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的生與死,於楊駿而言,喜憂參半。喜的是,自己在朝內已經遍插親信;憂的是,龍崩國疑,國事未來難以逆料。
看著床上大口大口喘氣的、比自己小兩歲的帝君女婿,楊駿依舊掩飾不住內心的恐懼,雖然他已經處於彌留狀態,但是,倘若皇帝忽然醒轉,能夠處理政事,加上汝南王司馬亮得以輔政,此後朝中一切大事,必定不利於己。
在殿內不停兜轉的楊駿,電殛一般,止住了腳步。然後,他忽然振袖匆匆,帶著兩個從人直奔中書省。
恰巧,他剛剛出殿,就剛剛迎頭碰上中書監華廙。
華廙正要拿那份召汝南王司馬亮輔政的詔書給他上司中書令何劭簽押。
“華大人勞苦了,此詔先交與我,待我細觀。皇帝病重之時,萬事不得有失!”未待華廙應允,楊駿徑自從他手中輕輕奪取了那捲詔書,轉身而去。
夏日的晴空,過於美麗,太陽刺目得讓人覺得頭暈目眩。
皇帝是否能起死回生,對楊駿而言,已經不是一個大的問題;將要繼位的痴呆憨傻的皇太子,也完全不是問題;朝內昔日的重臣死的死,病的病,沒有一呼百應的人物能與自己抗衡;散處於各地的司馬宗室以及貴戚,沒有橫生的藉口,應該也不會讓人生憂――惟獨讓楊駿內心發沉的人,一個是宗室領袖汝南王司馬亮,另外一個,恰恰是那個表面看上去沒什麼危險的皇太子妃賈南風。
在楊駿模模糊糊的印象中,那個黑矮肥碩的年輕女人,自己名義上的外孫媳婦,在她看似低眉順眼馴順的外表下,似乎隱藏著無盡的怨毒與野心。僅僅她那不經意的刀眼閃瞥,就讓人心中升起某種寒意――隱隱約約地,這個人,撩撥著楊駿警醒的思維,讓他心旌不穩。
如果皇帝崩逝,呆傻的皇太子自然而然地會繼統成為大晉新的皇帝,而賈南風這個如今的皇太子妃,理所當然地也會成為帝國母儀天下的皇后。
躊躇間,楊駿又想,即便如此,在以“孝”治天下為稱的大晉,自己的女兒、當今皇后楊芷,也會成為帝國高高在上的皇太后。進而思之,自己女兒畢竟只是一個居於深宮的婦人,新帝也不是她親骨肉,她名號再尊,並不能真正號令天下……
隱藏內心的某個感覺,總會在紛雜的時刻變成讓人頓起不祥之念的預感,最終變成行動的努力。
多年的小習翼翼,在楊駿的腦海中漸漸被迫地固定成一種成見:他必須正視潛在的敵人,哪怕是一片雲、一朵花、一塊礫石……蛛絲馬跡下,他一定要尋找出冥冥中隱藏著的什麼。
凡是使他所感覺到的半明不明的東西,或者人,特別是人,他必須要預先發現危險的徵兆,然後,想方設法予以清除掉。
身為皇后的女兒楊芷,對父親楊駿言聽計從。於是,幾句託人代轉的勸告過後,她就急匆匆地趕來,與父親並排站立於瀕死的皇帝病床前,讓人宣召中書監華廙和中書令何劭。
“皇帝有旨:昔伊望作佐,勳垂不朽;周霍拜命,名冠往代。侍中、車騎將軍、行太子太保,領前將軍楊駿,鑑識明遠,毗翼二宮,忠肅茂著。宜正位上臺,擬跡阿衡(商代官名,乃師保之官。後來往往用以引申為任國家輔弼之任或者宰相之職)。以楊駿為太尉、太子太傅、假節、都督中外諸軍事,侍中、錄尚書。置參軍六人、步兵三千人、騎千人。若楊駿止宿殿中,宜有翼衛。特遣左右衛三部司馬各二十人、殿中都尉司馬十人翼護,令得持兵仗出入宮中!”
女官音聲朗朗,清晰地宣佈詔令。
跪在地上的中書監華廙和中書令何劭叩首,但心中非常猶疑。如果這個詔令是真的,楊駿不僅僅手握天下重權,而且他還掌握了整個皇宮。他們現在要做的,就是依照口宣即時草詔,詔告天下。
幾聲巨大的喘息聲響起,床上瀕死的帝君被痰憋得醒轉,向上揮舞著雙手,感覺他要抓住什麼似的。
看到皇帝忽然睜開了眼睛,華廙鼓起勇氣,趕忙移膝至病床前,高聲再一次宣讀詔書的內容,然後,他緊張地低聲詢問道:“陛下,此詔即刻發佈否?”
彌留的皇帝側過頭,睜大雙眼。他聽得見,但看不見,也說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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