評價香奈兒是一件艱難的事。
在道德層面,她是不潔的。
但從時代的角度去看,她是不易的。
她情人無數,卻一生未婚,沒有孩子。
她愛撒謊,但又有自己的真誠。
在離世前,可可·香奈兒對克勞德·德雷說:“人的一生是個謎。”
香奈兒曾說:“我不喜歡家庭......我再不知道有比家庭更可怕的......”
她是私生女。
1883年,生在一家濟貧院裡。
母親當時20歲。
父親當然不在身邊。
他是一個飄忽不定的男人。
當母親懷上孩子,他就跑了。
母親生下的第一個女兒,叫朱莉婭。
第二個孩子,就是後來的香奈兒。當然,當時她不叫這個名字。她叫嘉柏麗爾。父親叫她“小可可”。
因為生下兩個私生女,母親成為當地的“賤人”。
她並不同情母親。
母親過於貧賤、低俗、粗鄙、絮叨。
毫無希望。
嘉柏麗爾的愛意,已被無止盡的艱辛、無止盡的衝突,消耗得一乾二淨。
“我父親當時不在。
我母親,
這個可憐的女人不得不四處找他。
這是個傷心的故事,而且令人心煩——我都聽過多少遍了。”
6歲時,她沒有朋友。
也沒有上學。
玩耍的地方是一個荒涼的墓園。
那裡她一個人都不認識。
活著的人不認識。
死去的人也不認識。
但那是她的樂土。
“我想要有人愛我。
但我的生活裡,都是冷酷無情的人。
我喜歡自言自語。
令我敞開心扉的,正是那些已死去的人。”
“每個孩子都有自己的隱秘空間,可以躲在那裡玩耍和做夢。”
在墳墓前,她覺得自己是女皇。
“我喜歡它的地下居民,‘只要有人想念他,那麼死者就沒有死去。’”
她會縫製一些布娃娃,帶到墓園,和她不說話的朋友一起玩。
但到了晚上,她會害怕。
她怕鬼魂們來找她,傷害她。
母親後來病了。
印象中,母親一直躺在一個血痂色的房間裡,咳嗽。
捂著嘴巴的手絹上,一打開,總是有鮮血。
有一回,她和姐姐將紅褐色牆紙,一點一點撕下來。
潮溼的牆紙整塊地掉。
她們尖叫著,快樂得不行。
母親走進來,一言未發。忽然嚎啕大哭。
沒多久,母親死了。死於肺結核。
父親依然不知所蹤。
香奈兒一生中最重要的兩個人,就這樣離開了。
父親活著,但和死了差不多。
母親早早離世。
母親死後,人們以為,嘉柏麗爾姐妹也會死。
但父親回來了。
他用一架板車,把她們像牲畜一樣,拉到一個孤兒院。
此後再次消失。
香奈兒對此諱莫如深。
她一直不想提“孤兒院”三字。
取而代之的是,她說自己被留在一個“阿姨家”,而姐姐妹妹被送到“修道院”。
在孤兒院裡,嘉柏麗爾飽受折磨。
她不被關愛。
沒有人探望她。沒有人送錢來。
“我嘗夠了悲傷和恐懼,想自殺不知道多少次了。”
嘉柏麗爾在孤兒院度過了7年。離開時,她已經18歲。
7年裡,她的父親從沒露過面。
她編了很多故事,證明自己被愛。
她說父親只有30多歲。但他已經40多歲。
她說父親拋妻棄子是一種浪漫。實際是隻是他太卑劣。
她說父親最疼她。事情上,父親根本不管她們的死活。
她說父親時常來看她。但父親從來沒有回來過。
沒多久,她的姐姐像她的母親一樣,不明不白懷了孕。
生下一個男孩,叫安德烈。
6年後,姐姐死了。
按香奈兒的話說,“她發現丈夫有一個情婦時,割腕自殺了。”
但鑑於她總是虛構自己的經歷,此話不知真假。
能確定的是,從此,香奈兒收養了6歲的外甥。
而關於這個孩子的來歷,
也是眾說紛紜。
有人說:安德烈就是香奈兒的孩子。
但她從未向人提過在奧巴茲的往事。
哪怕最親密的親人也沒有。
所以安德烈生母是誰,一直沒有定論。
她病態地希望自己美。
希望自己擁有愛。
她不喜歡醜陋的東西,對衣服、帽子非常不滿。
“我成天都像穿著喪服。”
而帽子也醜。
夏天是草帽,冬天是一頂船形帽。
“這東西太難看了。”
15歲那年,她獲准可以為自己定做一件連衣裙。
她做了一款緊身的紫色呢絨裙。
“裁縫在底部加了一點塔夫綢的荷葉邊裝飾。內裡是紫羅蘭色!”
