在方圓幾里的鄰村找到適合自己的活兒了——拉起自己家的老牛車子疙瘩繩,給人家犁地種地。

那時一個村就數我們家牛多,頂多時候家裡圈養4頭牛,公公就挑力壯的兩頭換著陪他犁地。管南、東稅村、五里鋪、吊橋、公莊、西敖……再遠就是小泉、沙村……塬上塬下的好多人,都能認識這個犁地的老人。

因為在前十多年,農村人家多數沒有牛,種地犁地沒有牛,用旋耕機播種機花銷太大,再就是忙開了就得排隊等候機械進地才行。所以找我大犁地種地的也就排成了隊。

大每天換個牛耕地,而自己不休息,除非雨天休息,所以大早出晚歸。由於路遠,又是步行拉車子套牛,於是,媽每天給大備好乾糧,甜食,方便麵,或者包子芝卷之類的,再拿一壺裝開水的保溫杯就上路幹活了。

幹累了,和牛一起休息,讓牛吃吃草,自己吃點“早點”。再次休息時候,就是下午兩三點了,又和牛同時休息,吃點簡單的“午飯”,在加把勁兒,幹完了,套上牛就搖搖擺擺回家了。人家地面積大,一天做兩家的活。人家地面積少,幹過三家就回來了。

日子就是那樣一天天忙過去了,大也從崢嶸健壯忙到了步履蹣跚。他從沒有過抱怨和不滿,默默的從春夏走到秋冬。從中年走向暮年。

大如今老了,其實他年齡只有73歲,是長年累月的重體力勞動奪走了他健壯的身體。他的三高也因為長期厭食,不想吃飯,營養不良趕走了。由於飲食不佳,他雙腿走路無力。

我們儘可能的讓他吃高營養的東西,肉類,甜品,高蛋白飲品等全供上。沒有了三高,在醫院裡的各項檢查中包括胃鏡和血液檢查等等,一切很好。除了帕金森病,唯一能要命的就是大的心臟病。

沒事的時候,大給我說,他心裡難受的那一陣過去了就好了,那一會過不去就走了。我很難過也很無奈。

每次大住院期間,我總是很用心單獨給他做一碗飯,做他想吃碎面,雞蛋麵粉兒,龍鬚掛麵……很清淡的,只放點鹽和花椒麵,其餘都不放,再給他炒個雞蛋,還有他愛吃的蒜泥茄子就行了。大每次都說菜弄少點,我就吃完了,弄得多了,吃不完倒了可惜……我一一照辦。

好多次,只有我和大,我就餵給他吃,但只要旁邊有人,他是絕對不讓我餵飯吃的。我明白大要面子,不願讓別人看到他這樣子,我也就不管他,任他用勺子吃,但更多更多時候還是媽媽餵飯給他。

大啊,我願意天天給你做飯照顧你,只希望你天天有個好心情。身體有好轉。

前幾天,五大帶了位朋友來看望我大,他們的言談中談及到了大的後事,大說出了他相中的墓地。圍繞墓地他們談了很久。這種傷感無奈又現實,誰也躲避不過。

那位友人談及到他自身的心臟病,說他45歲得的心臟病到現在,都是自己調理的,最後給大號了脈,說大的脈象很好,沒問題。五大和友人給我大帶來滿滿的正能量,這讓大心情好了好長時間。

前段時間,我們回家,大和媽在打芝麻,篩芝麻。那消瘦單薄的,腿不停的微微發顫的大,還在勞動著,說幹著活兒身體輕鬆,越不幹活越不舒服。

我明白,那是一輩子沒離開過勞動的人,怎能閒著?眼前有活,怎能歇著不幹?那一刻我轉身走了,我淚流滿面。大讓媽說,媽就大聲在我背後吆喝:“再過幾天,那個摺子到期了給你們拿兩萬,娃結婚,你的先用......”

我老公說,不用你們的錢,你們的錢你們用……

大就是一個陳年茶缸,外表陳舊粗糙而從不失溫暖,無論什麼時候打開,都有芳香馥郁的濃茶燜在裡邊;

大就是一棵門口站立n年的柿子樹,越到深秋,楓葉越紅,紅到璀璨,只留一樹紅柿子,讓蒼勁的樹身更蒼勁更挺拔,也就成了藝術生寫生的模特樹;

大就是一本翻看n年的古書,無緣不知,有緣打開就放不下,用勤勞能幹得到永生!

大,今天早晨起床,早點怎麼吃的?鍛鍊到哪裡?心裡有沒有難受的那一陣?我在忙碌的日子裡,希望你過得好!若有可能,我願減壽十年來增添你的福壽!


我 的 公 公 大

作者近照


【作者簡介】董雪倉,潼關縣金盆村人,大專學歷,從事教育事業20餘年。酷愛詩書,1993年《鄉愁》一詩發表在湖南婁底市集藏家報紙上。之後學術論文刊登在《渭南教育》上並獲得省級一等獎;教學設計,優秀教案均獲省級,國家級,市級獎;渭南市優秀作文輔導員,潼關縣骨幹教師,縣數學學科帶頭人。所寫散文(包括兒童題材)均發表在西嶽文化公眾平臺。詩歌《思母》、《你過的可好》、《一位教師的二十年》等發表在《渭南詩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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