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雲鼎閣，二樓。
偌大的包廂裡，除了喬姍以外其餘都是男人，大家你來我往、推杯換盞聊的好不熱鬧，滿屋子繚繞的煙霧，嗆得她越發不自在。
躊躇了會，喬姍湊近劉瑋身邊小聲說道：“劉總，我家裡有點事，我想先回去。”
話未說完，劉瑋打斷她，“大客戶還沒來，誰準你走了？”末了，拍了拍她的肩膀，又道：“今天你要是把他陪好了，升職加薪都不是問題。”
劉瑋嘴裡呼出的酒氣燻得她有些噁心，她沒再說話，只是不著痕跡的側了側身子，離他更遠一些。
喬姍原本只是公司裡的普通員工，不知道領導發什麼瘋，突然記起了她這號人，要把她帶上一起去談公事。
路上同事給她發信息，聽說是因為這次要見的大客戶特別難纏，他們公司明裡暗裡碰了好幾次釘子，後來調查到人家大boss喜歡喬姍這種類型的女人，所以劉總才把她帶上，打算投其所好。
看完信息，喬姍在心底嗤笑，職場上第一個被犧牲的，永遠都是她這種老實本分，兢兢業業工作的人。她暗暗打定主意，陪酒可以，要是想做些別的，她堅決不同意，大不了就辭職不幹了。
“張特助，傅總大概什麼時候能過來？”眼見著時間一點點過去，依然不見大客戶的身影，劉瑋也有些急了。
“就來了，我出去接一下。”張特助看了眼手機就走了出去。
過了沒多久，包廂的門再次被推開。
“抱歉，來晚了。”來人雖然這樣說，語氣卻甚是倨傲，半點道歉的意味都沒有。
坐在角落裡神遊的喬姍聽到這個聲音後，猛然驚醒過來，抬頭循聲看去，竟然真的是他——傅鄞。
喬姍沒想到，時隔六年，她會在這種情況下遇見傅鄞。他不是出國了嗎？什麼時候回來的？為什麼會來這裡？
“愣著幹什麼，快給傅總倒酒啊。”
劉瑋尖銳的聲音在耳邊響起，打斷了她翻飛的思緒。
喬姍努力平復自己的心情，倒了杯白酒十分恭敬的遞到傅鄞面前，“傅總，我敬您。”
傅鄞瞥了她一眼，不說話，也沒接酒杯，氣氛一下子尷尬起來，喬姍舉也不是收也不是，頓時覺得臉燒燒的，很難堪。
就在她打算收回酒杯的時候，傅鄞卻又突然接了過去，一口喝下。劉瑋趕緊說好話打圓場，酒桌上又是一片其樂融融。
“快點，陪傅總再喝一個。”劉瑋趁熱打鐵。
旁邊有人起鬨，美人配英雄，正好一起喝個交杯酒。
喬姍捂著嘴，一杯白酒下肚，嗓子火辣辣的疼，腦子也是嗡嗡的，她把目光轉向傅鄞。
後者懶懶的靠在座椅上，一手摩挲著酒杯，似笑非笑的看著她。
喬姍腦袋裡叫“尊嚴”的東西突然像煙花一樣，轟隆炸開，連帶著她的臉也瞬間紅成一片。
扔下酒杯，喬姍對劉瑋說：“劉總，我先走了，你們慢吃。”
然後轉身拿起包就走，絲毫不理會劉瑋在身後氣急敗壞的大叫。
2
喬姍出了酒店的門，被夏夜微涼的風一吹，原本兀自強裝的淡定一下子就鬆懈了下來。
蘇城是個不夜城，已近深夜卻還是熱鬧極了，大街上到處是來來往往的行人和川流不息的車輛，道路兩邊的霓虹燈璀璨奪目。
她不想回家，剛才在酒桌上也沒吃什麼飯，這會肚子餓了，於是就循著香氣走到了一家燒烤店。
這家店她和傅鄞還在談戀愛的時候經常來，跟老闆也混的熟了，每次去老闆都知道她愛吃五花肉，要特辣的。後來分手之後，她就再也沒有去過。
或許是時間太長，老闆已經不記得她了，只是很客套的招呼她，問她吃什麼，要不要辣？
喬姍有些難過，原來時間真的可以沖淡一切，包括別人對你的記憶，也包括她和傅鄞之間的感情。
那年喬姍讀大二，有一段時間爸爸生病住院。她媽媽在她很小的時候就改嫁了，她一直和父親相依為命，於是她跟學校請了長假，在醫院照顧爸爸。