帽子上,加了一小枝紫藤。
她非常興奮地等待穿上它,
去教堂做彌撒。
但出發的早上,修女卻叫住了她,讓她把衣服脫下來,送回裁縫那裡去。
她哭得不行,
發誓要離開。
18歲,香奈兒離開孤兒院。
她前往穆朗城,上了教會學校。
在穆朗城,不少軍團都在駐紮。
包括第十輕騎兵團。
她經常見到年輕的軍人,穿著鮮紅色褲子來來回回。
那時候,她已經開始讀言情小說。
開始幻想男人。
幻想性。
而她的成長,更令她對情、愛求之若渴。
後來,教會學校的校長,幫她找了份工,在一家針織品商店當縫紉員。
她幫貴族定製禮服。
也幫騎兵縫補褲子。
在那兒,香奈兒引起超過至少半打的軍官的注意。
“我16歲就已經很漂亮了。
一頭濃密的及地長髮,掩著拳頭大的小臉。”
而她的蠢蠢欲動,也令她散發出一股莫名的吸引力。
軍官們開始邀請她去參加茶會、音樂會。
她也登臺表演,唱了兩首歌。
一首是《喔喔喔》。
一首是《誰見過可可》。
為了歡迎她,軍官們模仿公雞打鳴,集體喔喔叫。
她沉醉其間。
樂此不疲。
從此,香奈兒有了一個別名:可可。
嘉柏麗爾成了歷史。
可可·香奈兒的故事即將發生。
在穆朗城時,她曾去過一次維希。
那是一個貴族雲集的地方。
“維希是一方樂土,是一個可怕的樂園......”
據《VOGUE》的巴拉德說:
“香奈兒去維希的祖父家。
她想留下來。
可她被告知必須回去。
她非常憂慮,以至於她在公園裡攔下一名軍官,並請他帶她走。
軍官照辦了。
他把她帶到他父親的豪宅。
他就是艾提安·巴勒松。”
但在香奈兒本人的口中,此段經歷,則要華麗得多。
她說,自己曾在一個茶會 ,與艾提安·巴勒松相識。
她令他著迷。
於是,他將她帶走。幷包養了她。
她終於遠離了那些孤苦、卑微、貧窮、居無定所、處處被人低看一眼的生活。
住進霍亞里越的豪華莊園。
為此,她付出的代價是:
失去童貞。
人們提及此事,
總覺得是艾提安佔了便宜。
但香奈兒沒有那麼天真。
她的野心、慾望,使得她會像藤蔓一樣,攀住可能的機會。
哪怕這機會,其實不叫機會。
艾提安·巴勒松早有情婦。
那是一個著名女演員,也是著名交際花。
名叫埃米莉安娜·達朗松。
她曾是比利時國王的情婦,
一個尤物,
也是當時豔驚四座的一大美人。
她的故事,又香豔,又輝煌。
比利時國王與她來往後,還將她介紹給英王愛德華七世。
在那裡,她又有一段新的傳奇。
她是很多名流的秘密情人。
也是普魯斯特《追憶逝水年華》的靈感來源之一。
男人們為她一擲千金,失魂落魄。
甚至專門成立基金,用以追求她。
成為艾提安·巴勒松的情婦後,她也住在霍亞里越。
嘉柏麗爾當然很嫉妒。
她粗魯地對人說,那個“老女人,騷貨,他與那個女的在一起,更令家族蒙羞。”
也貶損她的穿著,說她是“老古董。”
但艾提安並不在意她的感受。
他風流成性,不會為一個人停留。
再說了,嘉柏麗爾只是她養在莊園的......一個小東西。
他不止有交際花,還有很多年輕姑娘。
她們有些也住在莊園裡。
大家一起尋歡作樂,卻相安無事。
這種事情背後藏著什麼?是一個謎。
在這個莊園裡,嘉柏麗爾是一個尷尬的存在。
她不是女主人。
也不是僕人。
更不是客人。
甚至家裡來了客人,她還必須和下人一起,在配餐室吃飯。
她的打扮也不上不下。
不是貴婦裝扮,也不是交際花裝扮。
她非常特殊。
