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媽這個人


我媽這個人

我媽這個人不識字,軟弱,迷信,有段時間還信教,相信各種土方子包治百病。她凡是都以衛護我們這個家為核心,誰欺負我們都會爆發最大的力量去保護孩子。該做的不該做的她都去做。但是我媽身體不好,從我記事起她身體好像從來沒好過。她跟我說是生我失血過多,捨不得補血,落下終身病根。

以前的時候,每天早上我媽都給我炒一碗油鹽飯,吃完我就上學。但有一回我聽我媽在床上輕聲呻吟,那時我小,不知道是病了。我就說,媽,上學要遲到了,飯還沒熱。我媽勉強起來炒了一碗飯,然後說,吃了快去。小學的時候感覺最快樂,因為我覺得我媽最喜歡我,她有好吃的東西就留給我。我家離鎮上十公里,她就省下路費錢,買上一根雙匯火腿腸或逢上節日買一塊月餅,我就只顧吃,不管其他。有一回一起去鎮上,太陽正溫和,媽跟我說,這次我們走回家好不好。我就盯著我媽的櫻桃袋子說好。我媽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跟著,還沒走到家,櫻桃全部給我吃完了。我媽說,給你哥留一點。

我媽從來不打我罵我。她總是順著我,因為她知道我很聽話,從來沒給她惹過事。她擇菜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看。她洗衣服的時候我就在旁邊給她擔水。我媽怕冷,尤其是冬天,雪又下得厚,睡在屋裡都可以聽到“啪啪啪”的聲音。我就把早已碼放得整整齊齊的松木劈柴架在一起升好一盆旺火,暖暖的火照得四壁光亮異常。我們就四圍坐著,閒嗑瓜子。我媽往往嗑著瓜子就睡著了。

我媽送我到學校,但我執意不肯,我不想讓同學看到我媽。因為那時的我既自卑又自尊。總計初高中時期,我媽只來過學校兩次。初中住校,一星期回一次,學校的大鍋飯吃不習慣,自家帶的菜到了星期三就沒了,所以大家都到外面去買醬菜下飯,醬菜口感好但老吃絕對不行。有同學的親戚住在鎮上,一星期都去開幾回小灶,這讓我無限羨慕。我記得那天是個雨天,腦海中覺得那一天特別溼,雨水在葉子上都賴著不下來。我坐在宿舍裡就著辣醬拌飯,旁邊同學跟我說,外面有個人朝這邊看。我側頭一望,是我媽。她穿著一雙膠鞋,左手打著傘,右手向內彎曲護著一個搪瓷碗。我跑出去說,媽,你怎麼來了,語氣明顯有點不客氣。媽說,我弄了點辣椒炒肉。說著就把搪瓷碗遞給我。我現在還記得我媽的手心一直護著碗,她是深怕菜涼了。當時我媽就說了一句話,緊著點吃,天不熱,不會壞。我回應了什麼我一句都不記得了。

高中那次是開學報名,我媽幫我提行李到宿舍,六層的樓梯她爬上去都喘得不行,歇了好大一會。我就感覺我媽衰老得好快。2003年非典,學校關了我們好幾個月,最後可以回家拿東西了,我媽看到我滿頭是汗滿身泥濘地回來,心疼得眼淚直往下掉。那時我家沒有手機,她不知道我在學校怎麼樣,就是擔心。

我能記得的也許就這麼多了。我現在相信,記憶,只有與另一個熟悉的人一起回憶,往事才會越來越清晰。一個人的念想擋不住時間的摧折,就像把字寫在水上,寫得越多去得越快。算算到今天我媽離開這個世界都十七年了。記得最清楚的事就是她死的時候我哭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回學校上課,發呆了很久很久。

被人忘記是一件很殘酷的事,殘酷在活人心裡。在我看來是如此。因為我連做夢都夢不到我媽。她走得突突然然徹徹底底。假如我媽在我的記憶裡都漸漸模糊了,對我絕對是一種精神打擊。我只有記下來,不斷地自己跟自己對話、反問、糾錯,我媽才不會散去。我要留住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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