爸爸嘴挑的很，不愛吃外面的飯菜，喬姍就每天在家把湯熬好，飯做好，再拿到醫院去。
那天提著飯盒往病房走的時候，喬姍偶然間聽到隔壁病房的男生正在被主任訓斥，一把年紀的主任口氣像是在教育自己不聽話的兒子，“你這麼大人了，什麼該忌口的你不知道嗎？昨天才做完的闌尾炎手術，你今天吃小火鍋？我看你是不想出院了是吧？”
男生清冷中略帶一絲委屈的聲音傳來，“沒人給我做飯，我只能點外賣嘍。附近也沒什麼好吃的，就這家小火鍋能外送。”
“醫院食堂的飯，你不能吃嗎？”老主任痛心疾首的問道。
“我傷口疼，動不了。”
“小護士不是都爭著搶著要給你打飯嗎？你還能沒得吃？”
他又說說：“大家都挺忙的，我怎麼好意思麻煩她們。”
主任說不過他，也不再搭理他，揣著病歷本就走了。
喬姍在門口聽完了始末，鬼使神差般的動了惻隱之心。回到病房，她將飯菜分成兩份，一份給了爸爸，另一份拿到隔壁。
“我飯帶的多，我爸吃不完，給你吃吧。”
傅鄞原本正躺在床上擺弄手機，聞言抬起頭看她，皺著眉，眼神裡寫滿了茫然。
喬姍這才看清他的樣子，鼻樑高挺，眉目清雋，眼睛深邃，五官稜角分明，標準的大帥哥一枚。
她突然間紅了臉，說話也變得結結巴巴的，“那個，我…我是隔壁病床的家屬。飯做多了，你別嫌棄。”
良久，他淡淡的笑，說:“謝謝。”
喬姍搖頭，“不客氣。”
出了病房門，喬姍捂著撲通撲通亂跳的胸口，在走廊平息了好一會，轉而又若無其事般的回了爸爸的病房。
下午的時候，喬姍拎著飯盒打算回家洗。走到電梯口那，發現傅鄞在等她。
“喏，你的飯盒我洗乾淨了，飯菜味道很好吃，謝謝你。”傅鄞嘴角上揚衝她微笑，露出一顆潔白的小虎牙，原本帥氣硬朗的五官又增添了一層孩子氣。
喬姍連忙擺手，“沒關係沒關係，舉手之勞。”
3
就這樣，喬姍每天中午和晚上都會到醫院送飯，一式兩份，爸爸和傅鄞一人一份。
喬姍從小沒媽，爸爸除了賺錢家裡一切都是五穀不分四體不勤，所以她小小年紀就會洗衣做飯。
她手藝好，菜燒的看似清淡實則又有營養味道又好，沒幾天傅鄞的嘴就被她養刁了，再吃什麼都覺得沒味道，都不如她做的好吃。
那天晚上，喬姍照例在電梯口遇見傅鄞，他穿一身藍白相間的病號服，一手插兜，一手提著她的粉色飯盒，個子高高瘦瘦的，落日的餘暉透過窗戶照進來，打在他身上，像一棵挺拔的白楊樹。
“給我吧，這兒風大，你快回去。”喬姍接過飯盒，看見他的頭髮被風吹動，連忙提醒道。
“沒事，我送你下去。”傅鄞主動按了電梯，沒待喬姍回答，率先走了進去。
初秋的天還有些涼，所幸太陽的餘溫還未散去。兩人並肩走在小石子鋪成的路上，暖黃色的光暈將他們圍在一起，組成了一個不大不小的光圈，遠處看起來格外的靜謐美好。
“你叫什麼名字？”傅鄞問。
“喬姍。大喬小喬的喬，姍姍來遲的姍。”
“你好，喬姍。我叫……”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喬姍打斷，“傅鄞，你好。”
傅鄞詫異的看著她。
喬姍指了指他手腕上戴的醫用腕帶，笑的眉眼彎彎，像只一臉狡黠的小狐狸：“喏，這裡，姓名傅鄞，性別男，年齡20歲。”
傅鄞愣了一下，突然就又笑了，這一笑，如同風光霽月，晃花了喬姍的眼。
後來在聊天中喬姍才得知，傅鄞和她同一所大學，比她高一屆，今年讀大三。
“我們還挺有緣的。”喬姍說，又問，“你住院怎麼沒見人來照顧你？”