穿男式上裝、馬褲,像個假小子一樣,騎著馬,竄來竄去。
與周圍格格不入。
但在傳記裡,她卻不像外表那樣灑脫。
在霍亞里越,“我不停地哭。我對他講了一大通童年受虐的故事,說了許多許多次。我哭了一年。”
後來,他終於厭了。
暗示她可以離開。
但嘉柏麗爾沒有家了。
在霍亞里越,她生活了6年。
去時21歲。
離開時26、7歲。
雖然在她自己的描述裡,“我才16歲。”
這期間,嘉柏麗爾的朋友認為,她曾懷孕並流產,導致後來不育不孕。
也有人說,這期間她生了一個孩子,也就是被她稱為外甥的安德烈。
但香奈兒不認。
她沒有名分。
沒有錢。
沒有安全感。
她一直說,她從未愛過艾提安。
她與艾提安,連好感都談不上,只是各取所需。
有一年,她曾寫信給小姑姑借錢,想買火車票離開。
姑姑回信說:你不應離開霍亞里越。
她在那個莊園裡,窩窩囊囊呆了6年。
她情人的情婦,那個著名的交際花,曾經問她:“你幸福嗎?”
嘉柏麗爾說:
“我既不幸福也不痛苦——我只是躲在這裡。這兒就像家一樣,比自家更好。”
在莊園裡,她見識過種種浮華、算計。
漸漸地,她疲於應對貴族與貴婦的虛偽,反而喜歡上了埃米莉安娜。
“她是霍亞里越唯一的正經人。”
她說,貴族身上是“臭”的。
而交際花身上則“乾乾淨淨”。
也因此,她非常喜歡小仲馬的《茶花女》。
《茶花女》在舞臺上演時,
她盛妝出席,
在劇院裡哭得撕心裂肺。
“《茶花女》就是我的一生。”
因為這種情結,
山茶花成了香奈兒品牌的一個獨有特徵。
再後來,她認識了情夫的朋友:卡柏男孩。
他名叫亞瑟·卡伯。
也是一個情婦多到數不勝數的風流貴公子。
他經常和艾提安一起,分享賽馬和女人。
故事是怎樣開始的呢?
香奈兒說:
有一回,她和艾提安一起去波城。
“在波城,我遇見一個英國人。我們在一次遠足中認識。”
他們三人一起喝酒。
卡柏非常英俊。
香奈兒“陶醉於他的瀟灑淡然。我愛上了他。我從沒愛過巴先生。”
在席上,她和卡柏一句話也沒說。
後來也沒有。
有一天,卡柏說,他要離開了,去巴黎。
香奈兒問:“幾點出發?”
僅此一句。
沒有廢話。
第二天,香奈兒提著箱子,離開艾提安,獨自去了火車站。
登上了前往巴黎的火車。
火車上,
卡柏等在那裡。
她說:“我離開他了。”
卡柏笑:“我親愛的小傢伙。”
她給巴勒松寫了一封信。
上面寫著:
“親愛的艾提安,我永遠也無法回報您的慷慨。”
據說三天後,巴勒松也從波城,追到了巴黎。
嫉妒讓他明白,他或許是愛嘉柏麗爾的。
那是1909年,香奈兒26歲。卡柏28歲。
她從一個男人的懷抱逃離,奔向另一個男人。
但境況沒有改變。
她依然是被包養。
她住在麗茲飯店裡,
費用由卡柏支付。
在巴黎社交圈看來,“只有妓女才會被包養。”
而卡柏,明顯不會娶她。
她那麼卑賤,那麼不合規矩,根本不在他的擇偶範圍內。
艾提安把她當玩物。
卡柏當寵物。
都是物。
沒有人把她當人。畢竟,彼時她根本不是一個獨立人。
在香奈兒的描述裡,卡柏男孩離不開她。
她說,卡柏的情婦們總是問他,“你什麼時候離開小可可?”
他說:“我寧願砍掉自己的腿。”
她喜歡這種混亂,覺得是浪漫。
這時候,她與艾提安一直有聯絡。
甚至三人還一起吃飯。
在飯局上,
艾提安說他想自殺。
香奈兒自稱很自責,“我對自己說,‘你得讓他們倆解脫,你去投塞納河吧。’”
但兩個男人真有如此深情麼?
