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倚天屠龙记》里的周芷若，有人说她是被金庸先生黑化了的人物，有人说她逐步走向了堕落，有人说她是利己主义者，笔者本文不赞同上述说法，旨在以本为本，还读者一个客观真实的周芷若。
一，从船家贫女到峨眉高弟，再到峨眉掌门
周芷若衣衫敝旧，赤着双足，从汉水舟子上走下来，喂饭给张无忌吃。
这是周芷若的第一次出场，也是周芷若与张无忌的第一次邂逅。
这时的周芷若十岁左右，刚刚失去了父亲，成为孤女。他的父亲是汉水船夫，被蒙古官兵射杀。
张无忌此时身中玄冥神掌，寒毒侵入脏腑，危在旦夕，食不下咽。张三丰束手无策。
周芷若“望着父亲的尸身随小船漂走”，擦干眼泪，从张三丰手里接过饭碗说：“我来给小相公喂饭。” 张无忌道：”我饱啦，不要吃了。“周芷若说：”你若不吃，老道长心里不快，他也吃不下饭，岂不是害得他肚饿了？“ 周芷若一句话就说服了张无忌，他把满满一碗饭都吃完了。
周芷若刚刚失去了唯一的亲人，心中的悲苦可想而知。但她能控制住自身的情绪，设身处地替张无忌、张三丰着想。可见这个十来岁的小姑娘，之前跟着父亲在汉水上经历了多少风风雨雨，越过了多少暗礁险滩，才能具有如此坚强的心智，练就如此待人处事的能力。
周芷若第二次出场，是师姐丁敏君逼他去对付殷离。她不能得罪刁钻刻薄的师姐，又不愿伤害素未谋面的殷离。但她毫不犹豫地听从师姐丁敏君的吩咐去挑战殷离，却在打斗中不露痕迹地假装受伤。干净利落地解决了问题。作者借殷离之口说：“小小年纪，心计如此厉害。”
此时的周芷若，在峨嵋派经受了七八年的艰苦磨砺，在“长舌利如枪”的丁敏君等众师姐中隐隐然有脱颖而出之势。
灭绝师太说她“悟性奇高，进步神速，本派将来发扬光大，多半要着落在她身上。” 须知，峨嵋派是与少林、武当并列的六大门派之一。周芷若能在短短的几年里，从一个普通船家贫女进入峨嵋派，得到了性格乖戾偏激的掌门灭绝师太如此称许，何其不易！
周芷若第三次出场，是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时，华山派和昆仑派正反两仪刀剑合璧，对战张无忌，张无忌对四象八卦所知不深，在华山派、昆仑派四大高手联手的阵法中落了下风。周芷若借品评正反两仪阵法与峨嵋派的四象八卦步法的优劣，指点张无忌打败了华山二老和何太冲夫妇。
之后，在张无忌的九阳神功和乾坤大挪移神功面前，六大门派高手全军尽墨。灭绝师太看出了张无忌和周芷若感情非同一般，把倚天剑交给周芷若，周芷若无意间误伤了张无忌。
当此之时，实际上灭绝师太已经选定了周芷若为自己的下一任峨嵋派掌门。
到了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的所有高手，被赵敏一举成擒，囚于万安寺宝塔上，最后各大高手被明教所救，灭绝师太一心求死，逼迫周芷若做三件事：一是立下重誓，不许为张无忌动情；二是接任峨嵋派掌门；三是用美色诱骗张无忌以取得屠龙刀和倚天剑。
书中写道：
周芷若面对跪在自己面前的师父灭绝师太，心乱如麻，在这短短的时刻之中，师父连续要叫自己做的三件大难事，便在十年之中分别要她答允，以她柔和温婉的性格，也要抵挡不住，何况在这片刻之间？她神智一乱，登时便晕了过去，甚么也不知道了。
至此，这个柔弱的船家女儿，完全被动的接受了峨嵋派掌门之位。师父灭绝师太则拒绝了张无忌的搭救，变相自杀。