傅鄞的語氣變得落寞，“我爸媽他們都是大忙人，都在忙各自的事業，顧不上我。”
“沒關係，我照顧你。”喬姍說。
愣了愣，傅鄞點頭，“好。”
……
傅鄞出院那天，喬姍剛好不在。
等下午提著飯盒去醫院的時候，只看見隔壁空蕩蕩的病房和疊的整整齊齊的被子，心裡突然覺得悵然若失。
不過下一秒，傅鄞的短信就發了過來。
“我出院了，沒來得及跟你道別，抱歉。謝謝你這段時間對我的照顧。有事的話隨時聯繫我，也可以到學校找我，我一定幫忙。”
喬姍緊張的打了好多字，刪刪寫寫，最後就發過去了一個字：“好。”
4
那樣年輕的時候，藏不住情緒，掩不住愛意，點點心思，寸寸燎原。聊著聊著，說不清是誰先動了心，也說不清是誰先表了白，兩個人就這樣順理成章的在一起了。
傅鄞畢業後，打算去外國讀研，他問喬姍願不願意跟他一起去。
那時喬姍的爸爸年紀大了，身體也愈發的不好，她和爸爸相依為命一起生活了那麼多年，怎麼可能會拋下他去那麼遙遠的地方。
於是她搖頭，“我不想去。”
末了又笑嘻嘻的說：“你想去就去吧，我在這等你，你畢業回來的時候，我穿著婚紗去機場接你，然後咱們立馬就結婚，好不好？”
傅鄞摟著她的腰，將頭埋在的脖頸處，隔了半晌，吶吶的說：“你不去，我也不去了。我一刻都不想跟你分開。”
他口中噴薄而出的熱氣激的喬姍癢得難受，她嬌嗔著往後躲，傅鄞卻又追了上來，吻住了她的唇。
……
喬姍喝了一大口酒，腦子越來越迷糊，回憶卻越來越清晰。
時隔那麼多年，她甚至連當時傅鄞吻上她的那一刻，唇上那種溫溫軟軟的感覺都記得一清二楚。
後來呢，跟所有俗套的電視劇裡演的一樣，傅鄞的媽媽出現了。
她妝容精緻，穿著得體，一身的名牌，脖子上的項鍊更是價值不菲。氣場強大，又漂亮又有氣質。
喬姍瞥了一眼自己身上簡單的白裙子，突然自慚形穢起來。
阮芳只是淡淡的掃了她一眼，轉而跟自己的兒子熱切的聊了起來。
喬姍識趣的離開。
隔天，阮芳又突然約她見面。
去赴約的路上，喬姍想起昨天阮芳看她的眼神，實在沒有多少善意。在各種言情偶像劇的影響下，她的腦海中想到了很多種可能。
第一種情況，阮芳直接一張支票甩過來，讓她離開傅鄞，滾的遠遠的。
第二種情況，人家根本不屑於給她錢，只是把她好好的奚落一番，讓她自己都覺得哪哪都配不上傅鄞，識趣的離開。
喬姍想，不管是以上的哪種情況，她都不會跟傅鄞分手。並且她還會信誓旦旦的告訴阮芳，她和傅鄞的感情，原比她想象的要深，誰都無法將他倆分開。
可事實卻偏偏不是如此。
再見面時，阮芳穿一身墨綠色長裙，頭髮沒有盤起，而是披散著搭在肩膀。面上沒有化妝，眼角的皺紋清晰可見。少了昨日的高高在上盛氣凌人，多了一絲平易近人的煙火氣息。
“小喬來了，快坐，想吃點什麼？阿姨不知道你愛吃什麼，就先隨便點了些。”阮芳的態度讓喬姍覺得受寵若驚。
她連連擺手，“不用了，我都可以。”
“阿姨。您找我來，有什麼事嗎？”喝了一口果汁，喬姍問。
阮芳斂了笑意，臉上的表情變得凝重起來，“那我就不繞彎子了。傅鄞現在大學畢業了，原本我已經給他安排好了國外的學校，讓他去讀研。他也答應了，可前幾天卻又突然反悔了，這事跟你有關係嗎？”
在阮芳犀利的眼神注視下，喬姍不敢撒謊，“嗯，他讓我陪他一起去，我沒同意。”
阮芳又問：“為什麼呢？如果是經濟方面的問題，你完全不用擔心。”
喬姍搖頭，“不是的，我爸爸身體不好，我要照顧他。我跟傅鄞商量好了，我們倆一起在本地讀研，國內的教育條件現在也挺好的。”