傳記作者存疑。
畢竟,香奈兒太熱衷於虛構自己的經歷了。
一個明顯的例證是,
當香奈兒想要開帽子店,需要資金,卡柏和艾提安都不願全部出資。
最終三人坐在一起談判。
這場談判很激烈。
坊間一度傳出兩個男人要決鬥的消息。
談判的結果是:由卡柏和艾提安分攤香奈兒開店的資金。
卡柏承擔運營成本。
艾提安將在巴黎的公寓,提供給香奈兒,作為開店地址。
帽子店開了以後,
香奈兒這才知道,自己做了一個多麼對的選擇。
對於她來說,
這是從躺著賺錢,走向站著賺錢的標誌。
同時,一場由香奈兒掀起流行革命,也即將開始。
從前巴黎的巴洛克式繁複時尚風,
在香奈兒到來以後,
慢慢不見了。
簡約、舒適、大方,成為流行關鍵詞。
而香奈兒的創新,也令當時的時尚圈轟動又恐慌。
“我們該小心那個男孩頭。”
“天吶,這個女孩是個魔法師嗎?她帶來了什麼!”
她本人,也成了一個傳奇。
有人走進店裡,會直勾勾地盯著她:“我來,就是想要看看你。”
她終於不再依靠男人。
不再是一個被包養的寵物。
不是一個影子。
和艾提安在一起時,她是不被認同的。
和卡柏在一起時,她也一直擔心被拋棄。
就像父親隨時拋棄母親一樣。
她一直惶恐不安。
有一回,她在賽馬時暈倒。
“一切瞬間襲來......
我站在卡柏旁邊,他的馬正在飛馳。
突然,我有一種感覺,他離我越來越遠。一下子。
多麼可怕的感覺!
我倒在地上,想著,這就是結局,一切都結束了。”
這足以看出,她有太多欲望,
太多匱乏和恐懼,
生活得過於緊張。
現在她不怕了。
她的事業,給了她強有力的安全感。
“我是我自己的主人。我只依靠我自己。”
她的店鋪迅速擴大。
艾提安的公寓,已經不能承載業務了。
1910年,她將店搬到康朋街21號,
門口寫著:香奈兒,時尚。
至今仍在保留。
而她的LOGO也設計出來了,
一個雙C,
這是她和卡柏的首個字母。
COCO。
CAPEL。
只是背靠背,而不是面對面。
這也是一種隱喻:
他們有所連接。
但這一生,他們終將背道而馳。
獨立以後,
她經常和卡柏在杜維埃賭場共進晚餐。
這是她故意的。
從前的時候,卡柏從不與她一起露面。
在外面,他拋下她就走。
現在她有資格站在他身邊。
和他平等。
和他一樣榮耀。
她終於走進了巴黎的上流生活,成為上等人。
他們被視為金童玉女。
只是徒有其表。
幾年以後,卡柏結束單身。
娶了一個貴族女子。
而香奈兒一生未婚。
一戰很快爆發。
1913年,香奈兒在杜維埃開了一家店。
1914年,一戰爆發。
她和卡柏一起撤離巴黎,到了一座海濱城市。
有意思的是,她的業務不僅沒縮減,
反而直線上升。
她的簡約、純色,更契合那個時代的氛圍,
成了一種新時尚。
“時尚應該詮釋地點、時間。”
“我目睹了奢華的消亡,一個時代的終結。”
繁華已落。
她將憑黑色征服世界。
後來,香奈兒小黑裙面世。
這也是一個標誌。
它標誌著,香奈兒已經破局。
她不再只是一個帽子設計者,
她以小黑裙為武器,
踏入時裝領域,
為自己的時尚王國再一次開疆闢土。
香奈兒果然是時尚天才。
小黑裙一經面世,
就以極簡風格,
席捲了整個巴黎,及至世界。
這一次,她不僅是巴黎貴族、王室、名流、交際花的寵兒,
也成為世界矚目的焦點。
但就在這其間,
卡柏結婚了。
結婚的對象,是一個英國貴族女子,黛安娜。
她有皇室背景,
美麗,高貴。
她比香奈兒小10歲。
結婚前,她已經懷了卡柏的孩子。
這場婚姻之於卡柏,是雙贏的。
他鞏固了地位。
也消除了流言。
可是,香奈兒呢?
