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志:陪胡風坐牢六年,奔波十五載,著書百萬字,為丈夫身後平反

胡風是位悲劇性人物,1952年起,他因文藝批評之爭飽受打擊,1955年,“反胡風”運動開始,牽連人數達2100餘人,胡風於同年被逮捕入獄。


梅志:陪胡風坐牢六年,奔波十五載,著書百萬字,為丈夫身後平反

在獄中關押多年後,曾是鐵血漢子的胡風精神崩潰了,數次自殺未遂後,患上了精神分裂症。

幸好他妻子梅志毅然趕來四川監獄,陪胡風一起坐牢六年,在她的朝夕相伴和精心照顧下,胡風慢慢恢復了神志和健康,熬到了出獄的那一天。

1985年,胡風去世後,梅志認為“胡風案”並未徹底平反,社會對於胡風個人的誤解和批判仍然存在,而這也牽連到上千名“胡風分子”的前途和命運,為此,她拖著老病之軀,到處奔走申訴,終於在1988年為胡風爭取到徹底平反,此後,七十高齡的梅志接著為胡風著說立傳,用自己的一枝筆重塑了胡風那不該被人遺忘的背影。


梅志:陪胡風坐牢六年,奔波十五載,著書百萬字,為丈夫身後平反

生前對丈夫扶持信任,身後維護其羽毛聲譽,梅志以不遜色於“十二月黨人”妻子的美麗心靈和深沉愛情,告訴了我們:什麼才是靈魂的共鳴與真愛。

1、19歲被胡風求婚,從此開始風風雨雨的追隨路

梅志原籍江蘇武進,1914年出生於江西南昌,原名屠玘華,比胡風小12歲。

1932年,她來到上海入讀培明女中,因家境貧困,梅志一直半工半讀,長期在外當家教,接觸了不少進步文藝青年。

1933年夏天,胡風因從事反日宣傳,被日本政府驅逐出境,來到上海,住在朋友韓起家中。

19歲的梅志已是左聯成員,為商量營救同伴一事,她來到韓家,遇見胡風:一個體型微胖、目光炯炯有神的高個男人,她對這個模樣成熟穩重的中年男子印象不錯,而胡風對她一見鍾情。

後來,他對梅志說:“自從我們倆第一次見面後,那天穿著淺藍色旗袍的你的身影就一直留在我的腦海裡,使我很難將你忘卻,一心想再見到你。”

胡風對好友韓起坦露了心聲,韓起鼓勵他說:“好呀!你不趕快,會被別人搶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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胡風年紀已經不小了,他看到梅志不僅美麗,而且清純、堅毅、上進,自知佳人難再得,對梅志很是呵護,梅志也對他有了好感。

胡風不能久住韓起家,就邀請梅志陪他去找房子,房東誤以為二人是一對夫妻,而胡風也將錯就錯,在別人面前默認了,當天晚上,他直接了當地向梅志求婚:“只有你才能將我從混亂的感情中挽救出來……我這個漂泊的人,只有你才能給我歸宿。”

望著胡風充滿期待的目光,梅志羞澀地點了點頭,答應與這個人品方正、有才氣又有些神經質的才子結婚,一同住進了胡風租來的小房子裡。

但她肯定沒想到,對於胡風,人生就是一場漫無盡頭的磨難,而她的追隨,也因此成了歷盡艱險的生死考驗。


梅志:陪胡風坐牢六年,奔波十五載,著書百萬字,為丈夫身後平反

胡風出生在湖北蘄春的一個農民家庭,少年起就崇拜魯迅,第一次在《晨報副刊》上讀到魯迅《吶喊·自序》,胡風深受震動,此後,他把魯迅每篇文章找來一讀再讀。

1925年9月,他本來已考入清華大學英文系,但聽說魯迅在北大教書,就放棄了清華的學籍,進入北大預科讀書。雖然曾是魯迅學生,但一直仰視魯迅的胡風,哪怕在書店遇上魯迅,也不敢上前問候,因此,在校期間,魯迅並沒有注意到他。

