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柏林国际电影节金熊奖奖杯

在刚刚过去的第70届柏林电影节上,《日子》等一众华语影片铩羽而归,没能延续去年《地久天长》豪夺影帝影后“双黄蛋”的势头。不过回溯中国电影走向世界的历史,柏林可谓一块“福地”。

截止目前,中国电影在柏林电影节拿下了36个奖项,其中主竞赛单元15项,在三大国际电影节中遥遥领先领先于威尼斯和戛纳,而1988年张艺谋的《红高粱》首夺金狮,则让中国电影第一次敲开了国际A类电影节的大门。我们与柏林电影节近40年的缘分,正是自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电影沉浮、转型、发展的一个缩影。

从《红高粱》的“敲门砖”到1993“中国年”

作为三大国际电影节中最为年轻的电影节,柏林电影节由联邦德国于1960年创办,最初叫“西柏林国际电影节”,1990年在两德统一之势下更名为“柏林国际电影节”。与老牌的威尼斯和戛纳不同,柏林电影节生来就带有“冷战”的基因,而随着国际格局内政治气候的变化,它逐渐把自己定位为国际电影生产的一面镜子,使电影节在东西方之间的调停中扮演着重要的文化和政治角色。

早在1981年,柏林电影节便开始展映中国大陆电影,那一届我们选送的是傅敬恭的《燕归来》,此举也开创了国际A类电影节接纳中国大陆电影的先河。而1988年张艺谋的《红高粱》拿下柏林电影节最佳影片金狮奖,则宣告大陆电影走出国门,也让中国电影真正走进西方观众和影评人的眼中。

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电影《红高粱》海报

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张艺谋捧杯金熊奖

鲜为人知的是,《红高粱》拿奖也是阴差阳错。当时的柏林电影节主席莫里茨·德·哈德兰非常喜欢西安制片厂的电影,他希望陈凯歌的《孩子王》能够参与主单元竞赛,但后来该片也被戛纳电影节选中,而当时柏林电影节还不能与戛纳电影节同日而语,因此陈凯歌便集中精力为戛纳奔忙东西。西影厂的老大哥吴天明临时把张艺谋还没完成的处女作《红高粱》推荐给哈德兰,不料结局一鸣惊人。

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红高粱》剧组庆贺获得金熊奖,当年的电影节还叫“西柏林电影节”

1988到1993年,对于选送柏林电影节的中国电影来说是一个快速上升的阶段,也是中国电影在国际电影节上最辉煌的时期。1989年吴子牛的《晚钟》获得银熊奖评审团特别奖,1990年谢飞的《本命年》获银熊奖,1991年田壮壮《大太监李莲英》获得电影节的特别提名,1992年张曼玉凭借《阮玲玉》获得最佳女演员银熊奖,广春兰的《火焰山来的鼓手》获得最佳儿童片的奖项……

1993年,可谓柏林电影节的“中国年”——张艺谋以评委的身份出席,再一次开了先河。而分别来自大陆和台湾的《香魂女》和《喜宴》在金熊奖的角逐中旗鼓相当,最终同时获奖。两部影片的导演谢飞与李安携手捧杯则成为一幕经典,在刚刚提出“九二共识”的年代,其象征意义也不言而喻。

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谢飞(左)与李安同台领奖

另一方面,一直执着于戛纳,1988年与金熊奖擦肩而过的陈凯歌,也终于在这一年修成正果,凭借《霸王别姬》斩获了华语影史上唯一一座戛纳金棕榈奖。

那几年,中国电影风光无二,在国际电影节上井喷式地拿奖,而那些电影和导演,在今天看来似乎仍是不可逾越的高峰。

柏林冷峻气质下的东方“民俗奇观”

上世纪80年代末90年代初,整个世界都在发生着翻天覆地的变化。在柏林,象征着东西方隔阂的“高墙”轰然倒塌,这对于中国电影来说就像开闸泄洪,在国际舞台中失声数十年后重新回归,以张艺谋、陈凯歌、田壮壮等第五代导演为代表的中国电影人们,裹挟着他们对这片黄土地的思考,滚滚涌出国门。