她一言不發。
她從未發表過對這場婚姻的看法,
但“1917年,我剪掉了一頭長髮。”
從此,
她一直以短髮,行走於人間。
她其實一直隱隱地失望。
隱隱地覺得他會離開。
只是沒有想到,結局來得那麼快。
有一回,他們在馬克西姆餐廳吃飯。
一個女子隨之闖進來,打碎了一隻杯子,劃一個男人的臉。
血濺得到處都是。
當時卡柏和香奈兒同行。
在那個緊急關頭,
他做的動作是:跳到一邊,根本不管香奈兒。
還有一回,她對卡柏說,自己從未收到他的花。
半小時後,香奈兒就收到了一束。
又過了半小時,她又收到了一束。
再過半小時,第三束。
第四束。
第五束。
......
整整持續了幾天。
事情就變得單調而折磨起來。
後來香奈兒才明白,他用這種方式,教育她要懂得知足。
與第一任情人分手,她藕斷絲連。
她和卡柏,也沒有分得乾淨。
他們依然往來。
即使他結了婚。
1919年4月,卡柏生了一個女兒。
他們的婚姻就從將就,走向了死亡。
他和妻子分居。
黛安娜獨自一人在巴黎過復活節。一個人對著火爐流淚。
“他不再和黛安娜一起生活,
也不再和她說話......
他說黛安娜讓他厭煩,無法忍受看到她。”
1919年10月,香奈兒和卡柏舊情復燃。
她在巴黎近郊,有一棟別墅。
卡柏經常去那裡幽會。
而黛安娜也出了軌。
她的出軌對象,是婚前和她有過一段私情的男人庫珀。
庫珀在日記裡,詳細地記載了他和黛安娜的不倫之戀。
並稱,“這種偷情,有著致命的吸引力。”
1919年12月22日,卡柏車禍身亡。
死於從巴黎到戛納的路上。
原因不明。
卡柏的死訊,傳到巴黎以後,
有人去香奈兒家裡,告訴她這個消息。
當時已是深夜。
管家說:她已經睡了。
但來人堅持要見。
香奈兒穿著白色睡袍下來,
就像“一個小男孩”、“一個穿著緞子衣服的年輕人。”
來人告訴她:“卡柏已經死了。”
香奈兒的臉痛苦抽搐。
眼睛裡卻沒有一滴淚水。
“她在哭,但沒有眼淚。”
她連夜開車前往南部。
整夜未眠。
香奈兒沒有見到卡柏最後一面。
他的遺體被燒得不能辨認。
早早就已經蓋棺。
她讓人將她帶到車禍現場。
司機說:“就在這裡。”
她蹲下去,摸著汽車殘骸,然後跌坐在地,痛哭不止。
多年以後,她說:“失去了卡柏,我失去了一切。”
但她沒有想到的是,
儘管卡柏結了婚,成了他人的丈夫和父親。
但在遺囑裡,他仍留給了香奈兒4萬英鎊。
彼時的4萬英鎊,
相當於今天的144萬英鎊。
1312萬人民幣。
他總算待她不薄。
她一直是活在他心裡的。
用這份遺產,香奈兒再度擴大自己的投資範圍。
她買了別墅,
擴充了康朋路的店鋪。
一戰已停,
萬物更新,一切都蓄勢待發。
而香奈兒的事業節節攀升。
卡柏死後,香奈兒將百葉窗漆成了黑色。
當窗子關上,
就像房子閉上了眼睛。
她還將臥底的牆、天花板、地毯、床單,全部換成了黑色。
她用這種方式,悼念逝去的戀人。
卡柏去世半年後,她見了一個從印度來的人。
那人說:
“女士,有人讓我帶給你一個消息。
一個你深愛的人的消息......
他現在在幸福的地方生活,沒有任何事能困擾他......”
