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峡好人》:每个人都生活在不同的江湖里,这江湖有痛也有梦


《三峡好人》:每个人都生活在不同的江湖里,这江湖有痛也有梦

法国《电影手册》前主编让-米歇尔·傅东曾写道:“贾樟柯本身最擅长于观察和记录中国20世纪90年代的社会变迁,我相信在很多层面上,贾樟柯都是他们这代中国最优秀的导演。中国有幸有一位他这样精准又有天赋的故事叙述者,来帮助中国阐释它的现实。”

第一次看贾樟柯的电影《三峡好人》,那时还在大学,身边同学反响各异,更多的人表示没有看懂电影里的情感。那时,自己的内心有一股说不明的潮湿情绪在暗涌,却不知如何表达。那时生活的故乡一直在讨论“南水北调”工程,身边也有家庭面临着搬迁。

数年后,再看《三峡好人》,阅历、成长轨迹已和从前不一样。看的过程,数次按下暂停键,来平复情绪。

《三峡好人》:每个人都生活在不同的江湖里,这江湖有痛也有梦

一 贾樟柯的镜头记录了一个特定时期的社会变迁

贾樟柯镜头对准的世界受到关注吗?正如学者汪晖说的那样:贾樟柯将历史当中不能被打扮和修饰的部分搬上舞台,他讲述一些消失的故事,而那些故事恰恰是主流社会和媒体,尤其是精英们很少讨论的问题,“你把人排起来看吧,你就知道除了他,找不到别人这么做了。”

贾樟柯出生在山西汾阳县,一个保守的家庭,从小就与父亲沟通少,但内心十分崇拜父亲。小时候干过体力活,挨过饿,对于一个孩子来说就是体力和心理的煎熬。

2006年贾樟柯的父亲去世,贾樟柯说当他再想起父亲,感受到的都是人生智慧。

我少年的时候,经常做一些让他不愉快的事情,比较暴力,我父亲跟我说,最强大的是别人不敢欺负你,而不是你去进攻别人,因为你不是一个应该被欺负的人。

贾樟柯电影里有故乡的身影,有父亲的教导,有他个人成长的印记。他的电影静谧,嘈杂的环境里,仍有一份平静,那些平凡的小人物就是他镜头下真实的主角,根本不需要大牌明星加持。

那些人演绎的就是自己的故事,和现实生活没有什么两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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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峡好人》讲了一个什么故事?两个人千里迢迢从山西到重庆奉节去解决感情问题。男主角韩三明是去找16年前的“老婆”麻幺妹,说是想看一眼孩子,经历生死,其实还是想和她在一起;沈红去找2年没有回家的老公郭斌,一个近乎陌生人的存在,没有沟通,没有温情,这次来奉节就是为了感情,没有想到刚见面,就决定离婚。

《三峡好人》就是这样一部电影,开篇一个横摇镜头,将轮船上的人生百态展现出来,电影的基调就已定好。那一张张脸和我们平日在地铁、公交、超市看到的脸没有什么不同,每个人都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有苦恼,也有幸福,但都在拼尽力量,向上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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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烟酒茶糖的滋味,是人生百味

整个故事就是讲两个不同的人千里迢迢去解决感情上的问题,武侠片就是拿一把剑去解决仇恨的问题,而在我的片子里是解决感情、爱情的问题。

韩三明真的是本色出演,他是贾樟柯的表弟,少年时代两兄弟关系亲密。韩三明十八九岁以后离开了家,到了煤矿工作,逐渐就疏远了,但是贾樟柯知道他内心涌动着所有的感情。

每次回家的时候我们话非常少,非常疏远,非常陌生,就这样看着偶尔笑一下。想到这部电影的时候,我就想到他的面孔。我每次看到他的面孔,不说什么,但我就知道,我为什么要一直拍这样的电影,为什么十年的时间里我不愿意把摄影机从这样的面孔前挪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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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烟

在电影中,韩三明不善言谈,见人他习惯递上一支烟,在一支烟的交情中,他建立起与各位江湖朋友的关系,“小马哥”、工友等。

烟,看不清的烟圈,将人在无形中紧紧捆绑,接受一支烟就是接受一个人,从无话可说到无话不谈。

2)酒

韩三明通过各种渠道找到麻幺妹的家,因为搬迁,麻幺妹和别人跑船,大哥一家人生活在渡船上。在这条船上发生了全剧最激烈的镜头,韩三明被人踹了几脚,即便如此他依然手举最珍贵的廉价白酒,喊着“大哥”,希望他们能收下。

酒,是烈的。但心是火辣的,对生活的坚持和向往是热烈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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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茶

女主沈红去厂子里找领导,想问清楚郭斌的情况。没有人能明确告诉她,因为这个2000多年的城市,要在2年内拆迁完毕,每个人都在剧烈的运动。

砸开那个尘封已久的柜子,看到那包已过期的“巫山云雾”茶,沈红拿走,默默给自己泡上一杯。

茶的苦涩还有,而变质的茶早已不是茶的味道。就像沈红的爱情,生活本苦,可爱情已变质,舍不舍弃都已毫无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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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糖