冷战结束后,柏林电影节便开始注意在全球化的商业时代语境之下,既保持自我特色及优势,也与时俱进地调整和更新电影取向和标准。它渐渐隐匿掉其鲜明直接的政治色彩,并将其对于当代政治方面的取向及诉求内化为一种严肃冷峻的气质——这也许正带着一点德国人的基因。

在这种冷峻气质衬托下,当时中国影像在世界的集体亮相就显得格外惊艳,大陆第五代电影人关注历史与民族的宏大叙事,他们用“影像造型美学”营造的“民族寓言”中被西方电影世界所逐渐接纳和认同的。

西北大学电影学副教授曹小晶认为,这一“他者”眼中的民族影像奇观,吸引着一批又一批异域目光的关注,“冷战以来欧洲中心的、一贯的意识形态判断”始终是以柏林电影节为代表的欧洲电影节对待中国电影的主流评判和解读模式,于是,“某些国人耳熟能详的事物,加以艺术的夸张与变形之后,以‘陌生化’的方式搬演到了银幕上,这就是自张艺谋《红高粱》始而有愈演愈烈之势的‘民俗奇观’”。

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电影《红高粱》截图

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电影《红高粱》截图

当时的西方也非常期待中国电影带来的新鲜感。美国电影学者威廉姆·罗斯曼说,他们当时把中国的改革活动和变化设想为一部宏大的历史情节剧,而且认为必须通过支持新中国电影参与到这一切中来。

柏林电影节的独特之处在于,它是第一个给中国电影产业提供渠道的西方电影节,正如前文所述,哈德兰主席常常亲自去中国选择要邀请的影片,他曾说:“我为柏林电影节在‘捧出’中国电影过程中扮演的无可争议的角色感到非常的自豪。追随柏林电影节的脚步,现在很多其它的电影节也引入了中国电影。”

国际电影节上的“中国热”何以消退?

上世纪90年代,中国电影市场发生了巨大变化,大陆电影的融资方从1988年起不再由国家投资,转而顺应市场化的经营模式,电影创作也开始变得越来越商业。而从1994年开始引进外国电影的举措也让中国观众第一次有了“大片”(大型商业片)的概念,这都对中国电影的格局和发展产生了影响,也出现了更多中外合拍的情况。

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中国大陆引进的第一部好莱坞大片《亡命天涯》

这样的改变致使中国电影的“新浪潮”也结束了,同时柏林电影节和中国电影团体合作中所需要的各种条件也随之改变。因为“中国电影”开始弱化之前所固有的特色与意味,区域性风格淡化,而西方电影界对中国电影和个别导演也有了一定了解,专业人士更多强调个别导演和作品,不再关注创作地区。所以在一系列的井喷式拿奖后,“中国热”在柏林电影节和其他国际电影节上开始慢慢消退了。

不过,此时中国的一些优秀导演和他们的作品已经在世界电影舞台上占有了一席之地,柏林电影节似乎对于中国电影所起到的“发声”作用也没有那么大了,西方国家“认识”中国电影的过程和中国电影登上世界电影舞台的过程基本上告一段落。

全球化大潮下找到独特气质,是电影的重责所在

新世纪以来,在柏林电影节等西方电影节中频频获奖的中国电影,都或多或少地依然保持着“民俗奇观”的特点,只不过较之于第五代的“用力过猛”,后来的创作者清醒地意识到:“应该将这一刻意的展现隐藏在貌似不经意的叙事和剧情之中”。电影研究者李再文表示,这是一种“影像造型美学”向“纪实美学”的转变。

王全安导演的风格便是这种转变的例证。21世纪他有三部作品指染柏林电影节,分别是2007年《图雅的婚事》的最佳影片金熊奖、2010年《团圆》的最佳编剧银熊奖,以及2012年《白鹿原》的艺术贡献银熊奖(摄影师卢茨)。