這個消息,
她沒向任何人透露。
“除了卡柏和我,無人知道。”
但這件事,使香奈兒從痛苦中生還。
她繼續挺進。
挺進爵士時代。
甚至喚醒其他女性,走出舊時代,走進未來。
而此時,代表著服喪的小黑裙,搭配一串責任制珠項鍊,也成為雅緻代名詞。
它代表著自由純粹。
也代表著優雅。
香奈兒一生,有慾望,有創意,也有魄力。
但在情感上,
她一生都走在道德邊緣。
倘若19世紀有網絡,她會居為一個渣女、綠茶婊代名詞,天天上熱搜。
好在沒有。
塵埃落定以後,她的故事,都成了傳奇。
她曾被包養。也包養別人。
她腳踏兩隻船。
成為第三者。
卡柏死後,她又介入過他人的婚姻。
這一次,是一個小她6歲的詩人,名叫皮埃爾·勒韋迪。
他本是香奈兒一個女友的愛慕者,
不知怎地,
被讓給了香奈兒。
他們相愛了。
皮埃爾·勒韋迪忘了妻子。
他貧窮,“在飢寒交迫下寫作”,香奈兒便經常給予經濟資助。
他建議她讀《箴言集》,香奈兒照辦。
也正是在這段戀情中,香奈兒誕生了一些奇妙之語:
“奢華是滿足了生活必需之後的必需。”
“真正的大度,是接受忘恩負義。”
“喬裝打扮令人喜悅,讓別人給自己喬裝打扮令人悲哀。”
這段情並不久。
很快,她又開始了另一段。
俄國十月革命後,一些落難的王公貴族,來到了歐洲。
其中有一個,就是狄米崔大公。
他是沙皇尼古拉斯二世的堂弟,
因為避風頭,來到巴黎。
晚年的時候,香奈爾對人說,當時她與狄米崔大公初見,即一見鍾情。
他雖然落魄。
也沒有錢。
但高大、英俊、光芒四射。
簡直魅力無邊。
而圍繞他的醜聞、豔聞、傳言,
則令他更加神秘莫測。
“我們一起吃晚飯。
次日我們再見面。
我對他說:‘我剛買了一輛藍色的小勞斯萊斯,咱們去蒙特卡羅吧。’
他說,‘我沒有錢,我只有15000法郎。’
‘我也出15000,有這30000法郎,我們可以玩一個星期。’”
這是她泡英俊的落難王子的技巧。
很像富豪泡網紅。
但她成功了。
他成了她的又一任情人。
而在此時,她同時與一個俄羅斯作曲家斯特拉文斯基也正糾纏不清。
她資助狄米崔大公。
也資助斯特拉文斯基。
斯特拉文斯基和患病的妻子一起,住在香奈兒的一座別墅裡。
據說,這座房子裡故事連連。
而他們的曖昧關係,也立即被傳開。
香奈兒曾說:“他(斯特拉文斯基)年輕、羞澀,喜歡我。”
而在斯特拉文斯基試圖更進一步時,香奈兒拒絕:“你結婚了,伊戈爾,你的妻子如果發現了......”
可是斯特拉文斯基回答:“她知道我愛你。”
當斯特拉文斯基說,芭蕾舞團要去西班牙,“你要不要和我一起走?”
香奈兒說:“我會去找你們的。”
她當然沒去。
她和狄米崔大公,開著勞斯萊斯,去了別的地方玩。
有人給斯特拉文斯基發電報:可可是個愛公爵(狄米崔)勝過愛藝術家(斯特拉文斯基)的小裁縫。
斯特拉文斯基聞訊,幾乎崩潰。
香奈兒準備前去看他。
他身邊的人對香奈兒說:“你千萬別來,斯特拉文斯基會宰了你。”
從此,斯特拉文斯基從香奈兒的生活裡消失。
而狄米崔大公,也很快成為過眼雲煙。
因為她選擇了西敏公爵。
西敏公爵是英國首富。
甚至是歐洲首富。
實在是有錢得嚇人。
他“威嚴,有騎士風度,集合亨利八世和高貴的洛倫佐於一身。
他為快樂而活著,為女人而活著。
他的財富不可勝數,
他的魅力不可抗拒,
可是他從來閒不住。
他到處獵豔,是一個為所欲為的貴公子。”
在蘇格蘭的西北,
西敏公爵擁有5萬多公頃的森林。
森林裡,有一座維多利亞風格的莊園。
而他在倫敦的伊頓莊園,
宏偉奢華,富麗堂皇,
比宮殿還像宮殿。
人們說,“伊頓實在是太大了,就像一座小城。”
他到處有房子,
他和香奈兒旅行,
旅行到任何一個國家,任何一個角落,都有他的莊園。
而每個莊園裡,
