埃博拉、絲狀病毒和它們的“0號病人”

先看一張照片。


埃博拉、絲狀病毒和它們的“0號病人”

扎伊爾埃博拉病毒照片。圖片來源:Dr.F.A.Murphy攝於1976年10月13日,美國CDC


這是一個埃博拉病毒粒子在電子顯微鏡下的照片,也是埃博拉病毒最早的照片之一。它屬於扎伊爾亞型,是目前已知最兇殘的埃博拉病毒亞型。與最近讓全世界揪心的冠狀病毒不同,埃博拉病毒屬於絲狀病毒(filovirus),我們從它的照片中很容易看出如此分類的原因——病毒呈現細長的絲狀。


電子顯微鏡中,病毒的頭部有彎曲纏繞的結構,照片中的這種纏繞是非常典型的,最初發現埃博拉病毒的兩位科學家——弗雷德裡克·墨菲(也就是這張照片的拍攝者)和卡爾·約翰遜將其稱為“牧羊人的曲杖”結構。根據紀實作家理查德·普雷斯頓後來的訪談記錄,發現者之一的卡爾·約翰遜將看到這一未知病毒的時刻形容為“像一條眼鏡蛇擺動著頭部,盯著你的眼睛”。緊接著,他們給這個新病毒命了名——埃博拉,這個名字的出處是非洲的埃博拉河,而那裡正是這個恐怖的病毒最早出現並引起一場毀滅性血疫的地方。


埃博拉是河流的名字,也是病毒的名字,由該病毒引起的疾病,被命名為“埃博拉出血熱”。最近人們關注的新冠狀病毒,最典型的疾病症狀是引起肺炎,重症症狀包括呼吸衰竭、全身臟器衰竭和全身性“免疫風暴”等。與冠狀病毒“主攻”呼吸系統不同,埃博拉病毒對人體的破壞顯得更加“血腥”和慘不忍睹,它侵犯各個器官,引起全身各處的大量出血,病毒侵犯腦部使得垂死的患者精神混亂、意識喪失,幾乎變成一具無生命的軀體,只有病毒仍在肆意破壞、尋求出口繼續傳播——這正是絲狀病毒的一貫做法。


埃博拉、絲狀病毒和它們的“0號病人”

埃博拉病毒照片。圖片來源:https://www.thermofisher.com/blog/proteomics/new-micro


絲狀病毒其實是病毒學分類中的一個科。絲狀病毒科目前已知包含馬爾堡病毒和埃博拉病毒,其中埃博拉又分為不同的亞型。各類資料顯示,目前對於埃博拉病毒的分型尚有不同的說法,將其分為4個、5個或6個亞型的都有。但其中有的亞型已經證實對人類危險性較小,主要攻擊對象是猴子或大猩猩。


因此,在這篇文章裡,主要談絲狀病毒中對於人類危險性最大的3個:馬爾堡病毒、扎伊爾埃博拉病毒、蘇丹埃博拉病毒。它們都曾經引起過血疫。


這三種病毒若按兇險程度來排序,是:馬爾堡病毒 < 蘇丹埃博拉病毒 < 扎伊爾埃博拉病毒


馬爾堡是絲狀病毒三姐妹中最溫和的一位,其中最可怕的扎伊爾埃博拉病毒,致死率達到了驚人的十分之九,一百名感染者有九十名難逃一死。扎伊爾埃博拉病毒就像是人命的黑板擦。 ——《血疫》Kindle版326頁


埃博拉、絲狀病毒和它們的“0號病人”

絲狀病毒照片。圖片來源:維基百科 德文版https://dic.academic.ru/dic.nsf/dewiki/44



我們就從“最溫和”的這位開始,先聊聊馬爾堡病毒。


馬爾堡病毒是人類發現的第一種絲狀病毒。它的“長絲”有時會盤成一個環形,所以它也是目前所知的唯一一種環形病毒。它與狂犬病毒的攻擊方式有相似之處,對於感染者大腦的侵害尤其令人驚恐。


馬爾堡病毒“0號病人”相關記載較少,他是位於德國馬爾堡的貝林製藥醫學實驗室的克勞斯·F,是負責餵養猴子的工作人員。他的發病時間是1967年8月8日,兩週後死去。緊跟著發病的是他的兩名同事。那一場疫情的感染者共31人,其中7人死亡。馬爾堡病毒的致死率是四分之一以上。


關於馬爾堡病毒的發病症狀和殺傷力,一個重要病例是1980年一名獨居在肯尼亞西部埃爾貢山附近的法國人,當時他56歲。他在泵廠工作,平時離群索居,是一個業餘的博物學家,喜愛鳥類和獸類,在1980年元旦進入埃爾貢山探險旅行,期間進入過奇塔姆洞——這個古老的山洞中生活著數以萬計的野生生命,其中包括幾百上千只蝙蝠。