按灭绝师太的说法，她选中周芷若接替掌门人，一是因为周芷若的资质和悟性本门派无人能及，二是因为周芷若的美貌和与张无忌的特殊关系。不管灭绝师太是各种考虑，理所当然地包含了周芷若的武功成就和各方面的能力。
但是无论如何，笔者也看不出周芷若堕落、黑化和利己主义的痕迹。
《倚天屠龙记》里，另外有三个围绕张无忌的女子：殷离、小昭和赵敏。
殷离是天鹰教教主殷天正的孙女，是张无忌的表妹。本是武侠江湖里公主级的人物。她恨父亲“为什么要娶二娘、三娘？一个男人娶一个妻子难道不够么？”她不堪忍受二娘的欺凌，亲手杀了二娘，流落江湖被紫衫龙王收留，做了金花婆婆的长随。
殷离在蝴蝶谷要带张无忌到灵蛇岛去，被张无忌咬了一口之后，从此对张无忌情根深种。终其一生都在寻找心目中的张无忌。
小昭是黛绮丝的女儿，是波斯明教总坛圣女。无疑也是武侠江湖公主级的人物。为盗取乾坤大挪移功谱，潜入光明顶。后来自愿做了教主张无忌的丫鬟。
赵敏则是汝阳王的女儿，是元朝廷的郡主。是“爹爹叫我统帅江湖群豪”的人物。赵敏绿柳山庄地窖里与张无忌接触之后，对张无忌一往情深，成了依附于张无忌的小女子。
可见，周芷若的人生道路与围绕张无忌的其他三个女子相比较，最大的区别是，周芷若的成长是全凭个人力量和魅力，殷离、小昭和赵敏三个女子，则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
二，从不堪重负到刀剑齐获，再到武林至尊
柔弱仁懦的周芷若，是灭绝师太最年轻的弟子。甫当大任，即遭到以丁敏君为首的师姐们的质疑、反对和侮辱。不堪重负，步履维艰。而灭绝师太私下里告诉周芷若的屠龙刀和倚天剑的个中秘密，周芷若又绝不能透露。加之金花婆婆上门挑战，峨嵋派上下无人能敌她三招两式。
内外交困之下，正如灭绝师太临死前所想的那样：“周芷若这个小弟子势必经历无数艰辛危难。”
周芷若在艰辛和危难中迅速走了出来，借被金花婆婆所掳之机，在冰火岛上害死殷离，嫁祸于赵敏，轻松取得了屠龙刀和倚天剑，得到了刀剑里面的武功秘籍，并迅速炼成了九阴真经速成功法，震慑住谢逊，瞒过了张无忌。
最后周芷若在少林寺击败所有江湖门派高手，用计伤了张无忌，“天下英雄莫能当”，夺得了武林至尊称号。
不错，周芷若在冰火岛上，杀了殷离，在少林寺用霹雳雷火弹杀了司徒千钟和夏胄。有人据此说这是周芷若的恶行，说她是天下英雄不耻的黑化了的反面人物。笔者觉得这种说法不值一笑。
试想，《倚天屠龙记》本就是围绕屠龙刀和倚天剑展开情节的，江湖上为了一柄屠龙刀掀起了多少血雨腥风，有多少人为了屠龙刀死于非命！
作者花费了大量笔墨，描绘了江湖各大门派争夺屠龙刀的情节：王盘山谢逊一声长啸，使天鹰教、巨鲸帮、海沙派、神拳门、昆仑派数百人尽成白痴；朱长龄为了屠龙刀费尽心机落得身嵌山洞之中；张三丰百岁寿辰，几乎各大门派为了寻找谢逊对武当派发难，连少林派也倾巢而出到了武当山，书中写道：
俞莲舟一直默不作声，此时眼见僵局已成，朗声道：“倘若那屠龙宝刀不在谢逊手中，大师还是这般急于寻访他的下落么？”他说话不多，但这两句话却极是厉害，竟是直斥少林派空智觊觎宝物，心怀贪念。
至于后来的屠狮大会，无数江湖高手齐集少林寺，互斗而死和死于少林三渡铁索下的高手，不可胜数。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倚天不出，谁与争锋”二十四个字，近百年来江湖上无人不知。但郭靖、黄蓉铸就的屠龙刀、倚天剑内藏九阴真经、降龙十八掌功法和武穆遗书的秘密，以及刀剑互斫才能取出秘籍和兵书的方法，自郭破虏死后，唯有郭襄知晓。