都有擦好的鋥亮的銀器、加滿汽油的遊輪、訓練有素的僕人。
1923年,香奈兒與西敏公爵相識。
當時西敏公爵44歲。
已經結過兩次婚。
手段一流。
很討女人喜歡。
人人都說,
他是一個所向披靡的人。
說一不二,沒有任何東西能阻止他的前進。
但在香奈兒眼中,“我從來沒見過這麼羞澀的人。”
和香奈兒相遇後,他一見傾心。
他邀請她去自己的遊輪。
“遊輪是展開愛情的最佳場所。”
之後,他們似乎相愛了。
西敏公爵親自從倫敦的伊頓莊園裡,
採摘新鮮的水果、梔子花、蘭花,
送到巴黎。
籃子的下面,是一顆顆碩大的祖母綠寶石。
還有一次,僕人打開門,看見一個巨大的花束。
花束背後,就是公爵本人。
經常和公爵一起來的,
還有英國親王,
甚至英國王儲。
他似乎想以這種方式,告訴太子,香奈兒之於我,很重要。
“我一生中有10年,是和西敏一起度過的。”
很長一段時間,
她以伊頓莊園女主人的身份存在。
可是公爵不娶她。
香奈兒雖然有錢、有名。
但沒有生殖優勢和生殖能力。
而對於一個首富而言,有繼承人,是一件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
1930年,他娶了另外一個女孩。
英國女王御前大臣之女莉莉婭。
年僅20多歲。
當然他在婚後,
依然與香奈兒在一起。
和她歷屆情人結婚後的情況差不多。
莉莉婭說,
訂婚第二天,公爵就迫不及待前往法國。
一個月後,莉莉婭幾乎是被脅迫著去見香奈兒,好像接受檢閱一樣。
去的路上,公爵買了一份珠寶,對她說:“這不是送給你的。”
坊間有傳說,西敏公爵曾向香奈兒求過婚。
但她拒絕。
還發表了那句著名宣言:
“西敏公爵夫人可以有很多,但可可·香奈兒只有一個。”
但後來又被證明,只是一個傳言。
“香奈兒女士有4000個僱員,
有赫赫聲名。
還有英格蘭最富有的男人在愛她。”
她坐在火車上,前往盧塞恩。
所有車廂的人都轟動了。
排著隊,過來看她。
請她簽名。
她成了全世界的時尚女王。
可她沒有一個人,給予她婚姻。
她創造了無數時尚奇蹟。
可她沒有孩子。
她在晚年的時候說:
“愛早已經幻滅。
愛情?愛誰?老頭子?太可怕了!
小夥子?太丟臉了!
如果這樣可怕的事情發生在我身上,我肯定逃之夭夭。”
然而,
縱然如此一生破碎悲情無依靠,
她一直沒有停下腳步。
哪怕西敏公爵曾因她開時尚發佈會而暴怒;
哪怕她白天打了一天獵;
哪怕她受了傷;
哪怕在戰爭期間......
她依然會拿起剪刀、針線,全神貫注地縫製時裝。
女人在誰的身邊,
都有可能失望。
唯獨與自己的事業在一起,
不會朝令夕改,動盪不安。
她和公爵在一起時,他依然風流。
她生氣。
公爵送給她一顆名貴寶石。
她一揚手,扔進了海里。
還有一回,
公爵送她一串稀有的珍珠項鍊,當作自己與女人調情的賠罪。
她再次將項鍊扔入大海。
她有這樣的底氣,
才能從一個孤兒,變身為女王,
從被包養的貧賤女子,變成最前沿的時尚教母。
她站在那裡,
不卑不亢,
引領一個時代的女性前行。
如今,香奈兒已經逝去,
漫長的歲月讓她成為一個秘密,
一個傳奇。
百年以後的人們,
不會記得她任何情人,
不會介意她有沒有婚姻,
不會想起她心碎過三萬場,在暗夜掉過的無數淚水,
不會記得曾經圍繞著她的流言蜚語......
只會記得她的名字:
香奈兒。
這個名字,
因為她的努力,成為優雅代名詞,
它與全世界最美的事物一起,
發著光。
不殞不滅。
[英] Justine Picardie 《可可·香奈兒的傳奇一生》2011-11-1
閱讀更多 周衝的影像聲色 的文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