“大白兔”奶糖是一个时代的印记,那时没有名目繁多的糖果,在一个相对安逸的县城“大白兔”奶糖就是最好的。

“小马哥”带人去替斌哥办事,发的就是这个奶糖;韩三明终于与麻幺妹见上面,在废弃的大楼里,他们互相凝视对方和远方楼房爆破时,分享的还是这个奶糖。

糖,是甜的,人生是苦的。“小马哥”被人打死,埋在废墟下;韩三明与麻幺妹16年未见,见面谈的都是生活的苦和不如意。可是这样的苦,他们依然想要自己的生活,“小马哥”渴望的是小县城的“上海滩”,韩三明想回到县城继续做旷工,帮麻家还清三万的债,然后带着麻幺妹回山西生活。

奉节县城美丽的山水风景与眼前的颓废形成对比,贾樟柯用他的镜头准确而富有深情的记录,让人黯然。

我觉得文艺作品的最大价值一定是来自于反思本身,这是推动人类文明的东西,我从不怀疑我的作品有什么社会负面功能,我觉得这种反思性的作品才能推动国家的变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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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现实镜头与魔幻镜头的交替,是人内心情感的显现

1)飞碟

在韩三明的故事与沈红故事的转场中,天空出现了一个类似飞碟的物件,在空中飞过。

韩三明与沈红都是平静的看着,没有大的波动。不应该啊,一般人要是看到这东西,不是惊呼不已吗?导演为什么要设置这一幕?

个人理解,面对生活困难,根本不关心外面那个世界,更多的是解决自己的人生难题。韩三明在奉节县开始边打工边等待麻幺妹,渴望见上一面;沈红来到奉节找老公郭斌,想和他谈谈感情归属问题。他们的人生就像飞碟,从哪来,到哪去,结果怎么样?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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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发射出去的纪念塔

沈红晚上暂住在郭斌曾经的战友王东明家,突然对面的纪念塔像一个火箭一样发射出去了。

刚看到这一幕,整个人怔了一下。这个钢结构、混凝土,被发射出去的意义是什么?

在《三峡人好》的拍摄过程中,后期贾樟柯说过这样一件事。

原来剧本就写她是一个人,打瞌睡、迷迷糊糊不知道该做什么。我就用一个纪录片的方式,让演员坐那儿,演员拍了一个多小时,真的很困,很烦躁,慢慢入睡。拍完之后我准备收工,赵涛讲,导演你看墙上有一个电扇,分手这样一个巨大的决定其实没有那么容易下,内心那种躁动不安、那种反反复复,是不是可以让我通过吹电扇来把四川的潮湿闷热、把内心的焦灼演出来。我们就拍她吹电扇,她像在舞蹈一样,拍完之后我觉得是一个普通人的舞蹈,是一个凡人的舞蹈。任何一个街上匆匆走过的女性,她们都有她们的美丽,我觉得也通过演员的创造拍到了这种美丽。

发射出去的纪念塔是沈红做的最后决定,当她把衣服挂在绳子上时,她一直在说服自己,有稳定的工作(护士),却没有稳定的爱人,与其将就,不如断腕,选择重生。这样的决定本身让人不可思议,毕竟谁会相信混凝土搭建的东西会飞天呢?一个人女人在感情中的决心之大,不可小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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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走钢丝的人

韩三明决定离开奉节,回到山西煤矿打工。临走前,他深深凝望了一眼不远处的拆迁队,在岌岌可危的楼房间正在忙碌的干活,而两楼间,莫名的有一根钢丝绳,一个人正在走钢丝。

走钢丝不是人人可走,可是现实里每个人的生活都在走钢丝。韩三明回到矿上,不知道危险什么时候来临,能不能见到明天的太阳;何老板搬到桥洞生活,生活艰苦、拮据,未来会怎么样,不知道;断臂人的老婆要去广东打工,没有办法,总有一个人要出去赚钱啊;沈红向郭斌提出离婚,未来的生活有什么在等待她,内心惶恐不安。

《三峡好人》:每个人都生活在不同的江湖里,这江湖有痛也有梦

全剧中,让人喜悦和敞亮的人,就是那个少年,从始至终欢乐歌唱,从《老鼠爱大米》唱到《两只蝴蝶》。这鲜亮的人物就像《辛德勒的名单》里那个独一无二的红衣小姑娘。

侯孝贤曾对话贾樟柯,他说:真正好的类型还是从真实出发的,最终要回到真实。

贾樟柯说:我记得上次在北京,您谈到一个东西我印象很深刻,就是“用最简单的方法,讲最多的东西”。我自己的理解,所谓最简单的方法,就是去掉跟普通大众之间不必要的鸿沟。

侯孝贤说:对,就是“直接面对”。叙事的焦点一下就抓到,变成一种节奏感,反映你对事物观察的吸收跟反思。不过,我感觉简单而深刻很困难。简单,所以人人看得懂,但同时又立意深刻,这不容易。

现在看来,贾樟柯做的很好。这个故事大家都看的懂,这样的故事贴近生活,没有修饰,就是直白的记录。同时现实与电影碰撞,这些小人物带来史诗般的浓墨重彩,每个人的无助感和孤独感是一样的,心灵感受也是一样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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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语

《三峡好人》上映的时候,贾樟柯去北京大学做演讲,他说:来北大的路上,车窗外又是那些面孔,在暮色里匆匆忙忙上下班,我的心里面又有一种潮湿的感觉,这时候不仅是伤感,我觉得我自己还有一个梦,这个梦还没有磨灭。

因为都是我们这个时代的人,面对这个时代的故事,如果我们有一个情怀,我们能够去理解。如果我们能从自己的一个狭小的世界里面去观望别人的生活,我们就能够理解。

这就是贾樟柯的心声。他只对真人感兴趣,所谓真人很简单,说人话,做人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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