峨嵋派自第一任掌门郭襄以降，风陵师太、灭绝师太三代掌门一直竭尽心力，谋求刀剑合璧，始终未能成功。
灭绝师太临死时对周芷若说：
“为师的生平有两大愿望，第一是逐走鞑子，光复汉家山河；第二是峨嵋派武功领袖群伦，盖过少林、武当，成为中原武林中的第一门派。而这两件大事都着落在屠龙刀和倚天剑上。”
周芷若在极短的时间里，取得了武功秘籍和兵书。兵书后来给了徐达，为驱逐鞑虏起了极大作用。武功秘籍为峨嵋派的发扬光大，做了极大贡献。周芷若完成了峨嵋派三代掌门人的未竟事业。灭绝师太临死时告诫周芷若说，行大事者不拘小节，周芷若实际上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杀死过三五个人就是黑化了？就是堕落？赵敏杀死过多少人？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后被她活埋的人众就数不胜数！
谢逊应该曾经是个杀人魔王吧？请看倪匡对谢逊的评价：
谢逊不是一个普通英雄好汉，而是一个近乎神话式的英雄，像希腊里盗火的普罗米修斯、像古代中国神话时射日的后羿，那些不顾后果，敢胆向诸神挑战的英雄！
其实，武侠江湖遵从的是适者生存的丛林法则。金庸江湖里公认的大英雄萧峰，聚贤庄一战杀了多少人？那些人有几个是该死的？如果说萧峰是出于自卫，那么他把阿朱带到聚贤庄，自己旋即离开，有谁能阻挡住他？萧峰选择了为救活阿朱而拼死一搏，鲜血和死亡不掩其英雄本色！
同样，周芷若这个船夫的女儿，为了完成师父的遗命，用羸弱的肩膀勇敢地挑起了振兴门派的重担，展示了她多姿多彩的人生！
三，从青梅竹马到手裂红裳，再到问心有愧
小说《倚天屠龙记》中，三个女子与张无忌相恋，三个女子性格各异，恋爱观也完全不同。
殷离，与张无忌初遇之后，虽情不知所起，却一往而深。但她毫不苟且，爱得最是清醒。且看殷离所说的自身对爱情的态度：
“我既爱上了他，便不许他心中有别的女子，他若负心薄幸，便教他尝尝我这千蛛万毒手的滋味。”
所以，她心中的张无忌，是那个咬他一口，倔强而有狠劲的、决绝的张无忌，而不是那个一边在自己的坟墓上插上“爱妻殷离之墓”，一边又与周芷若卿卿我我、又说他对赵敏“刻骨铭心的相爱”的张无忌。
就是说，殷离心目中的张无忌，对爱情不能有任何杂质，而不是像她自己父亲那样滥情。殷离要的是“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否则她宁可不要。所以，她亲口对张无忌说：“你是很好很好的，但我偏偏不喜欢。”
小昭，对张无忌的爱死心塌地、无私无我、无怨无悔，她甚至愿意给张无忌为奴作婢作丫头；甚至不介意张无忌与其他女子的爱情。这一点与《鹿鼎记》里的双儿类似。有人说小昭和双儿是“男人心目中的完美伴侣”。
小昭这样的女子，现实中很难找到，也许与当时社会男子普遍的三妻四妾的情况相契合吧。
赵敏，出场时是一个明艳绝伦而又英气逼人的女中豪杰形象，是一动念间就可能使某一个江湖门派灰飞烟灭的铁腕人物。
但是她从绿柳山庄开始坠入了情网，冰火岛被诬陷后，为了自证清白背弃了家国、父兄，变成了依附于张无忌的一个小女人。小说中，赵敏与张无忌打情骂俏的情节，的确写得让人脸红心跳，使读者觉得她与张无忌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作者也似乎把赵敏与张无忌安排在了一起。
但是，金庸先生是不喜欢赵敏的。记者问金庸先生他最喜欢的女主人公是谁？比如黄蓉、小龙女、赵敏、任盈盈。金庸生脱口而出：“赵敏不行的”。