七天後,他開始發病,首先出現的症狀是眼珠疼痛和劇烈的頭疼。持續三天後他開始噁心、高燒和嘔吐。漸漸地他的精神狀態變得冷漠遲鈍、非常詭異,甚至連記憶也漸漸消失了。他先被送到附近醫院就診但無濟於事,於是轉診去了內羅畢醫院——東部非洲最好的私立醫院。


在飛往內羅畢的航班上,重病的他不斷咳嗽,後來開始大量嘔吐,再後來開始鼻腔出血。他乘坐出租車來到內羅畢醫院。病毒侵害了他的大腦,他漸漸沒有了清醒意識,人格也在逐漸消失。在擁擠雜亂的醫院等候室裡,他終於失去了知覺,突然倒地,全身所有的孔穴都在向外噴血,形成一片血泊。


搶救他的是謝姆·穆索凱醫生(這位醫生值得因為他硬核的生命力和對病毒學的貢獻而被記住),在插管操作時,眼睛和口腔被濺入了血滴或嘔吐物。很快,三十幾歲的他也發病了。他也發生了劇烈的出血,救治他的同事稱,手術團隊“被鮮血泡到了胳膊肘”。他的病情劇烈惡化,生命垂危。他的同事開始懷疑他是染上了某種罕見病毒,於是他的血清被提交給各大實驗室化驗。科學家最終發現他所感染的是馬爾堡病毒。

從他的血液樣本中提取到的馬爾堡病毒毒株,被稱為“穆索凱毒株”。按照現有的猜測,這個毒株可能來源於奇塔姆洞。


幸運的是,穆索凱醫生最後活了下來。馬爾堡病毒的這次突襲,使得內羅畢醫院暫時關閉,救治他的醫生朋友也在驚恐中度過了隔離的兩週。


埃博拉、絲狀病毒和它們的“0號病人”

馬爾堡病毒照片。圖片來源:Dr. Erskine Palmer and Russell Regnery, Ph.D., 1981



接下來我們來談“三姐妹”中的第二位,蘇丹埃博拉病毒。


蘇丹埃博拉病毒比馬爾堡病毒致命一倍,它的致死率是50%,這可以與歐洲中世紀黑死病相提並論。


蘇丹埃博拉病毒的“0號病人”,在文字記載中被稱為“YuG先生”,“YuG”是他姓名的縮寫。他所在的地方是距離埃爾貢山五百英里的恩扎拉鎮,他是一家棉花加工廠的管理員,性格安靜,不愛交際。


YuG先生究竟是如何染病的,已經很難追溯,根據文字記載,他沒有去醫院,而是死在他院子裡的吊床上。但他的病情很快開始複製。他死後沒幾天,同辦公室的另外兩名職員也突然出血休克後死亡。其中一位死者喜歡交際,因此病毒也在鎮上開始人際傳播。


它在蘇丹爆發時,經歷了多達16代的傳染……這個高危毒株幾乎摧毀了蘇丹南部的全部人口……病毒把馬裡迪的醫院變成了停屍房……醫生注意到發狂、精神錯亂、人格解體、類似殭屍的行為…… ——《血疫》Kindle版838頁


但是,蘇丹的危機竟然很快結束了,全世界絕大多數人毫不知情。事實上,一旦病毒擴散到非洲中部,它很可能傳播全世界各個角落,這為什麼沒有發生呢?


後來研究者推測,一個可能的原因是停止了汙染針頭的使用(當時當地醫療條件所限,針頭常常重複混用),清空了“震中”——馬裡迪醫院;另一個可能的原因是病毒本身——它的致死率太高,殺人速度太快,以至於患者還沒來得及傳染其他人就已經死了,以及很重要的一點,它無法通過空氣傳播。


埃博拉、絲狀病毒和它們的“0號病人”

埃博拉病毒的來源、感染途徑和疾病損害。圖片來源:https://www.eenzyme.com/mabsfore



那麼接下來,就要談到“三姐妹”的最後一位,彷彿一個怪物一般悄然湧現世間的,扎伊爾埃博拉病毒。


扎伊爾埃博拉病毒毒株的致命性,幾乎是蘇丹埃博拉的兩倍,死亡率十分之九。它最初出現在扎伊爾北部的邦巴區,這個地區在蘇丹埃博拉的爆發地的西邊,相距五百英里,埃博拉河為其提供水源。