阮芳輕抿了一口果汁，微笑著打斷她的話：“你還是太年輕了。我不否認國內的學校條件好，但是去國外鍍一層金再回來，身價就會完全不一樣。他以後不論是接管我們的公司，還是自己創業，他的身份和履歷擺在那裡，能夠讓人信服，就要容易的多。”
喬姍沉默。
阮芳說著說著便紅了眼眶，“我和他爸爸為了讓他過上更好的生活，就都拼命努力賺錢，事業越做越大，可是陪伴他的時間卻越來越少。我知道，我們一直虧欠他，所以我想盡辦法的補償。如果這次，他是真的不願意去國外，我肯定不會逼他。”
喬姍抽了張紙巾遞給她。
阮芳擦了擦眼淚，“可我的兒子，我瞭解。他其實是想去的，他那天給我打電話說他不想出國的時候，我能聽出他語氣裡滿滿的都是遺憾。”
“如果你真的愛他，你肯定不願意他留下一輩子的遺憾，對嗎？退一萬步說，就算他今天為了你，不去留學，放棄自己的夢想。即使你們結了婚，有了孩子，過個幾年十幾年，你們為了家庭瑣事柴米油鹽而吵架的時候，你敢保證他不會埋怨你，當初為什麼要這麼自私，阻止他去實現夢想？”
喬姍心頭猛的一陣，這些話都很有道理，她竟然無法反駁。
阮芳看她神色間似乎有些動搖，於是繼續說道：“小喬，阿姨知道你是個好孩子。就算阿姨求求你了，你讓他去好嗎？阿姨不反對你們在一起，但是我希望我的兒子，能夠想做什麼趁著年輕就能去做，不要留下任何遺憾。你能理解我這個做母親的苦心嗎？”
喬姍頓了頓，又點頭。
過了很久，喬姍聽見自己的聲音輕飄飄的傳來，“阿姨，我知道了。”
回去的路上，喬姍給傅鄞打電話，“傅鄞，你還想出國讀研嗎？”
電話那端沉默了會，說道：“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咱們不是說好了，一起在國內讀研。”
喬姍在他沉默的那一刻突然就明白了，阮芳說的沒錯，他其實是想去的。
5
後來的一切，就跟所有惡俗的言情小說、偶像劇的套路一樣。
傅鄞不願意撇下喬姍獨自出國，喬姍同樣的也不想撇下生病的父親去遙遠的大洋彼岸。
於是在親情和愛情之間，傅鄞的夢想和她所面對的現實之間，喬姍通通都選擇了前者。
她跟傅鄞提了分手，傅鄞不同意。
她說盡了世間最難聽的話，傷人八千，自損一萬，傅鄞痛苦，她比他更痛苦。
她還找了同學假扮自己的男朋友，當他們十指相扣出現在傅鄞面前時，他終於相信了。
傅鄞是個多麼驕傲的人，再深的愛也抵不過她對自己的傷害，於是他扔掉了所有和喬姍有關的一切，負氣遠赴異國他鄉，一走就是六年。
……
回憶像潮水一般紛至沓來，險些將她淹沒。
喬姍趴在酒桌上，捂著眼睛小聲嗚咽，“傅鄞，我還是把你弄丟了。我們再也回不去了。”
隱隱約約中，她覺得自己好像出現了幻覺，因為她居然看見了傅鄞，他將她輕輕抱起，在她耳邊嘆息。
喬姍晃了晃腦袋，兀自苦笑，自言自語道：“喬姍啊喬姍，你是該有多想傅鄞，連幻影裡都是他。”
隔天早上醒來，喬姍才明白那不是幻覺。因為傅鄞此刻正躺在她身邊，睡得很安然。
喬姍慌張的推了他一把，誰料他只是睜了一下惺忪的睡眼，很快又閉上，長臂一伸將她撈進懷裡，嘴裡嘟囔著：“姍姍，別鬧，再陪我睡會。”
從前傅鄞總喜歡叫她姍姍，他的嗓音輕輕柔柔的，有種特別的磁性，原本很普通的兩個字從他嘴裡說出來就格外的好聽。
喬姍晃了下神，就被傅鄞按在了床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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