曹小晶在《论中国电影的“走出去”战略:以柏林电影节近年中国获奖作品为例》一文中指出,电影《团圆》中对于上海平民弄堂里三个老人几次吃饭场景的表现,以及《白鹿原》里对于麦客收麦、祠堂训诫、陕西老腔片段的运用等都是极佳的范例,“它们表现得很有分寸、低调内敛,与人物剧情融合无间,而不像第五代早期电影中那般张扬和激越,而实际上在传播民族文化的某些特质和精神方面所达到传播效果反倒更好”。

我们对比电影《白鹿原》与前文贴出的《红高粱》的海报和镜头,便可感知两位导演——两代导演对“黄土地”这一题材的表达差异,在王全安的画面中,麦田被营造出一种诗化的意境,人物的刻画也更加“浪漫”。

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电影《白鹿原》海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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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白鹿原》截图

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电影《白鹿原》截图

柏林电影节“中国热”消退后的冷思考

电影《白鹿原》截图

王全安曾谈及自己对于民族文化的态度转变:“以前我们基本上是站在西方一直持批判和否定的立场,缺乏本土民族文化的自信,但在和底层大众的接触中,我发现其实我们对自己的文化不必那么自责,我们的文化自有其尊严、温暖、快乐的一面,我开始从审视变为了解、理解、接受和赞美,于是我的电影就是表达我们这种民族生活的魅力和风采。”

2014年获得金熊奖的影片《白日焰火》无疑是另一种突破,刁亦男模糊了艺术与商业棱角分明的界线,而且打破了观众对原有结局的固定性思维的期待,它就像是对类型片的一种“反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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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白日焰火》海报

2019年靠着景春、咏梅拿下柏林电影节影帝、影后“双黄蛋”的《地久天长》,则讲述了更加贴近每一个普通人——患难与共的两个家庭因为一场有隐情的意外被迫疏远,他们在时代洪流下历尽伤痛与不安,人生起伏跌宕,最终选择面对真相,坦荡向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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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影《地久天长》海报

柏林电影节现任主席迪特·科斯利克说:“我们选择的电影,几乎都在探讨一个全球化的问题……无论是美国还是伊朗,全球社会正在越来越趋同,如何在这种趋同的表现之下寻找具有独特气质的故事和精神核心,是电影的重责所在。这些作品讲述了意味深长或是悲怆性的经历,反映了国际性的冲突,或者为世界燃起了希望。”

附:柏林电影节主竞赛单元话语电影获奖名单

最佳影片金熊奖

1988年(第38届):张艺谋《红高粱》

1993年(第43届):李安《喜宴》、谢飞《香魂女》

1996年(第46届):李安《理智与情感》

2007年(第57届):王全安《图雅的婚事》

2014年(第64届):刁亦男《白日焰火》

最佳男演员银熊奖

2014年(第64届):廖凡《白日焰火》

2019年(第69届):王景春《地久天长》

最佳女演员银熊奖

1992年(第42届):张曼玉《阮玲玉》

1995年(第45届):萧芳芳《女人四十》

2019年(第69届):咏梅《地久天长》

最佳导演银熊奖

1996年(第46届):严浩《太阳有耳》

2001年(第51届):林正盛《爱你爱我》

最佳新人男演员奖

2001年(第51届):崔林、李滨《十七岁的单车》

最佳新人女演员奖

2001年(第51届):李心洁《爱你爱我》

[匈牙利]维多利亚《中国电影走向世界:柏林电影节扮演的角色》

黄敏《柏林电影节获奖华语片影响力研究》

曹小晶、雷萌《论中国电影的“走出去”战略:以柏林电影节近年中国获奖作品为例》

李邑兰《柏林电影节主席(迪特·科斯利克):中国电影正在变化》

李再文《悖离与承继——中国电影第五代与第六代比较论》

柏林电影节官方网站:https://www.berlinale.de/en/home.html

豆瓣电影、时光网

(文 / 俎燚楠,审 / 任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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