胡風被遣返回國後寓居上海,周揚把消息告訴了魯迅,魯迅欣然與周揚前去看望胡風,告訴他左聯面臨的壓力,請他擔任左聯宣傳部長,不久,胡風又接任了茅盾左聯書記的職務。

能與自己崇拜已久的魯迅共事,胡風極為激動,也極盡忠誠,他任勞任怨辦好魯迅交待的事務,魯迅對他格外欣賞,曾在文章評價道:“胡風鯁直,易於招怨……他的缺點:神經質、繁瑣,以及在理論上有些拘泥,文字不肯大眾化,但是有為的青年……”

在指出小節有瑕之時,魯迅也肯定了胡風的人品與才能。

2、歷盡磨難,牢記妻子要他“不自毀”的誓言

雖然略有文名,但胡風一生都談不上發達,而是充滿了坎坷波折。

但梅志從未後悔過與他結婚,胡風在生活和感情上非常依賴梅志,也對梅志充滿體貼關懷,結婚後,在胡風的指導下,梅志開始寫作並發表文章,走上文學創作道路。

梅志不會做飯,在炭爐上燜一小鍋米飯,偶爾燒個白菜湯,就算是“大餐”了,胡風從不挑剔,總是對梅志的手藝讚不絕口。梅志懷孕後,打算跟左聯其他女同志一樣打掉胎兒,但胡風堅決反對,不願讓她受打胎之苦,還陪她一起研讀育兒雜誌,兒子出生後,胡風笨手笨腳地幫著忙,照顧妻兒,盡顯慈父溫柔。


梅志:陪胡風坐牢六年,奔波十五載,著書百萬字,為丈夫身後平反

胡風和小兒子

抗戰爆發後,胡風一家前往武漢進行抗日救亡的文藝工作,1941年遠赴香港,1942年轉到桂林,1943年奔赴重慶,1945年回到上海,十幾年間到處漂泊,梅志從無怨言,不管多艱難困苦,她與胡風從未分離。

幾十年間,胡風事無鉅細均向妻子傾訴,在家書中流露出最坦白的心聲,她看得出胡風不通世故的性格,也知道胡風因驕傲自負和尖銳的文藝批評樹敵眾多,因此並不鼓勵他去“得意”,只希望丈夫能夠專心寫作。

建國後,胡風為新時代的到來而歡欣鼓舞,1949年底,他寫下氣勢磅礴的詩篇《時間開始了》,一時洛陽紙貴,“驚住了一切人”,被翻譯到蘇聯報紙刊出,還被譜成了交響樂。

好景不長,1952年6月8日,在時任文化部長的周揚指示下,文藝界開始公開批判胡風,指出胡風的文藝思想是一種“資產階級、小資產階級的個人主義的文藝思想”。

胡風並沒有意識到問題嚴重,1953年,他在北京買下一座四合院,將全家人接來安居,1954年,他遞交“三十萬言書”,固執地反駁對他的批評意見,堅持寫作必須要有魯迅主張的“進步現實主義”。

三十萬言書成為“胡風事件”的直接導火索,1955年5月18日,胡風被逮捕監禁。此前幾天,梅志擔心性格剛強的胡風承受不了接下來的打擊,一再要他與自己一起發誓:“要咬緊牙關,忍受一切已來的和將要來的打擊,絕不走自毀的道路。”


梅志:陪胡風坐牢六年,奔波十五載,著書百萬字,為丈夫身後平反

胡風知道妻子在等他,他牢記誓言,咬牙承受著各種折磨。而此時他還不知道,梅志已於同時被逮捕,直到他在獄中收到家人給妻子寄來的冬衣,才知道梅志也受自己牽連入獄,家中只剩下八旬老母照料三個孩子。