扎伊爾埃博拉病毒真正的“0號病人”,至今仍然難以確定。目前的推測是某個人與動物接觸時,發生了感染。我們現在所能知道的,是在1976年的9月初,病毒在一家由修女開辦的教會醫院浮出了水面。在這裡,修女們為當地居民打針,但注射器是重複使用的,期間會清洗針頭,但衛生情況堪憂。


我們就以第一位已知的病例,作為扎伊爾埃博拉病毒的“0號病人”吧。他是當地兒童學校的一位老師,在醫院接受過注射。沒幾天,病毒開始發作。 病毒迅速爆發,襲擊了五十五個村落。接受過注射的人們首當其衝,緊接著是在非洲葬禮習俗中負責包裹屍體的女人們。


埃博拉、絲狀病毒和它們的“0號病人”

一張著名的新聞照片。圖片來源:NBC News


在這場爆發裡,令人深感驚懼,又對病毒學研究影響深遠的,是兩個病例的故事,一位是修女,一位是護士。這位修女現在被稱為M.E.,當時在教會醫院工作。她發病後,神父把她送到了恩加利埃馬醫院,她最終在那裡死去。


埃博拉比馬爾堡病毒更加徹底地摧毀大腦,埃博拉患者在臨終時往往會進入癲癇般的痙攣……血液灑得到處都是……M.E.修女死後,病房的地板、椅子和牆壁都沾滿血跡……醫生和護士……害怕呼吸房間裡的空氣……房間關閉上鎖,一放就是好幾天。 ——《血疫》Kindle版925頁


在M.E.修女瀕死時,醫生抽取了她的血樣。血樣被送到全球幾個實驗室進行病原體鑑定。美國CDC的墨菲博士也輾轉獲得了少量血樣,正是在這個血樣中,他觀測到了“蠕蟲”,拍下了照片(就是本文最開頭那張照片),並以發現者身份對它命名——埃博拉。


埃博拉、絲狀病毒和它們的“0號病人”

位於非洲的埃博拉河,埃博拉疫情最初發生的地方,病毒的命名正是由此而來。圖片來源:https://smashingtops


另一位病例——名叫瑪英嘉·N的護士,在恩加利埃馬醫院工作,曾照顧過這位M.E.修女。也許是接觸到了血液,她被感染了。她感到不適,但她很年輕,剛剛二十來歲,得到了獎學金,立志讀書,她在心理上否認自己被傳染了,哪怕是向自己承認。


因此,她沒有在自己所在的醫院求診,而是去了城裡的大醫院,並且在擠滿貧民和兒童的臨時病房裡等了幾個小時,而且她前一天還曾經去扎伊爾外交部排隊辦理出國簽證,因為她計劃要去歐洲讀書。


如今對於傳染病學有粗淺認知的我們能夠想象到,瑪英嘉護士的外出的這兩天,給人們帶來了多大的恐慌。人們驚恐地擔心她會成為“超級傳播者”。扎伊爾開始了軍事管控,世衛組織全面戒備,歐洲國家考慮封鎖航班。


但事情的發展卻讓所有人吃了一驚又鬆了口氣。儘管瑪英嘉護士曾在擁擠的城市裡呆了兩天,與至少37個人有過近距離接觸,但病毒沒有傳染其他人,也因此沒有進入金沙薩市城區。危機就這麼漸漸過去了。扎伊爾埃博拉病毒的攻擊在埃博拉河的上游漸漸消退,它又藏匿了起來。


但是年輕的瑪英嘉護士最終沒能倖免於難。她的病情也發展到全身出血,最終死於心肌梗死。需要提的是,

她的血清也被保存了下來,而從其中提取的病毒毒株,被命名為“瑪英嘉毒株”。


埃博拉、絲狀病毒和它們的“0號病人”

已經發生的埃博拉病毒疫情記錄。圖片來源:WHOhttps://www.who.int/en/news-room/fact



已知的絲狀病毒,都是生物安全等級4級的病原體。

生物安全等級4級,意味著極高危險性、極高致命性,且現今沒有有效疫苗或治療方法。 這些病毒隱匿在大自然中,曾經悄然出現,瘋狂抹去生命,又悄悄平息消失。神秘、詭異,就好像大自然針對靈長類動物的獵手。


從一定意義上說,地球正在啟動對人類的免疫反應。它開始對人類這種寄生生物做出反應,人類的泛濫彷彿感染……大自然有自我平衡的手段…… ——《血疫》Kindle版3309頁


當仔細地瞭解到血疫背後的這一個個經過,一個個故事,一個個生命,我們才心驚地發現人類的力量其實是多麼的渺小。血疫帶來的震撼和激盪,不應被忘記,而應被記刻在人類的歷史裡而人類,也急需重拾起對於大自然的敬畏之心。


(本文完)

(標題部分圖片來源:美國CDC官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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