回到周芷若。
四个女子中，周芷若是与张无忌交集最早的女子，所以，笔者说她与张无忌是青梅竹马之交。
但是周芷若的爱情观与上述三个女子都不相同。
周芷若，没有像殷离那样追求“一生一世一双人”的爱情，没有排斥张无忌身边的其他女子。她害死殷离，嫁祸赵敏，是为了获得屠龙刀和倚天剑，是为了赢得练习九阴神功的时间。至于殷离、赵敏适逢其会，给予了周芷若一石二鸟的机会，她当然不会放过这个机会。
她也不像小昭那样卑微地对待张无忌，甘愿为奴为婢；不像赵敏一样俯就张无忌，为了张无忌做一个全无自我的小女人。
六大门派围攻光明顶时，张无忌被周芷若手持倚天剑误伤，武当诸侠认出了张无忌之后，灭绝师太带领峨嵋派离开，周芷若忍不住向张无忌望去，正好张无忌也在目送她离开，“两人目光相接，周芷若苍白的脸颊上飞了一阵红晕。” 当张无忌对她微微点头，意示明白了她的心意，周芷若立即“满脸喜色，脚步轻快地离去。”
此时的周芷若，是极有可能走师姐纪晓芙的路子，与张无忌私定终身的。
但是，周芷若从万安寺宝塔上接过了那副沉重至极的担子之后，她的心理天平上一边是事业，一边是爱情。她选择了事业，但并没有放弃爱情。
冰火岛之后，她事业和爱情双丰收，与张无忌在濠州大婚，当赵敏手持谢逊的头发，把张无忌引走了，周芷若让赵敏血溅华堂，然后新妇素手裂红裳，面对众人朗声说道：“各位亲眼所见，是他负我，非我负他。自今而后，周芷若和姓张的恩断义绝。”
此时周芷若抢占道德制高点，依然是事业的需要，与她利用宋青书的做法一样。
到了峨嵋派在屠狮大会上力挫群雄，周芷若夺取了武林至尊名号，完成了师父交给的任务。作者适时安排了殷离的复活。从而顺理成章地使周芷若的心理天平，由事业向爱情倾斜。下面就有了周芷若被殷离的冤魂困扰，有了周芷若的“问心有愧”的自白。
周芷若的“问心有愧”，并非对张无忌乞求爱情，也并非自身无可奈何的哀叹。而是她从朦胧的爱情——完成艰难的任务——正视现实，追求爱情的必然的心路历程。
周芷若之所以那么害怕殷离的冤魂，之所以直抒胸臆地对张无忌说自己问心有愧，说明她在冰火岛害死殷离之后，就一直内疚于心，而且一直没有放下对张无忌的爱。而是为了完成师父的遗愿，为了事业，强行压制住内心的情感，强行让自己表现得决绝傲然。
其实，张无忌也没有对周芷若一时或忘。从峨眉静慧说周芷若并没有真的嫁给宋青书，张无忌“听得呆了”，张无忌亲眼看到周芷若手臂上的守宫砂，“霎时之间，心中转了无数念头”，可以窥见张无忌对周芷若深厚的感情。
三联版小说结尾，张无忌拿起眉笔给赵敏画眉，周芷若突然出现，似笑非笑地说：“无忌哥哥，你也答应给我做一件事啊。” 张无忌百感交集，一支笔掉在桌子上，心中不知是喜是忧。联系前不久周芷若不辞而别，张无忌“心中一阵怅然”，可见，张无忌此时心中是喜非忧。周芷若并没有真的就此失去了张无忌的爱情。
小说对周芷若与张无忌爱情的描写，与殷离、小昭、赵敏对张无忌的爱情描写相比较，更为深挚真切，更为血肉丰满。
小说里，殷离追求爱的专一，小昭对爱情的无私无我，赵敏与情人的卿卿我我，都只是描写了爱情本身，与《西厢记》，《花墙会》等剧本中传统的爱情描写并无二致，而描写周芷若的爱情，则是有“武”有“侠”，师命、事业、责任、爱情交织缠绕在一起。温柔纯朴，秀外慧中，清纯的邻家女孩形象和大气凛然的门派首领形象的有机统一，共同构成了周芷若这个武侠小说中少见的奇女子形象。
閱讀更多 初曉兒 的文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