胡風無力為妻子再做些什麼,他把梅志打的毛衣天天貼身穿著,自我安慰“我又和妻子在一起了”。

1961年2月,梅志母親去世,她被放出來辦理後事,而她多方打探,卻找不到胡風下落。

1965年,胡風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除掉10年羈押時間,剩下4年監外執行。1965年底,他被獲准回家過春節,與家人團聚,可胡風還沒來得及喘上一口氣,1966年夏天,文革風暴席捲全國,名聲在外的胡風又被關進監獄。

臨行前,他抱著梅志嚎啕大哭,不停地自責拖累了一家老小。梅志安慰道:“夫妻間還用談什麼連累不連累嗎?不要害怕,不要難過,我會一直陪著你。”

這一次,64歲的胡風被關入四川省的監獄,在那裡,他不但受到外界批判,還被同監室的人打罵,再加上年老多病,胡風的精神開始崩潰,1970年,當四川省第一監獄宣佈將刑期已滿的胡風改成無期徒刑後,年近七旬的胡風開始絕食抗爭,多次嘗試自殺未果。

3、6年獄中相伴,多年奔波申訴,垂暮之年猶為丈夫著書立傳

梅志得到消息後,心急如焚,一再要求陪丈夫一起坐牢。

1973年1月,梅志終於得以入獄陪伴丈夫。看到出現在自己面前的丈夫,梅志淚如雨下,從前的翩翩才子,如今形象枯槁、神志不清,就像是破廟中的老和尚,聽見妻子失聲痛哭,失神的胡風立刻反應過來,捂住妻子的嘴,說:“不能哭!幹事聽到了,要加罪的。”即使精神失常,胡風心底還是殘存著對妻子的深愛,想要保護她。

來監獄之前,梅志做好了和胡風一起自殺的打算,但她不甘心,如果他們的肉體被毀滅了,誰來為胡風平反冤案,誰來還眾多的胡風分子一個清白?


梅志:陪胡風坐牢六年,奔波十五載,著書百萬字,為丈夫身後平反

梅志從此成為獄中的“編外犯人”,為了修復丈夫的精神創傷,讓他擺脫恐懼,梅志陪他一起回顧當年的左聯歲月和故舊老友,為他背誦詩詞、講安徒生童話,在胡風犯病時將他攬在懷中,讓他慢慢安靜。

到1979年1月出獄時,胡風的精神已經恢復了正常,還在獲得自由後的短短几年中,寫出了20多萬字的作品,出版了《胡風晚年作品選》和《〈石頭記〉交響曲》,還為30年代“兩個口號”之爭寫下了10多萬字的真實記述,為充實中國現代文學史料,貢獻了他最後的力量。

他還為妻子寫下了長詩《等著你》:

“在天昏地暗的日子

我們在這條路上走過

在受難者中間

我們的心在滴血

滴在荊棘上

滴在塵沙裡

當我的血快滴乾了

我吸進了你的血溫

我吸進了你的呼吸

我又長出了趕路的力氣……”


梅志:陪胡風坐牢六年,奔波十五載,著書百萬字,為丈夫身後平反

胡風案於1978年底得到平反,胡風被恢復名譽併成為全國政協常委,但胡風沒有在周揚帶來的不徹底平反文件上簽字,而梅志則堅定站在丈夫這邊,帶著子女到處奔波申訴。

1988年,經梅志多年申訴,胡風終於在去世三年後得到了徹底平反。

此後,74歲的梅志又提起了筆,開始專心整理丈夫的文集,為胡風著書立傳。1989年,她出版了《胡風沉冤錄》,1998年,她出版了60萬字的《胡風傳》,將胡風的風骨和苦難留傳人間。2004年秋天,梅志與世長辭,終年90歲。

從19歲開始,她陪伴了胡風52年,52年中,大半都是看不到黎明的至暗歲月,苦難艱險,而梅志始終沒有動搖過一次,她對胡風的追隨與守護是那麼堅定而徹底,這既是夫妻之情,更是知己之義。

胡風何其不幸,又何其幸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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